心灵捕手(马明高)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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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捕手》是中国当代作家马明高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心灵捕手
中考结束了。
他们在想。在不同学校、不同地点的八十一位同学都在想。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即将到不同的高中学校去就读，有的甚至已经走向社会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肯定是聚少散多。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意愿：他们想一起再去看看自己的老师。
那天，天空清朗，但有一朵一朵的白云，挤挤挨挨的，似乎很热闹。阳光灿烂，把天上的那些云儿，照得薄薄的，亮亮的。城市的街道也很美。高楼林立，道路宽敞，两旁的街树绿得透亮，长得茂盛。一切犹如他们的心情一样美好。他们来了。有的坐着公交车，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快乐的跑着步，还有小女生们手拉手来了。他们热热闹闹来到了小区老师的家里。老师微黑的脸庞已经笑得通红，早就站在门口像迎接自己的孩子一样迎接着他们。老师的两个孩子似乎比老师还热情，忙碌着给他们倒水，沏茶、递水果。他们有的掏出了自己做的小食品，有的拿出了自己做的小工艺，羞涩的小姑娘们竟然拿出了一朵玫瑰花，一朵小熊玫瑰花，说是献给老师的礼物。惹得那些小男生们一片哈哈大笑。老师的两个小男孩似乎很调皮，争着要夺妈妈手中的小熊玫瑰。个子不是很高的妈妈满脸通红，递给小儿子，又摸摸大儿子的头，说快和弟弟到一边玩去。在煤矿上班的丈夫看似憨厚，却非常理解妻子的心情，拉着老大，抱着老二，笑着说，今天跟爸爸逛胜溪湖去，让妈妈好好地和她的孩子们玩上一天！
他们和亲爱的老师快乐幸福地聊着说着笑着，满地的果皮糖纸花生売，一片狼藉，犹如时光的小花朵一样正在肆意盛开。小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去扫地拖地。老师热情地对她们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收拾吧。小男生们笑着说，让她们去做吧！老师今天不能动，老师今天的时间要都给我们，一会儿，我们要请老师一起去金鼎宴去吃饭，吃完饭去KTV一起唱歌！
在大大的圆桌前，他们共同举起各自手中浓浓的果汁，拥到了老师的面前，笑着大声说：祝马老师快乐幸福，长命百岁！
在五光十色的彩色世界里，他们共同拥着自己亲爱的老师，一起动情地唱着《好大一棵树》《长大我就成了你》……
与他们在一起快乐唱着的，不是他们的初中老师，而是把他们从一年级带到六年级的小学老师。
她，就是孝义市崇文街小学校的教师马玲玲。
一
这是要怎么呢？
三番五次地叫我们去学校！
凯博妈妈对丈夫说，你今天不和我去，我也不去！这个老师死难缠，我已经被叫到学校两三次了，你不去了，我也不去，我丢不起那人！
丈夫不高兴了，说你不知道我每天业务忙得顾不上，你每天在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凯博妈妈瞪眼了，说我要什么事也办了，还要去干甚？我都替凯凯做作业了，这个老师都缠住不让？
丈夫盯着妻子，大声骂道，你每天呆在家里呆蠢了！这老师不就是想要我们给她送礼吗？
凯博妈妈不吭声了。 放学了。
学校的门口人很多。
尽管中午的阳光十分灿烂，但冬日刚刚下过的冷雪尚未融化干净，让人感到依然有些寒冷。
马玲玲跟着孩子们的队伍走到了校门口。她个子是有点低，但她透过那么多孩子的家长们，一眼就能认出那个衣着高档长得漂亮的高个子女人，就是凯博妈妈。马玲玲举起手，朝她笑着招招手。凯博的妈妈似乎也朝她笑了笑，但没有招手。马玲玲把孩子们送走了，急急地走到她的跟前，笑吟吟地说，你好！凯博妈妈却满脸的不高兴，看着马玲玲说，你不就是因为我儿子成绩差，我们没有看望过你，这样三番五次地找茬吗？她从红色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说：喏，给你这个！以后不要再让我跑学校了！
