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上的村庄(李欣)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手掌上的村庄》是中国当代作家李欣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手掌上的村庄
只要我一伸手,你就能看见我手掌上的村庄,那些嵌在指缝和茧花里柴禾紫黑的汁液,还有树枝划过时带血的迹痕。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因为你一定知道我家院子里的柴禾,堆得小山似的。在你眼里,村庄是随昼夜清晰和模糊的。而每天拾柴、劈柴和生火做饭,我手掌上的村庄,新的也清晰地来,旧的也模糊地去,叠加着的,我那些密密麻麻的日子。
每年秋天,树林里的叶子零落飘走,枝丫直刺冷青的天空。黄昏时候,风从山沟里吹来,树林里满是纷飞的黄叶,还有萧萧的声音。那时,我别着柴刀,和我家的黄狗在一起。
屋后面的山,从很远的地方逶迤而来。站在山丫口极目远望,山那边还是山。而山的山那边,雾岚升起,我和黄狗从来都没有到过。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望得那么远,而且居然有人能够望到哪里就能走到哪里。比如村里的腊狗,他去过好多的地方。他坐着火车去过堆满房子的城市,他见我还是不明白,就指着我家高高的柴垛说,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我的脚却熟悉我生长的这个山窝子,要从什么山路回家,哪一条路平坦些,哪一条路上的小桥因夏天洪水肆虐冲毁,已经走不通了。这些它全知道。
冬天就要来了,我得准备好过冬的柴禾,要不北风从山丫口吹来,把木窗棂上的塑料膜吹得啪啪直响,那时候,屋里要是没有一盆火,冷起来,那真是要命的。
从牛滚凼进入山林,沿溪流到四块田,再爬坡,拉着路两旁的杂草和树木爬到箐林堡,就到了我拾柴禾的地方了。夏天天气炎热,我就把一些旁逸而出的枝条砍下来,等到秋天晒干了再拖回家。
在到处都是柴禾的山林里,我就是一个侵略者,我贼眉鼠眼地这里瞅瞅,那里瞧瞧,眼珠如梭子似的来回寻找。哪些是易燃的杉枝,哪些是熬火的青㭎,还有哪些是易折的桦树。当然,荆棘如红梓刺这些,我早早就避开。
把柴禾捡来,整齐打成捆,在用紫藤拦腰系好,拽到刚爬上来的陡坡上,头朝下。只一放手,一捆捆柴禾就哗哗地往下滑,直到山脚的小溪边。把山棕背垫垫在屁股下,我也柴禾似的滑下山去,接着沿溪把柴禾扛回家。
扛柴回家,可以“蚂蚁搬家”——一捆柴禾一次就搬到家;也可以“野猫送路”——一捆柴禾做几次搬到家,搬到休息点后,又回去搬另一捆柴禾。去箐林堡拾柴禾,我当然“野猫送路”,因为离家远了,害怕齐整好的柴禾被别人拖走。像我们村的姚二,整天无所事事,假如碰见我的柴禾,这不啻于白吃了一顿午饭。而去离家近的小沟,我就“蚂蚁搬家”了,其实柴禾放下又扛起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每次回来,打开院门,把柴禾码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然后再打开鸡圈。鸡们便跑步前进,去院子外的稻田喝水,或者打情骂俏。鸡们走后的院子落寞着,仿佛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而真正的主人独自抡刀劈柴,生火煮饭。
当北风呼呼刮过村庄,我像一条蛇一样的躲在屋里,燃起柴禾,过着我温暖的冬天。
可是,那一年,我家的牛出去了就没有回来。它本来应该在黄昏时候自己从山里回来的,可等到月亮出来,依然没有它的踪影。我一家人就出去找牛,山野里燃起柴禾做的火把,我的声音传到了山沟的每一个角落。我想,牛的耳朵那么长,它一定能听见的。我沿着牛的足迹走了很远,淌过一条河流之后,我再也找不到我家的牛去了哪里。之后的黄昏,我常去那条河边的山林里捡拾柴禾,希望有一天牛从山里跑出,用它的前额蹭我的屁股。
有一天,我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昨天,反正都没有什么区别的。我走出了院子,一个人在这个村子里走。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这个村落都被我走遍了。有时为了撒泡尿,我穿过河沿走进无人的杉树里,其实,整个山窝子里就我一个人。到了中午,太阳晒得发烫,我躺在村口的草垛下呼呼睡了,太阳下山的时醒了,我还以为是早晨。幸好黄狗还在,我就撵着黄狗往村外走了。
原来留在院子的柴禾,留给另一个人来烧火煮饭好了。假如一个流浪异乡的人突然发现了我的土屋,还有高如小山的柴垛,他一定高兴坏了。然后他踢开挂在墙上的大门,在屋里燃起火堆。或者,一群老鼠无意发现,它们一定以为到了一处好玩的迷宫。于是前呼后拥,相互转告,从此高高的柴禾垛,寂寥的庭院成了它们的天堂。
柴禾上零星的雪还没有融化,我就回来了。打开锈迹斑斑的锁,院子里空无一人。我捧了一捧水洗了一下自己落满灰尘的脸,然后准备拾柴烧火煮饭。我惊奇地发现柴禾上长出了蘑菇。它们在柴禾潮湿的地方,羞涩地打着朵儿,黝黑而湿漉漉的脸庞。我突然想起一个诗人说的寂寞的况味。我家的柴禾,是不是在等我回来的那些黄昏,静静地听我回来时院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然后诗人的寂寞酿成了蘑菇的伞朵。
许多次,柴禾在灶孔里熊熊燃烧,越来越短,一顿饭功夫,它们就变成火炭,最后成了柴灰。柴灰随日子越积越多,以至于我不得不背到屋后面的山脚种土豆。其实所谓的过日子,就是灶孔里的柴灰可以堆积到一定高度,而院子里的柴禾长不了蘑菇。[1]
作者简介
李欣,贵州金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