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此漫长(李正君)
作品欣赏
春天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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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如此漫长
在从老家拿来的腌菜缸里种好荷花，洗完地，发了会呆。
栅栏外，密密的女贞占据了乔木下面的空地；更加矮小的石竹花正在某个角落开放；昏黄的天色里，月季和玫瑰的香气若隐若现。
栅栏里面，新洗的石板地面清亮润湿，透出雨意。爬藤月季倒伏在花坛的矮墙上，金银花苗在打苞，下面还有些没有摘除干净的焦叶的残留；花后的木绣球掉光了叶子，被我移栽到一个六角陶花盆里，空出来的位置种上铁线莲。小花池里星点的绿意开始探头；菜垄上，有些苗挺立着，有些苗蔫头搭脑……
外面的夏天已经齐齐整整了，在我拙劣的手艺下，这个小院子还是一派慌张潦草的春天的模样。
种植的手艺荒废了那么多年，现在，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捡拾。
这是出乎我预料的情形。
小院子在整修之前，是一片草坪。搬过来的第一年，大家围着这块草地做着各种规划。冰天雪地里，我们的愿景繁花似锦、硕果累累。
去找物业，说是小区还没通过这验收，小院子不能修。在之后的两年里，每隔一段时间，母亲总会念叨又有哪家因为修院子和物业吵架。我说等小区过了验收咱们也修吧。对于一个一生都在伺弄土地的人来说，空出那么大一块地长草，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那时候她的病情不怎么严重，暖和的时候倒两趟公交车，去找从前的牌友玩。天冷的时候窝在家，刷视频、看电视。每天下午准时准点地打电话问我下班了没有，晚饭想吃什么。
到家后总见到她开着电视，又声音很大地刷短视频。那一小块长满了青草的土地，正在我们的阳台外面荒寂着。
春节之后的那段时间，母亲变着花样地织帽子和毛衣，担心她的颈椎出问题，不让她织，她总是乘我们不注意又拿起来。她笑着说织好了给我们留个念想。又说，小区又有几家在修小院子了。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去找物业沟通修院子的事，过程和结果都顺利得让我难以置信。和母亲报告了沟通的情况之后，又向她抱怨：我在心里预演了好几遍吵架的台词、表情、手势，居然没派上用场！
这个春天很奇怪，似乎万事皆宜。
正是春天最浓烈的时候，桃花、丁香、榆叶梅这里一团、那里一簇的灿烂着。
规划了几年，到头来发现还是没什么规划。把一副想象中的图景落到地上的过程，有忙不完的纷繁琐屑。倒春寒的天气里，我的忙碌甚至带着莫明的焦灼——别处的花已经开了，苗已经绿了，我快赶不上了。
暖气停了有一段时间，家里面很阴冷，母亲有点感冒的症状。要送她去医院，她说，医院一样的冷，何况，家里这么忙。 太阳出来之后，外面要比屋子里暖和许多。陪母亲挂完点滴回来，她坐在阳台外面，在春天的阳光里看小院子一点点成形。忽略掉不远处堆放的各种材料，忽略掉尘土和噪音之后，质朴的青石地面，齐整的花坛、菜园，小院子约略有了些简洁素雅的模样，我们都很满意。母亲说，她近几年最大的心愿算是圆满了。
我从网上买花苗，母亲说，可不许买白花，种在院子里不好。我心里一虚，干笑两声——我已经订了木绣球，恰是大团的白花...... 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不合她心意的事情,她不知道。
送她去重症监护室的路上，我抓住她的手说:好好配合治疗，赶紧好起来种小院子。过年时给她染的头发又变花白了，顺手帮她理顺。她笑着答应，然后被推进那两扇铁门。
这一次，答应我的，她没有做到。
我们曾经笑着，看着彼此越来越远，不会想到那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别离。
老家门前的梨花开成了燃烧的雪，窜过屋檐，朝着无边无际的晴蓝奔腾而去。 挑了一张她笑得最开心的照片洗印出来，挂上黑纱。
那笑容，像春天一样浓烈；像谎言一样美好，有一生那么长。 她就这样留在了春天。
说不清是凉薄还是逃避，我并没有如同许多次暗中想象的那么痛彻心扉。只是睡眠差了一点、不愿独处却又更加不爱热闹，偶尔暗潮一样涌起些栖惶迷惘的情绪。
平整土地、施肥、播种、浇水......我专注于经营那个她数年以来的念想，笨拙得像许多年前跌撞着学习走路。
荒废掉的不止是种植的手艺。我漫不经意地挥霍了那么多与她有关的岁月，想要追寻，只剩下些零散的片断。我不知道如今的专注有什么意义？那些看见或暂时看不见的植物们能承担些什么？微茫的绿意又几时才会染透这个荒寂小院？远处的世界枝繁叶茂，我还要在春天里蹒跚很久。[1]
作者简介
李正君，甘肃酒泉人，供职于某事业单位，喜欢以文字消磨闲暇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