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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壟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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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壟上走過》中國當代作家邵春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從壟上走過

春三月,起五更,攜妻子,壟上行。

日曆上的遼西已然是春天了,但戶外的景致還大體上是蕭瑟,楊樹是光禿禿的,如果細看,樹皮已隱隱泛青,嶺上的杏花雌了包,遼西的春天已經到了,萬物都蠢蠢欲動,想舒活一下身子。可人還是閒着,袖着雙手,從前街轉悠到后街,心中總覺得少點什麼。在過去的年月,出了正月,一化凍,人就忙碌起來,起圈,倒糞,送糞,壓地……到處是一派喧鬧的景象。如今這些程序都省略了,種地變得簡單又簡單,過去需五六個人完成的任務,現在僅一人就夠了。農業勞動的過程不斷被修改,簡之又簡,人輕快了,地卻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人勤地不懶,糞養地。老話說得一點都不假,鄉間有鄉間摸索出來的真理。但這些真理都隨糞一起推到了大溝里。一場倒春寒過後,嶺上的杏齊齊開放,太陽懸得不那麼高遠了,有了熱度,照在田野上,地變得暄乎了,隔年秋後翻的地,一壟一壟的,整整齊齊,版畫般,遠遠看去,像懸浮於蒼灰色作背景的山下,沒有了糞堆的點綴,仿佛一瞬間失去了生動。人的記憶時候是超頑固的,我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些糞堆,曾經在叫做壟的這條五線譜上安身立命,活躍的跳動的音符。二哥和二嫂趕着驢車從壟上碾過,鐵杴起落間,車後是等距離的糞堆,不用尺量,不用目測,憑的是多年的感覺。一堆糞一堆糞在壟上拱起了包,錯落有致,是獻給大地最華美的禮物。二哥頭上戴着棉帽子,二嫂頭上圍着剛從集上買的鮮艷的紅頭巾,手上戴着手悶子,臉凍得通紅,乳白色的哈汽從嘴裡不斷冒出來。那時他們還是新婚,在人前總是拉開一段距離,像是很冷漠的樣子。在空曠的大地里,兩人有說有笑,有應有答,手腳麻利地卸糞,有愛情滋潤着的男女,幹活都不覺得累。光禿禿的糞堆,乾冷的天氣,厚厚的土層,耀眼的紅圍巾,印象是多麼深刻,總在冥頑的記憶中揮之不去。

我回家曾多少次路過這塊叫東台子的地,聽名字就知道這塊地有多平展,它是我們營子裡最好的一塊地。地平,肥沃,種什麼都長,連地里長的曲麻菜都是甜的,春天人們都到這塊地挖菜,北山的菜苦。春天,在東台子黃褐色的壟上鑽出星星點點的嫩芽,先是白嫩,然後紅褐色,繼爾嫩綠,伸展開葉子,一個早晨就長成了葉片肥厚的曲麻菜,葉尖上滾動着露珠,透着瑩瑩可愛,表現出一副溫順而安靜的模樣,等待着挖菜孩子驚喜的叫聲。

孩子們在暄軟的壟上叫着、跑着、追逐着,活像一群撒歡的小馬駒。玩夠了,才沉靜下來,屏聲囁足,生怕驚跑了曲麻菜。曲麻菜扎窩,趕上壟的低洼處,長得密密麻麻,壟溝上長,壟背上也是,這一處就挖了滿滿一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心思,遠遠地尋到了這,悄沒聲地蹲下身子,按捺住內心的驚喜,一會兒就挖了滿滿一筐,等別的小夥伴尋來,只剩下幾棵小的了。被人埋怨,表面上嘟着嘴,心裡卻偷着樂呢。沒挖滿筐的孩子回家免不了被大人訓斥一頓,哭一頓鼻子。童年的小伎倆是多麼可笑又可愛

我這次特意在東台子停下了車,土地是去年旋耕過的,冒着地氣,雖然是四月份了,壟上還沒有綠意。人們圖省事,使用了鋤草劑,草不長了,曲麻菜也不長了,農村的小孩子失去了挖菜的樂趣,他們體會不到春天從壟上走過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言傳的奇妙的感覺。我試圖走上壟上,高跟鞋卻陷進了土裡,妹妹八歲的女兒扎撒着手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根本不敢親近土地,嫌土髒。

