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松菌(陳毅然)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撿松菌》是中國當代作家陳毅然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撿松菌
凌晨三點,我和老公起床簡單洗漱完,母親已經將爐灶上炕了半邊焦黃,還冒着熱氣的土豆端出來,用餐盒盛好,再將前日拌好的涼菜,備好的麵包、水果、飲料都裝載好呢。背包里也已備了好幾套乾淨衣服,撿了幾件厚衫,以及防滑雨靴。窗外還黑漆漆的一片,我們背上大大小小的行李,我抱起還在熟睡中兩歲的兒子,他正睡得酣,順勢趴到我肩頭,繼續酣睡。母親臨行前還不忘款起田間勞勞作時才用得上的大竹簍兒。就這樣,在七月末某個凌晨三點的夜裡我們開車出發了,即將去往海拔一千兩百多米的百里荒。
百里荒因「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風光而遠近聞名,此趟出遊,一是觀日出,二是撿松菌。
車剛開出去不多遠,就開始下雨,想想距離天亮還要幾個小時,黎明時山頂上興許還是可以看見太陽的,這樣想着我們就繼續開着車在雨中穿梭前行。
夜很深,街上沒有一輛來去的車,更沒有一個行人,連知了和蛐蛐都仿佛從不曾到來過,細雨輕斜,間或灑個三兩滴在車窗玻璃上,沒有車馬喧囂和建築轟鳴的街道,好似平日裡潑辣豪爽的婦人竟出人意料地嫻靜、溫柔,整個世界倘若不是在思考,就是沉睡在夢鄉。
從分鄉往上,瀝青道路倒是寬敞,順着山勢蜿蜒盤旋,黑漆漆的山路,沒有一盞光亮。雨越發大呢。突然半邊天都亮了一下,如同白晝,原本盤繞的黑黝黝的山體,兩邊黑巍巍粗壯的樹幹,和張牙舞爪伸向天空的樹枝瞬間裸露出他們的身形。或許是地勢高的緣故,遠方的天空不矮,倒是很薄,薄如蟬翼,就匍匐在幾米前的山頭,突然它仿佛被撕開,「嚯」開了條口子,呈現出漂亮的幽藍色,這深邃的幽藍色像是漁人臂膀用力一揮,甩出去一張鑲嵌着珍珠的網,我們就好比水裡透明的魚蝦,不自禁地被吸附了進去;又好比王母娘娘發怒後在天空中劃出的銀河,現在這條銀河已失去了往日的柔和光輝和體貼溫順,透着銳利。就是這道光,讓我剎那間看清風的咆哮是如何吹彎路邊樹木,他們全朝着一個方向壓低,壓低,低到就快牽着大地的手,和他平行,仿佛是去往朝聖地朝拜的人們,一路上行着跪拜大禮。趁大風喘息的空隙,他們又迅速回到最初的位置,伸直了腰杆。就這樣,他們一會兒壓低,一會兒伸直,在藍色天幕下一遍遍劃着優美的弧線,像一位婀娜的女子輕歌曼舞,水袖舞動。從天邊豁開的缺口,滿簸箕豆大的雨珠全部灌進來,滾落下來。
這險峻的盤山公路坐落在層巒疊嶂的乳峰之間,起起伏伏,曲曲折折。現在,這蜿蜒的山路已不是路,而是里里外外被升騰的霧氣縈繞,像是王室貴胄腰間乳白色的玉帶系了好幾圈。我們的車每在迷霧中艱難走過一段,就被侵襲而來濃厚的霧氣包圍一程,他們由遠及近飄來、湧來,一團團,一片片,從一個山坳,流動到另一個山坳,乳白色像無垠廣袤的平原上開出的厚重的棉花,將我們車頭車尾車窗層層包裹,近光燈、遠光燈、霧燈都穿破不了這乳白。是誰在攪動杯中的牛奶,急促的漩渦,泛着白色泡沫,我們就陷在這粘稠的奶白中。
見慣了平日裡山間的風景迤邐、蔥蘢葳蕤,這光景倒是第一次見到。我們壓在路中央單黃線上緩緩前行,好不容易破開迷霧,不一會兒,一陣風吹過,又一團乳白襲來。乳峰之間,幽谷狹帶,地勢低洼,水氣游弋到此,匯合,凝聚,好似維特的少年心事,濃郁集結得散也散不開。