马玲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那刺眼的一抹红色，把自己也惊呆了。马玲玲缓缓地抬起头，用手拂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看着她，说：请您自重些，收起你的那东西！跟我到办公室，我们说我们的事情。凯博妈妈脸火烧般的红，低了头，静静的跟着马玲玲进了校门，朝办公室走去。在转身回办公室的一瞬间，马玲玲真的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抬起手，擦了一把湿湿的眼睛。她没有想到，自己对凯博学习情况的担扰，会带来今天如此羞辱的奚落。难道自己错了吗？难道自己的工作做得过分了吗？路上有人碰见她打招呼，她都没有搭理，心里木木地，只是一股劲儿地想看这件事情的过程。她已经发现几次了，凯博的作业是有人在替写。她和凯博的妈妈联系，让来学校来。果真是凯博妈妈在替他写，说看见孩子有些累了，想让他早点休息，我这不是为了孩子、帮助孩子吗？她很认真地对凯博妈妈说，你这是害孩子！溺爱孩子！他考试时，你能替他考吗？他的一生，你都能代替了他吗？凯博妈妈承认自己不对，以后坚决改正。好了一阵子，又出现这种情况了。她又把凯博妈妈叫到学校，很郑重其事地劝说不能再这样了，否则会把凯博从小就毁掉！好了几天，昨天又出现替写了，她当天就联系凯博妈妈。但马玲玲万万没有想到，凯博妈妈会站在校门口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来这一招，仿佛给她热扑扑的脸上搧了一个狠狠的耳光。
暖暖的阳光，静静的泻在办公室里，泻在堆满课本参考书和作业本的办公桌上。马玲玲没有流泪，没有赌气，心想此时更不能放弃，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请凯博妈妈坐下，从热水器那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了她面前，说：我是为了孩子才叫您的！孩子不懂，但我们当父母做老师的不能不管，而是要认真分析目前存在的问题，从根源上帮助他，咱们共同商讨解决他写作业困难的办法。凯博妈妈看到了她的真诚和良苦用心，不好意思地说，孩子就是做作业慢，有时还有不会做的。马玲玲说做的慢不怕，实在做不起了，就不要做了，上了学校再做，不会做的，我们可以帮助他分析，引导他的思路，但不能替他做，实在做不会，上了学校再说，我们这样才能了解他学习的真实情况，才能对症下药，才能因材施教。凯博妈妈缓缓地点着头，笑了，说谢谢马老师。
凯博妈妈走了，但马玲玲还静静的坐在办公室里，不想走。她的心里感到释然了，忽然踏实了。她觉得，这也不能太怪凯博妈妈，这是现在社会上存在的一种教育现象和社会风气使然。全社会的人都在痛恨送教师红包和教师额外䃼课的丑恶现象。她也经常能听到社会上一些随意批判教师的言论，经常看到一些教师受辱的新闻。面对此言此情，仿佛今天站在寒冬里冷风中的她，只能坚定地告诉自己：要用健康的心态，独立的人格，自尊的精神，来面对这一切，面对自己选择的这一种教育事业。只有自己以身作则，忠诚于人民的教育事业，对所有的孩子负责，永葆一颗对人类伟大的教育事业敬畏之心，敬业精神，静下心来，去认认真真的教书育人，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并且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才能够在肆虐的冷风中保持一种内心灿烂而温暖的火种，照亮孩子们的心灵，感化社会上更多的人们，净化全社会的风气，逐步建设越来越美好的明天与未来。
马玲玲站起来，走出办公室，锁好门，下了教学楼，出了门，骑着自行车朝家里走去。她彻底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只有通过自己和家长共同配合，不懈努力，让凯博真正一步一步有了很大的进步，彻底摆脱了做作业对父母，变成自己内心的主动和热爱，成为学习与生活的主动者，才能让凯博父母以及更多的家长看到自已内心的真诚，看到自己热爱学生的那一颗朴素的心，看到自己忠实于教育事业的纯粹的心。
二
他叫骐鸣。
他是被爷爷推着轮椅走进崇文街小学校，走进283班的。他知道，学校为了他这个坐轮椅的一年级新生，决定把283班教室从一年级至六年级毕业前都安排在教学楼的第一层。他知道，学校把他安排在283班，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即使已经被爷爷和班主任马老师共同推进了教室，面对80多名同学们欢迎的笑脸与吃惊的目光，骐鸣肉嘟嘟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眉头还是有些皱着。他在从家里出发的路上，一直到走进教室的此时此刻，都在自始至终地想一个问题：教师们和同学们会从内心深处，真正接受他这样一个下肢全部瘫痪的、坐轮椅的学生吗？