東台子遠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它變得讓我有些陌生,我在地邊徘徊,是誰讓它改變了容顏。地里隔不遠間或冒出來的一截白色的水管,那是滴灌,農民旱天澆地方便多了。不能否認科技的進步作用。記得這裡地邊上是有一口大井的,用來旱天澆地用。那時一家驢車上拉一個大桶,水顯得多麼珍貴,一個埯子一舀子水,壟干透了,一舀子水下去,馬上滲進了土裡,並且結了一層泥痂,慢慢地起了皮,兩頭翹起,呈瓦片狀,小孩子想象力豐富,小心翼翼地揭起,當小盆小碗過家家玩。

井已不復存在,填上,被道占用了。記得那口井很深,深不可測,井口被柳樹毛覆蓋着,更顯得它的神秘深邃,小孩子是怕它的,再加上大人們常嚇唬,可別到井沿上去,淹死人。誰也不敢靠近它,孩子們遠遠地繞開它走,生怕從柳樹毛子裡探出蛇的頭。小時候對於那口井,小孩子們有許多荒誕不經的想法,有時會嚇得自己尖叫,等大人趕到時,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口井和驚悚的我。

那口井抽上來的水卻是清冽冽的甜,在水渠里緩慢地流着,井水澹澹,泛着魚鱗般的青光,水渠里的水敗草順着水流的方向一搖一擺的,還有水渠邊的水芹菜終日氤氳着水的芬芳。而田地里那一壟壟的春小麥,一捺多高,青綠青綠的,顏色誘惑着人心。戴草帽的大人徜徉在青青的麥地深處,我仿佛看見伏天麥子成熟了,長成一種叫麥芒的果實,芒是鋒利、尖銳的,殼裡卻包裹着飽滿的籽實,碾成白花花的麵粉,年夜晚上才有了一頓香噴噴的餃子。

一切有氣味的東西都存在着誘惑,那年代最讓人產生慾念的莫過於吃的了。麥地邊有幾畦子小蔥,和小麥一樣青青的顏色,釋放出的辛辣味在田間瀰漫,揪一把蔥葉,放進嘴裡大嚼,填充着飢餓的胃,那種清新的感受如同羊吃到了嫩草一樣,沒有計較,那種清香辛辣的味道卻一直存留於記憶深處,並不時刺激着我的味蕾。

我還在田間流連,壟還是那條壟,上面長的卻已不是青青的小麥、小蔥,而是產量高的蒙着地膜的苞米,只看見白花花的塑料在春風中呼拉拉地抖動。占盡優勢的塑料、化肥一點點地侵蝕着壟,肥沃的土地變得面黃肌瘦,打出的糧食也失去了新米的清香。那麼熱愛的土地的人們,在利益的驅使下,不斷破壞着土地,破壞着大自然的秩序,這讓我這個來自於土地的人感到痛徹心扉。

三道溝曾經這麼偏僻的小山村都已與現代文明接軌,家家都有拖拉機,春種秋收,速度快了許多,卻少了一份恬淡與從容。

耕田犁具閒置於陰暗的角落裡,曾經鋒利的犁鏵已銹跡斑斑,看着真是遺憾,它曾經輝煌的時刻已不在有,它已成為傳統農耕文化最後的象徵,我拍了照,試圖挽留住它。每戶都還養着牛、驢,多的十多頭,少的一頭,白天都圈在當街臨時搭建的簡易圍欄里。我去的時候,它們正咀嚼着苞米秸杆,這是一頭母驢與一頭小驢,看見有人來,停止咀嚼,抬頭望向我,眼裡汪着一窩水。農戶養牛、驢不是用來幹活,而是繁殖,高價賣小牛、小驢。牛、驢被圈養,甘吃不幹活,待價而沽,這不是它們願意的。它們情願被套上鞍子,拉上犁鏵馳騁於大地這塊沃土上。從它善良的眼裡,我看到了那裡蘊藏着一份對於土地的眷戀之情。