不知行駛了多久,車終於到了山頂,與天際線並齊,我們把車停在一片開闊敞亮的平地上,地上鋪滿了大大小小凹凸不平整的石子,雨也終於轉小呢,天邊慢慢泛出淡淡的藍紫色,遠處山坡上的風車也隱約可見,風過時,淺淺地旋轉,看着看着,暈乎乎地,像是搖着外婆家的槳櫓搖到了淡紫色天邊。
也不知搖了多久,睜眼時,藍紫色已經消失了,細雨霏霏中萬物的輪廓已然清晰可見,不遠處的松樹林翠綠地、挺拔地讓人心疼,仿佛從未經歷風雨。
日出是看不見了,索性,我們換上雨靴,戴上草帽,提上簍子,隨地撿了幾根枯木杆,就向不遠處的松樹林邁進。這片松樹林是難得一見的地勢平坦,曾來過幾回,起初,松樹林旁是塊綠油油的齊刷刷的草地,草地中央是個直徑約十來米的圓湖,一直很好奇這湖並不是人工建造,我們到訪時還是一副荒無人跡的模樣,湖極對稱極圓,湖水呈翡翠色,不流動,湖邊偶爾有青色的草梗和浮萍,很像是承接的天上的雨水。後來乾涸時發現湖深也就一來多米,但整個感覺,像千萬年前隕石撞擊星球墜落砸下的巨大的隕石坑,附近還發現了很多鹽白色嶙峋怪狀的火山石。
由於下雨的緣故,天還是有些陰沉,鑽進松樹林裡,繁盛茂密的松樹葉更是將天空阻隔,像是厚實的松被蓋在頭頂。地上掉落的松針松葉鋪滿地,沾着清晨的露水,腐爛在泥土裡。我們仔細用木杆扒拉着松毛荒草,恨不得把這土地整塊翻過來找,可仍然只找到零星幾棵松菌。半月前也來過,也是雨後來的,當時由於此處海拔高,溫度低,松菌還未生長。而現在顯然松樹林裡有人進入並翻動過的痕跡,我們收穫甚微,更感慨這裡從罕無人至到如今,竟成了隱秘而」公開」的聖地,心頭多少有點遺憾。
我們可不氣餒,開着車沿途去找松林。這裡崇山峻岭、山巒疊嶂,氣候濕潤,有很多闊葉林、華山松、馬尾松、灌木喬木植被,其中,又以馬尾松居多,馬尾松的樹冠呈塔形或傘形,松針葉有2針一束的,也有3針一束,松葉邊緣有鋸齒,馬尾松多在石礫土、沙土、粘土,或山脊上生長,每年發青的時候冬芽多是圓柱形的,和其他地方的松很是不同。後來,我們找到了一片松林濕地,就在大雨沖刷過的陽坡上,沒有路,大雨後泥漿稀爛,一腳踩下去,費好大勁兒才能再拔起來。我們爬上這片山坡,這裡還是松林的野生原始狀態,然地勢時高時低,天已大亮了,雨住了,林子裡也很亮爽了些。地上的松毛更厚,刺刺拉拉爬滿各種帶刺不帶刺的荊荊藤藤,有的松毛雜草、和腐葉下面,隱了一點黃,用棍或是杆輕輕把松毛扒開,果然下面埋着金黃色的傘狀的菌帽,欣喜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從菌根部連帶泥土和松毛一併摳出地面,生怕弄傷了細嫩的菌褶。通常一個松菌扒出來了,周圍的松毛草叢下面都要用木棍掀一掀,有些小的松菌可能就藏在下面。松樹根周圍也要多翻翻,松菌寄生在松樹的根部,靠汲取松樹的營養成分生長,倘若發現七八年生的幼樅樹林,那更要在樹根附近仔細扒扒,小巧的松菌可能孤零零,或是一簇簇,最喜扎在幼樅樹根部或單發,或群生。
陽光穿透松樹葉,一縷縷漏進樹林,斑駁地灑在松毛松葉上,倒映出松針的柔嫩的模樣,空氣中的塵埃像柳絮叢林中飛舞,閃閃爍爍,像是織布機上的金梭子,在樹林裡優雅地梭來梭去,織就這一副美麗的深山林語圖;每一縷陽光好似一根琴弦,金色的塵埃就在琴弦上跳躍,和着樹林裡唧唧啾啾的鳥鳴,合奏出一曲天籟之音,地上時不時冒出的一兩個金色的松菌,她們仿佛是被美妙的音樂吸引,探頭探腦地,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可愛精靈。