他已经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坐好了。爷爷已经走出了教室。望着爷爷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收回了目光。望着教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他的心里一直静不下来。他知道，肯定都好同学还在用余光看他，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他清楚，几年前的那场极度高烧，不仅彻底烧毁了他的下肢，而且彻底烧灭他的那颗火热的心。四处奔波，不停地做手术，不停地变着法子医治，可能父母也对他失去了信心而变得心灰意冷。失去了翅膀的鸟儿还会有飞向天空的梦想吗？他更多的是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一周才能见到父母一次。或许他们真的工作很忙，还要照顾妹妹。只有爷爷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他的人。爷爷是他生活中的拐杖。他己经离不开他了。他知道，此时此刻，爷爷都在门口室里寂寥地捱着时光。下课的铃声一响，爷爷高大而有些佝偻的身影就会第一个出现在教室的门口。连父母都对自己有些心灰意冷或者觉得丢人败兴，老师和同学们又能对自己好到哪里去呢？
我都有些不敢看他。
我看见他那肉嘟嘟的脸，木木的，眉头紧锁着。我知道，他的内心肯定极其敏感。
我对自己都有些怀疑。对于这样一个连幼儿园都没有上过，可以说是从未接触过学校教育的，坐轮椅的孩子，我能够让他喜欢上崇文街小学吗？我能够让他幼小的心灵从过往的孤寂中站起来，走出自卑的阴影吗？
夜色已经暗下来了。下了学，和自己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马玲玲的脑海里都在想这些问题。当教导处的常老师把这个学生交到自己的班里时，她一开始略显为难，但很快还是答应了。她知道，这是学校领导对她工作的一种莫大肯定。但是，她更知道，这也是对她工作的一种极大的挑战。因为，在孝义市城区任何一所小学还都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马玲玲狠狠地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是一直往前走，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与艰辛，自己也只能是一往无前地往前走。她下意识地紧紧的拉了一下儿子的手。可能花在两个孩子身上的时间会少了。她抬起头朝宽阔的街道望去。前面一盏又一盏路灯散发出的金黄色的光芒，已经把黑夜里的大街照得一片光明。马玲玲忽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一片光亮。她在自己的内心里，自己对自己说：我虽然无法保证未来的他如何面对这个社会，但我可以保证，在他童年的岁月里，将会有温暖的阳光一直陪伴他。这阳光，就是爱。只有爱，才是医治骐鸣孤独与自卑心理的最好药方。
吃过晚饭了。两个孩子都在灯下静静的去做作业了。马玲玲走到另一个小房间里，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钻进了网络里，四处寻找与祺鸣相类似的情况、相关的生活知识和心理辅导……
课堂上，马玲玲又多了一个关注点。她在宏观掌控课堂节奏与氛围以及讲课的间隙，总会对坐在第一排的祺鸣多看一眼。看见他的眉头皱了，她马上回想刚刚讲过内容他是否难以理解。课堂练习了，她会不时地走到他的身旁。他由于右手发育不良软弱无力，只能是用左手写字。看见他写字时皱眉头了，她马上轻轻捏捏他发酸的左手，他皱着的眉忽然放开了，抬起脸，朝她微微一笑……
操场里升国旗活动，马玲玲看见祺鸣汗水淋淋皱着眉头，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跟前，挡住了他头顶上的太阳……
课间十分钟，马玲玲拿着祺鸣的试卷，细细地给他讲，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看图写话更细致更动人。透出窗外绿树射进来的碎玉般的阳光，摇曳地照在他那满是渴望的肉嘟嘟的脸上，他玛瑙般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陶醉了她的心。
春游的广场草坪上，望着那么多拉着风筝绿色大地上奔跑的同学，祺鸣的脸渐渐长了。马玲玲看见了，轻轻地走过来，朝他笑一笑，和他一起细细地画风筝。画好了。两人一起扬起了向上飞的风筝，两只手牵着细线，仰起头，望着翱翔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风筝，笑了。她的一缕头发垂在了眼前。他伸出手拂去那头发，还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很快像偷吃的小老鼠怕被发现一样，又迅速缩了回去。马玲玲的心立刻就软了,眼睛都有些湿了。她忽然觉得，他这是在摸妈妈的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多么渴望能摸一下妈妈的脸啊！马玲玲俯下脸，冲他笑着，也摸了摸他的脸，说宝贝，来，咱们比比谁更帅一些！祺鸣肉嘟嘟的脸上霎时春光灿烂。在他仰起的满面春光的脸上，马玲玲看见他眼角不经意间流出的泪光……