全村五十多戶人家,家家使用拖拉機,只有二哥還慢悠悠地趕着驢車,別人都說他落伍,他甩着鞭子只是淡淡地一笑,慢點,安全,落不下過年。

那時正是秋收最忙的時節,東台子大片的苞米已經成熟了,金黃的大穗大穗的苞米笑着呲開了嘴,拖拉機拉兩趟,二哥拉一趟。二哥一個人掰下來,再拉回去。二嫂那麼能幹的一個人卻得了腦出血,走路都不利索。二嫂得病那年,二哥以為天都塌下來了,說人再掙也掙不過命。他本是個急脾氣,遇上二嫂這個事,生活磨礪得想開了,不管周圍如何變化,他依然慢着性子,該幹活的時候幹活,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別人家拖拉機「突突」地響,他也不眼熱,他悠然地趕着裝滿棒子的驢車沿着壟溝一顛一顛地走着,鞭子放在車轅上,捲起一支旱煙,盡情地享受着午後愜意的陽光,盤算着這幾畝地的收成。二哥比別人放緩了腳步,緩下來,緩下來,直到讓自己舒服為止。

不知道為什麼三道溝這個營子腦出血的怎麼那麼多?二嫂、福志、老劉家的幾個……二嫂是最輕的,繼二嫂之後,東院的福文媳婦乾乾活就倒下了,從縣醫院回來後,道也走不了,話也說不清,坐在輪椅上,一到下午就「啊啊」的哭。福文沒辦法把養的二十多隻羊都變賣了。記憶中福文是個養羊能手,莊稼收割後,二十多隻羊撒在地里,風捲殘雲樣,枯枝敗葉一掃而光。羊走過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膻味兒在壟上浮蕩。穿着花小褂的我們挎着筐在壟上撿落角,像人們不小心遺失在秸杆中的一穗苞米啦,藏於豆葉下的芸豆粒啦什麼的。我們最煩土匪一樣的羊群,遠遠地拿土坷垃溜它們,福文媳婦就罵我們,什麼難聽罵什麼,我們溜完土坷垃,風一樣跑掉了,她拖長音的咒罵隨着風追過來。現在讓她罵也罵不出來了,就會啊啊的哭,口水與鼻涕肆虐流淌。看她哭的樣子,怎麼也無法將她與那個叉腰站在壟上野蠻的女人重合在一起,現在的她只是讓人覺得可憐。

人在破壞土地,最終自食其果,許多吃的東西我們都不能放心去食用,還大地以清潔的肌膚,以糞養地,人、事物都應各安其位,安守好各自的秩序。

在我的印象里,三道溝是個美麗而恬靜的小村莊,坐落於北山腳下,半山腰上有大片的刺槐樹,山頂上成叢生長的幽靜的松樹,岩石的空隙間長有酸塔和不知名的蘚類植物。冬天融雪的日子裡,它們細密的葉柄上凝着一層薄薄的冰晶,閃着晶瑩的亮光。而順着山的走勢,綿延下來的是一壟一壟的田地。我對這些壟印象深刻,現在看來那時我的母親還年輕,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比現在的我還年輕十多歲。她梳着厚厚的刷子頭,就是頭髮攏好後,用夾子往耳後一別,那時的農村婦女都梳着那樣的頭髮,穿家做的藍帆布對襟衣服,黑白是那個時代的主色調。藍帆布對襟衣服把母親打扮得很老成,很多人忽視了匍匐在地的母親的美麗。母親蹲在五月開始泛出綠意的壟上薅苗,她有一雙粗糙卻靈巧的手,不用仔細分辨,憑直覺就能拔去雜草與多餘的苗。「熟能生巧」,一壟壟穀苗,一眼望不到頭,母親在重複着多麼枯燥又乏味的勞動呀?母親最初是蹲在壟上,一步一挪。後來腿麻了,又酸又疼,母親用爬的方式前進,一步一叩首,虔誠地膜拜,小心翼翼,唯恐傷了秧苗。苗不等人,怕耽誤了長。五月,在遼西鄉村的壟上,有許多像母親那樣的農村婦女,她們或蹲或爬,用靈巧的手完成薅苗,這像完成一個儀式,苗薅完了,心透亮了,長舒一口氣。五月的鄉村,除了勞累,還會有一些溫暖的事物縈繞其間。譬如:母親的哼唱與布穀鳥的鳴叫和諧有致;女人間用鄉村的俗語開着粗鄙的令人臉紅心跳的玩笑;慈祥的老嬸會講很多鬼怪故事;頑劣的東院嫂子不時用歇後語見縫插針……