我們撿的松菌大都是金黃色的,菌蓋呈圓頂狀,像個大帳篷,菌褶細嫩、纖細,像清晰的脈絡,菌柄中空粗壯,有的帶深顏色的環,像是儒雅的紳士戴了條圍巾。從上往下看,菌傘上確有花紋,酷似松樹一圈圈的褐色的年輪,果不然,與松樹同根。不止是金黃色的,淺黃色的,黃中帶綠褐色的,還有胡蘿蔔色,或是深橙色的,還有菌傘中央硃砂紅,向傘緣逐次變淡的;還有一把菌傘下,像彩虹樣鍍了好幾層鮮艷顏色的;還有菌傘菌柄都是乳白色的……有大如棚的,也有小如紐扣的,像扣子一樣,小小圓圓的,各種各樣的野生菌真多。我們可當真不識得,這樣鮮艷美麗的菌只可欣賞,可萬萬不敢隨意摘回家。
撿松菌可不是件輕鬆事,是個體力活兒,在松樹林裡雨後黏土裡鑽來鑽去,還要眼神專注,用根木棍輕柔地掀起;正值盛夏各種蟲蛇出沒的季節,還要冒着被蟲蟄傷、被蛇咬傷的風險。這不,老公在松樹林裡鑽時,擇了一條稍微干梢點的路,估計是不小心觸碰到了蜜蜂的鳥巢,過去時被蟄了一口,過來時同一個地方又被蟄了一口,眉弓立刻又紅又腫,這也算是這片茂盛的松林,給我們這不速之客嘗了一點小小的苦頭吧。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很快就拾了滿滿的一簍,乖巧的躺在簍子裡,一簍子金燦燦的,雖是汗流浹背,泥漿裹腿,但看着這些大自然的饋贈,滿心歡喜。
我們湘鄂渝一帶千峰萬壑、峰巒起伏,氣候濕潤,尤其在長江以南濕地松林分布廣泛,非常適合樅樹菌的成長,樅樹菌,也叫雁來菌、重陽菌,俗話說,「四月八,樅樹菌發;六月九,樅樹菌有。」,每年春夏之交和秋末冬初,氣溫升高,松樹下菌絲生長旺盛,越是雨季越是潮濕,生長得越快,每每扒開枯萎的松葉草叢,發現了一個,周圍就會有一大片。夏季的松菌和秋季又有所不同,秋季陰雨連綿之後,長出來的卻是褐色,加以烹飪,口感更佳。想那年前掛在老家灶屋樑上熏制的臘肉,取下切上一記,作以大蒜、蒜苗旺火下鍋爆炒,何等的色味俱全、香嫩爽口,想想就讓人垂涎三尺,堪稱人間珍饈美味。這也難怪像我們舉全家出動,這般不顧大雨婆娑,深夜上山撿松菌,還有許多深夜打着電筒上山撿松菌的人們,對生活有多熱愛,對美味就有多執着。
其實,若起得早,市面上也有很多農人提着滿簍松菌來賣的,有幾次,我也湊前看過,新鮮的松菌肯定是山上的居民半夜撿的,若是菌邊緣有點帶綠的,多半是前一天撿了,隔了一夜,趕早想來賣個好價錢的。價位也是30到70左右每斤不等,剛上市時,最高時可以賣到六七十,為了嘗鮮,也大有人買;品相不大好的,像個大、又菌緣缺損變綠的,輕輕鬆鬆賣個二三十一斤也是很經常的。總之,松菌這種野生菌菇,還真不愁賣不出,常常是,一會兒功夫農人們竹簍就見底了,他們就笑逐顏開地滿載而歸。也有住在山裡偏遠的居民,空山新雨後,常常在路邊就可以看到他們整齊地擺放着一排簍子,裡面裝着松樹林裡剛撿的新鮮的松菌,等着開車過往的人們能駐足買了,倘若碰到一籃子給全買盡的,那他們可就像碰到大主顧呢,笑容堆起來,臉上開出了花兒,熱情的很。
返程時,已近晌午,我們都肚腹空空,咕嚕嚕作響,幸而我們有備無患,乾糧滿滿,我們一邊充飢,一邊興高采烈地講述撿松菌的趣事。下山途中,時不時可以看到松林坡下,有小車停在路邊泥地上的,也有三輪車隨意擺在路邊的,車上的人卻不見蹤跡,約莫着都鑽進松林去撿松菌去呢。再瞅瞅我們滿簍子的金燦燦的松菌,喜不自禁。
撿松菌的樂趣全憑一個「撿」字,經歷了汗水而來的食物,自然是特別地口齒留香、回味無窮呢。[1]
作者簡介
陳毅然,女,醫生,湖北宜昌市作家協會會員、華中鳳凰詩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