马玲玲轻轻地别过了脸。只有她知道：这春光有多么的容易，才能真照亮他的心房。只要他心的世界有了春光，有了温暖，他就会更爱学习，更爱学校。她忽然觉得：她付出的心血和劳动是多么得值得！数不清的日子里，当别人深夜已入眠，她还依然在网络世界里熬夜学习，了解残疾儿童心理障碍干预及教育策略。数不清的课间十分，当同事们已回办公室休息，她依然护在他的身边陪他聊天，和他来到孩子们中间，去享受普通孩子的生活。但是，今天觉得这是多么得值得啊！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了他的妈妈。
三
别看他时时刻刻活蹦乱跳，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是极度的孤独，极度地缺乏安全感。
所以，他就要一刻也不停地动。开学一个月，他都没有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听过一节课。他不是坐在地上，就是蹲在中间过道上，有时还要低低的叫喊，或者唱歌。总之，他每时每刻都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你若说他。他就得意了。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有效果了，你们注意他了。你要批评他。他就和你顶嘴，冲突，这不就有了热闹的戏可看了。当然，他的眼中没有纪律制度，他的心里没有尊师重教，他就是要我行我素，他就是要以我为中心，赢得大家的关注，便是他的成功。
你们班的智杰，太捣蛋了！
简直把我头疼死了，你班的那个智杰！
马玲玲的耳旁，都是带课老师这样的说法。
马玲玲心里也烦啊，这孩子四肢健全，心智健全，但他就是全班最令人头疼的学生。
我们也管不了他呀！
马玲玲便把他父母叫到学校，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沟通，商量，探讨，交流，智杰的父母总是不停地这样大声说。
第一次家长会，刚刚放学生，到操场里活动，留下家长们，准备开家长会了，却不见智杰的妈妈。紧一声，慢一声的叫喊，智杰妈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说智杰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我一来，他就跑了。马玲玲也急了，只好放下手头的家长会，和智杰妈妈满校园的找。不可能出了外面。门卫说校门一直都关着，没有见一个学生出去。楼上楼下，这个楼，那个楼，马玲玲和智杰妈妈不停地找着，不断地叫着，智杰，智杰，终于在离操场很远的花园里，找到了他。偌大的毓秀园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在一处墙角倾颓的花架下，蹲在那儿，一声不响地，看着蚯蚓在缓缓地蛹动……
第二天，上课时，智杰总是不停地爬在课桌上，无声无息地望着窗外，满眼的孤寂，还有恐惧与凄凉。 下课了，马玲玲轻轻地走到他的身旁，低低地问道，智杰，怎么啦？智杰不吭声。马玲玲又问，感冒了？智杰看她一眼，不搭理。马玲玲摸着他的头，又问身体哪儿不舒服？智杰朝她瞪着眼，说昨天爸爸爸把他关在了地下室，黑咕隆咚的，还有老鼠乱窜，吱吱地叫着，我好害怕！马玲玲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离异的母亲拉着自己的小手离开老家的情景。她忽然明白了。她看到了智杰家庭教育的缺失。 从此，马玲玲成了智杰的左右手。怕他上课睡觉，她牵着他的手，让他当领读小老师。怕他乱跑危险，她牵着他的手一起放学。怕他再被爸爸责骂痛打，她牵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和他的父母交谈，做他们的工作。 就在刚刚送走他父母，马玲玲牵着他的手，转过身子，走进校门的时候，智杰站住了，看着她，轻轻地叫了声，妈妈！午后的阳光灿烂而安静，泻在他们的身上，照在他们的脸上，一切都仿佛停止了运动。岁月是如此的静好。人的心灵也是如此的美好。马玲玲疲惫的心身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她用手拂了拂微黑的脸庞前飘逸的几缕头发，朝着他，会心一笑。一霎时，她觉得自己和他斗智斗勇的一切都烟消雾散了。她静静地看着智杰。她只知道，从此，他的心里就有了她这样一个妈妈。她走上前，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她也知道，自己的心里，从此就有了这样的一个孩子。
可是，爱是讲究分寸的艺术，孩子最怕的是对他的惯养。