在鄉下,五月的田間是一本攤開的大書,而那一壟一壟,則是春風不小心翻開的書頁。我從這本書里,受到了最早的啟蒙教育。「民以食為天」「天下糧倉」,這些沉甸甸的字眼,在遼西廣褒的原野上呈現出一種蒼涼的悲愴美。

收割後的田野,視野開闊起來,一覽無餘。幾隻鳥雀在上空盤旋覓食,它們時而飛到壟上,稍有動靜,就「呼」地飛起來,迅速散開。

父親坐在車上,興奮地望向窗外,一條條壟在遠山的襯托下,呈現出起伏的線條,在視線中飛逝而過。他不時回過頭來,指點着告訴我,這是三段地,那是五段地,哪塊地是我家的,有幾根壟,哪根壟有多長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對這裡太熟悉了,每天在這裡勞作,東山、西山、南山、北山,閉着眼睛都能找到。種地、趟地、秋收這些活計都裝在他心裡呢,對於幹活他不覺得那是勞累,而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他喜歡聽驢甩響鼻的聲音,愛看犁尖下翻鬆的泥土掀起的浪花,願意傾聽鐮刀割穀子刷刷的聲音,這一切美妙的事物都讓他沉醉,有一種舒服感。

父親干農活直到79歲高齡。閒下來的他還經常到田地里轉悠。父親把自己奉獻給土地,從年輕的小伙子一直到耋耄耋老人,他背着手從壟上蹣跚走過,心中會是什麼感覺呢?只有父親知道,還有壟知道。

我之前並不知道自己對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只覺得壟與自己並不生分,每次回到故鄉,總想到那壟上去走走轉轉,撿拾一些童年的記憶。我喜歡壟,小時候總被母親放置於壟頭,壟給我一種安全感,與壟為伴。颯颯蟲叫着飛過,我們小孩子追着喊:「颯颯颯颯蟲,七月棗八月紅……」一遍遍地喊,那是我貧瘠童年最大的快樂,還有就是疲倦的母親從壟上勞作歸來,牽起我的手踩着夕陽的餘暉走進蒼茫暮色里。

稍大些喜歡文學的我,喜歡寫點鄉間的事物,就不覺間想到了「壟」這個詞。字典里的解釋有三種,我覺得第二種更符合我意象中的「壟」。那就是「農作物的行,或行與行間的空地。」我們那把種農作物的行叫田埂,田埂間的空地叫壟溝。現在想想,「壟」在鄉間僻野都屬於一個另類的詞,它有些時尚,呈現出一種另類的美。壟上並不孤寂,一年四季景色在不斷變幻着,春來禾苗青青,夏到莊稼茂盛,秋臨禾穀飄香,冬至白雪皚皚。

冬天的壟上光禿禿的,沒有植物的覆蓋,呈現出一種赤裸裸的美,卻顯得多麼生動與深奧,就像我踽踽走路的老父親,臉上核桃皮般的皺紋,布滿滄桑之美、曠世之美。如果壟上再落上些小清,不須厚,薄薄的一層,一條條龍迤邐而行,從山腳一直綿延到人家跟前,一點也不覺得冷,內心競生出些許的感動,詩意氤氳,有溫潤的香氣纏綿着,這時,從壟上走過,盡情體驗生活之真實與虛幻,會想起張明敏的歌《壟上行》:「我從壟上走過,壟上一片秋色……」 [1]

作者簡介

邵春梅,建平縣青松嶺鄉人,漢族,中共黨員,本科學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