马玲玲很快就发现，智杰经常会在她的课堂上不规律地发出怪叫，严重地影响了课堂秩序。他看看她。她看着她，发出了唉的一声。他可能觉得，老师对他很特别，不会对他怎么样。这时，马玲玲意识到，温暖的爱也必须要有度，她不能放纵他。马玲玲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他，严厉地面对他，他还偷偷地发笑，内心有些不服。马玲玲就特意拉着他，要去校长办公室。他还以为老师是吓唬他，居然跟着老师到了办公楼。一层。二层。三层。马上就要上校长办公室那一层了，他突然抱住马玲玲的腿，不让走了。他一眼也不敢看老师一眼，只是低低地哭了。他开始意识到，老师妈妈不是无限度地包容他。他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意识，他再也不能伤她的心了，他要为她着想，为她分忧解难，因为他看见她似乎有些累，因为他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老师妈妈。
智杰开始保持课堂良好的秩序了。智杰在课堂上积极举手，提问问题了。一下了课，智杰就往她跟前凑。马玲玲欣慰地笑了，这真是“精彩极了”，“糟糕透了”。
我在马玲玲老师的笔记本里，看到这样一段话：“‘爱’是畅想教育的主旋律，而奏响主旋律的就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由这份责任产生出的爱，是一种理解的关心。这种爱，既是润物无声的关怀，也是严格要求的关注。”
四
那天晚上，马玲玲正和两个儿子一起吃饭。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
“马老师，马老师，快点过来吧！”马玲玲听见电话里是浩浩妈的声音，很着急，“浩浩放了学回来，就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屋子里，怎么也不出来！三个多小时了！可怎么办呢？”
马玲玲穿好外套，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邻居，噔噔噔地下了楼，骑着自行车，冲进了夜幕中……
风在她的耳旁呼呼地刮过，路灯一盏一盏地从她的身旁，哗哗啦啦地闪过。马玲玲用力蹬着自行车，顾不上这一切，一路上满脑子想的是浩浩。这个孩子怎么会是这样啊？他是平时老爱发怒，情绪多变，不会控制自己的行为，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子里呢？这都三个多小时了，一个人反锁在屋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匆匆来到浩浩家小区楼下，马玲玲急忙下了自行车，扔在一边，就咚咚咚地上了楼，见浩浩爸妈又急又哭地说着，她顾不上寒暄，一边拍打着他家的房门，一边向浩浩妈询问着情况。浩浩的爸爸和妈妈也是焦急地叫喊着，浩浩，开开门！浩浩，急死妈了，俺孩开一下门！快开门呀！你有甚出来说！锁住门，钻在里面，你这算甚本事？马玲玲也好言好语地劝说着。可是，这一切都不起一丁点的作用。屋里依然一片沉寂。马玲玲忽然想到，他是不是和他爸妈有了矛盾？她静静的想了想，示意浩浩的爸妈暂时先离开这里。她一个人蹲在屋子的门口，柔和地和那冰凉的铁门谈着话：浩浩，你还好吗？浩浩，爸爸妈妈已经不在家了，你有什么心里话和马老师说！浩浩，马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里一定是受制了？浩浩，你有什么难过的事，给马老师讲！马老师能理解了你的心。困得马老师实在不行了，也不知二宝在家里做完作业了没有？大宝会不会照抚二宝睡觉？马老师蹲不行了，坐在地上跟你说吧！
马老师——
门，啪的一声开了，浩浩猛地出门，扑在马玲玲的怀中，哭道：马老师！马老师！
望着浩浩蓬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马玲玲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拉着他的手，一手紧紧的抱着他，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坐在那儿聊了起来，原来是他不会做一道数学题，问他爸爸教，他爸爸不仅没有教，而且还很生气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他就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的世界里……
马玲玲把浩浩的爸妈叫了回来，耐心地指出他们的不对，并严肃地批评他们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也是一个人呀，而且他还是一个孩子，我们做大人的，一定要设身处地地考虑孩子的感受。她又抚慰着浩浩的头，说无论和爸爸妈妈有了多大的冲突，发生了什么情况，都要主动说岀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都要主动和父母沟通，他们毕竟是你的爸妈呀！你看他们着急成什么？你毕竟是他们的心头肉，亲圪锤锤呀！你这样避而远之，置而不理，让他们多么担扰啊！这又可让他们担心啊！
一家人的情绪渐渐地稳了。
夜，已经深了。一看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马玲玲心安地下楼推自行车回家。浩浩的爸妈一再表示要送她回家。她都再三表示拒绝。她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睡得很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 第二天，马铃玲在去学校的途中，又接到了浩浩妈的电话。她问咋拉？浩浩妈说，都到学校门口了，浩浩突然钻进轿车后备箱里，怎么劝说也不下车，真是能急煞人！她急忙赶到学校，劝说，还是不出来。她一看表，快上课了！早读和第一节课是她的课，她快速电话和课任教师调了课。站在车外，马玲玲又和浩浩打起了拉锯战。她细细地劝解，才知道这次是因为他早晨没有好好吃早饭，妈妈说他，他就和妈妈拌了两句嘴，就不想去学校了。真的是急煞人了，这是多么无聊的事啊！可浩浩就是挤进了牛角尖，真的不愿意出来了。眼看着，校门就近在咫尺，耳旁也响起了上课的铃声，可马玲玲就是感觉学校远在天涯海角。马玲玲真的急了，冲着后备箱说，浩浩，你已经是五年级的小男子汉了，做什么事情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了。老师昨晚去你家里，你知道我一路上有多担心你吗？既然你不懂得对自己负责，让家人和老师安心，那我就去学校了！教室里还有80多个孩子等着我呢！
说完，马玲玲扭身就走，但走到校门口了，见后备箱还没有动静，她又折了回来，大声说，你真的决定了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吗？那就和我一起去学校，好歹也和同学们说声再见。这五年的情分总不能说断就断吧？你想大家该有多担心你啊！还有，把你的书包带回家去，回家后，你记得自己好好学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打电话问老师，或者你的好朋友！
说完，马玲玲刚转过身向校门走的时候，车门开了，浩浩扭扭捏捏地走到了她的面前。马玲玲没有理他，又转身朝学校走去……
但是，马玲玲知道，她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马玲玲不看他，自己偷偷地笑了。
因为浩浩，那个学期，马玲玲没有得全勤奖。
因为浩浩，从此以后，他的妈妈成了马玲玲的姐姐。当姐姐对孩子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作为妹妹的马玲玲便在电话这头安慰哭泣的姐姐，并和姐姐共同商讨解决的办法。
从此以后，浩浩也成了马玲玲的儿子。学校或课任老师安排家长对孩子的指导帮助，马玲玲便在电话里安排并指导浩浩的妈妈。
如今，浩浩已经小学毕业四年多了，因为浩浩，或者不因为浩浩，她们仍然保持着亲密的联系，宛如闺蜜。
五
城市里的清晨，显得十分的寂静。
她，拖着一个和她不大相称的大行李箱，缓缓地走在干净如洗的街道上，准备去火车站买票出远门。她已经想好了。昨晚，她已经想了一整夜。她悄悄地找出了四季要穿的衣服，还先借了妈妈的六千元，都细细的整理好，放到行李箱里。她到了火车站侯车室旁边的售票窗口，掏出了已经准备好的零钱，伸进去，要买票。售票员说拿出身份证来。她突然有些懵了，慌忙缩回了拿钱的手。她缓缓地走到了候车室的安检处，不甘心地朝候车大厅里望去，里面大而无当，空落落的，没有几个人。这是她昨晚没有想到的，她这个年龄是还不应该有身份证的，她后悔没有拿上家里的户口本。
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走出了候车室的门口，望着空荡荡的站前广场，站了很久很久。她重新拿定主意了。不出远门了。就顺着眼前的这条大街一直往东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碰到有招聘服务员的地方，就进去看看，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里，还愁找不下一个工作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就又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出了站前广场，顺着大街一直往东溜去……
她，叫妍妍。
也是这个早晨，吃完了饭，马玲玲正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学校的时候，弟弟来电话了，说妈妈突然发病，哮喘病又犯了，很严重，急需去孝义人民医院。她知道妈妈平时就有哮喘病，这下又厉害了，看来自己今天是非得请假，回柱濮镇的村里，和弟妹们送妈妈到医院看病。她急忙打发两个孩子坐公交车先去学校。她打回村里电话，安顿好弟弟，也想着赶快去学校里，到教室里看看，再向学校请假坐公交车回村里。
每天第一节课，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课，她都要到教室里看看。这是马玲玲多年来一直当班主任的一个习惯。
像往常一样，在朗朗的读书声中，马玲玲走进教室，细细地查看孩子们的到校情况。发现妍妍没有来。这不应该呀！她每天都是坐公交车按时来上学的呀，和她每天一辆车的另一个女孩已经来了呀！马玲玲急忙跑过去，询问那个女孩。女孩说今天早晨坐车就一直没有见妍妍。马玲玲有些着急了，立刻跑到教室外面，给妍妍的妈妈打电话。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不知打了第几次了，终于通了。她急忙问，妍妍妈妈，孩子今天没有来学校，是有什么事吗？妍妍妈电话里说，没有呀，她一大早就自己走了，我感冒了，也没有去送她坐车。
马玲玲一下子懵了。妍妍去哪儿了？不在学校，不在家里，她能去哪里？马玲玲急忙调课任老师上课。电话里又叫妍妍妈赶紧穿衣服起床，她俩分头沿着孩子上学的路找，细细地去找。
细细地找，不见。两个人碰头了，还是没有找到孩子。妍妍妈立刻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马玲玲的心里也慌了。她的心里不由地想起了电视和微信上一些关于失踪少女的凄惨报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时，弟弟的电话又打来了，又说妈妈哮喘得出不上气来,要赶快去人民医院。马玲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该立刻去见自已的妈妈，还是留在这里寻找孩子。她心里牵挂着病中的妈妈，小时候拉着她和父亲离异后又回到母家的妈妈，她的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在这里伤心流泪有用吗？现在妈妈的身旁还有弟弟和妹妹，这个正在寻找女儿的女人，离开了自己，却再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了。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给弟弟打过电话去，让他们先想办法把妈妈送到医院，她办完事情就赶过去。就在她打完电话的那一刻，她忽然看到了街道旁边的监控摄像头，对，应当去查查街道路口的监控视频，看看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马玲玲急忙翻开手机，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托他找交警大队的人，帮帮查看一下监控视频录像。妍妍妈也看见有些许希望了，不哭了，站起来，一起赶到了市交警大队。结果，一查，吉泰小区那里路口的监控刚好坏了。这个办法不可行了。哪儿还可以给我们提供监控视频录像呢？马玲玲的脑袋里一直在不停地转着，对，小区附近应该有！吉泰对面有个金宝莱，那儿也应该安装有监控吧！这时，妍妍的姑姑听道消息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她们立刻兵分两路，又赶到金宝莱。
金宝莱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她们急急忙忙把情况说明，工作人员却答复说，监控室没有人，门还锁着，值班的人凌晨四五点才下班回了家，要看监控，要等值班的人吃了午饭，下午两三点来了开了门才能看。马玲玲和妍妍妈怎么央求人家，都不顶用。无奈之下，她们只好一起又往市交警大队赶，看有没有希望修好那条大街路口的监控。
突然，妍妍妈妈的手机响了。她们停住，连忙打开一看，上面显示是太原市的号码。妍妍妈不敢接这个电话，生怕是一个带来噩耗的电话。妍妍的姑姑也摇摇头，不接。马玲玲急了，夺过手机，接通了电话。妍妍终于有下落了！电话里的一个男人说，他是铁南一个会所的负责人，有一个小女孩跑到这里来找工作，服务员汇报给他，他还不在会所，他让服务员问孩子多大，有没有身份证，服务员说还不到十三岁，又没有身份证，他就觉得这小女孩有问题，一定是离家出走的，他电话里安排服务员先稳住孩子，不要让走了，等他回去再说。他赶往会所后，询问了孩子一些情况，刚刚才从孩子嘴里问到了她妈妈的手机号，就赶快打了过来。她们一阵激动，连忙对着手机说，谢谢！谢谢！
她们丢下自行车，打车急忙赶到了铁南会所。在会所里，她们终于见到了妍妍。妍妍低着头，抽噎着，不说一句话。好妈和姑姑抱着哭着。妍妍不愿和妈妈、姑姑回家去。马玲玲安抚了她俩激动的情绪，说那就先让妍妍和我回我家吧，我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再联系她们。她们觉得只好这样了。
马玲玲带着妍妍回到家里，给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蜂蜜水，递给她，说喝吧，先䁔暖身子！妍妍才哭着说，昨晚，妍妍的爸爸因为她刷碗摔碎了一只，打了妍妍。妍妍这个十分内向的孩子，就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回击她的父母。马玲玲一把把她拉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给她擦了眼泪，说不怕，不怕。
事后过去五年多了，我采访马玲玲的时候，她羞涩地微微一笑，说她现在也记不得那天，她和妍妍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那时不让妍妍哭了，她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她还说，记得下午，她才去医院看了自己的妈妈，她把上午的情况说给了妈妈和弟妹，弟弟和妹妹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妈妈拉过她的手，笑着说，我就知道玲玲一定有要紧的事，不然，怎么能不来看妈妈呀！俺玲玲就是心好！
六
国庆长假的第二天上午。
在府前广场的第二客厅里，我坐在马玲玲的对面，静静的听她聊着……
窗外，灰蒙蒙，萦绕着一层薄薄的秋雾，广场上鲜艳的繁花艳草，却显得那么迷离而湿润，令人心生怜爱之心。
我们喝着温热而甜蜜的豆浆，交谈着，欢笑着……
马玲玲给我讲着她的经历，父母离异后，她跟着妈妈回到了外婆家，上完初中，因为家里困难，不用出学费，她就上了离石师范。师范毕业后，到西辛庄镇盆子坡村小学校当了两年临时代课老师。因为是在她姨姨家村里当老师，姨姨就介绍本村一个在汾西矿务局当煤矿工人的小伙子，给她找对象，两个人都觉得对方老实憨厚，就结了婚。2006年，孝义市教育局公开招聘中小学教师，她就报考了崇文街小学校。倒是很顺，笔试完就是面试。她笑着说，面试时抽到的题目，至现在她都记的，是“你认为什么样的老师是一个好教师”。她说她那天讲得很理想。她说，她之所以能进崇文街小学，那一天的面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我也觉得挺神秘的，瞪大眼睛问她，你是怎么样讲这个题目的？
马玲玲看着我笑了，我是围绕一个观点阐述的。
什么新奇的观点呢？我看着她也笑了，说什么观点，能那么抓住面试考官的心。
马玲玲一本正经地说：一个好老师，就是要让学生亲其师，信其道，信任老师，打心底里认同她，听从她，跟随她，即使老师说的有所偏颇，他们也会听从号召和教育。好老师必须爱学生，愿意和学生在一起学、一起玩,一起享受教育生活。
我的眼晴瞪圆了，说：你答的真好！
我又问她：“亲其师，信其道”，这是那位古人说的话呢？
马玲玲看着我，笑了笑，说她也不知道，但她记得好多教育学的书上都讲过这句话。那一年，参加招聘考试的大都是刚刚毕生的师范生，有好多还是本科生，但自己比他们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在农村小学当过两年教师，对这句话的理解和感受很深。
这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太阳已经出来了，秋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
后来，回到家里，我才从资料中查到，这一句古训，渊源于我国古代最早的教育学著作《学记》，原文为：“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是说：唯其这样，才能安心学习，亲近师长，乐于与同学交朋友，并深信所学之道，尽管离开师长辅导，也不会违背所学的道理。原文中，“夫然”之前，讲的是学生正式作业与课外作业相辅相成的重要性。由此可见，这句话为原文的“断章取义”，以后就进行提炼、解释、发展和运用。所以，“亲其师，信其道”的大意是说，只有学生愿意亲近老师，才能信任老师，心悦诚服地接受老师的教育。也就是说，要让学生相信老师所讲的道理和知识，老师必须以人格感染、情感交流，使学生先亲近了老师。
还是那天上午，我说，我前天才在党政大楼前看了你们“四有”教师的事迹展览，事迹都很感人，一位教师一个特色。我说，我认为介绍她的事迹的那些文字很简练，却很准确，我特别喜欢那四个字，“心灵捕手”。
马玲玲笑了笑，说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广场有她们二十位教师的事迹展览，是她的学生祺鸣给她微信发来照片告她的。说着，她就把她的手机打开，让我看祺鸣给她发过来的两张照片。
一张为：在马玲玲事迹介绍的大幅照片面前，是坐着轮椅的祺鸣，他肉嘟嘟的脸蛋,笑得阳光灿烂，左手竖起大拇指，仿佛在说，马老师真棒！
另一张为：坐着轮椅的祺鸣，双手放在怀里，仰起阳光灿烂的脸蛋，望着大型版面上的马老师，喜滋滋地笑着，笑着⋯⋯
马玲玲笑着说，这都是他爷爷给他拍照的。
老师怎样才能让学生“亲其师，信其道”呢？
我看着这两张照片，又看看马玲玲，忽然明白了。
爱，只有爱，才能让学生亲近教师，亲近教育的过程，相信教师所讲的道理与知识。
爱，才真正是教育的基础，教育的灵魂。因为，爱是一种尊重，一种鞭策，一种激情，爱还是一种能够触及灵魂、动人心魄的教育过程。
作者简介
马明高，1963年8月生，山西孝义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