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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遍地是無常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月光遍地是無常》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月光遍地是無常

從長沙回到東干腳的家,肅立一旁看中堂上放着的父親的遺像。不仔細看,簡直看不着他稀疏的白髮,小臉上的小眼睛,因為目光冷峻顯得深邃;嘴角抿緊,不細看,發現不了右唇角的微微鬆弛。

父親走的時候,七十四歲。當時喉嚨里插着管,說不了話。如果他有未了心愿的話,就是少活了兩年。他反覆跟我講過,他只想多活兩年。癌晚期間,他一直樂觀、堅強,在家,堅持勞動,相信生命在於運動,拖着病體,勉強上山,將被冰雪凍死的樅樹鋸倒,鋸成三尺長一截,背下山,又在房前空地上劈成一小塊一小塊,壘起來,日積月累,達數千斤。在醫院治療,只要能開口講話,就會跟病友交流,邊笑邊講:癌症不可怕,死也不可怕,在閻王爺面前,生命就像烏龜,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既然躲不過宿命的安排,不如坦然點,開心一天得一天……

話猶在耳,人卻陰陽兩隔。

他知道癌症會要命,只是他沒想到,如今這麼好的醫療條件,仍然不能多給他兩年時間……

不忍久看,走出堂屋,太陽落山,西邊那條隆起的陽明山余脈,由綠變黑。夜風漸起,輕微搖動着吊柏樹樹梢,然而,並不影響大地上的蟲鳴蛙叫。知鳥仍舊在綠樹上嘒嘒嘈嘈,布穀鳥在後山林子裡咕咕咕發着莫名其妙的信號。

東干腳被各種自然的聲音包圍着,也被蚊子侵襲着。

東干腳的蚊子叮一口,就起一個包,小視不得。

問問住對面門的茶叔,東干腳蚊子為什麼這麼多。茶叔說屋裡蚊子還是少的,到樅樹林子邊的草里過路,蚊子是一團一團的,撲得眼睛都睜不開。

前面的樅樹林子,是東干腳的人力收縮之後,留守的老人一棵一棵種上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二十年過去,小樹苗長成了大樹,成了氣候,看上去如雲萎地,密實如鐵。東干腳院子本來較小,在青山和樅樹林子的掩映和遮蔽下,遠離了紅塵喧囂,更增添了幾許安靜,要成為被遺忘的角落了。

路上有幾個小孩子騎着小單車來來往往。

這已經是他們現在的遊戲。

想想我們當年的跳方格、老鷹捉小雞,恍如隔世。

時間拖着夜幕從後山上滑下來,太陽能路燈漸次亮起。

仰頭看天空,有幾朵白雲,像藍天擠出的幾泡唾沫。

小孩子還在門口的水泥路上比拼騎車的速度,我一個也認不得。三十年的漂泊,硬生生的把我和鄰居隔閡了起來,見了面,都很禮貌的打招呼,叔啊哥啊,不像以前那樣直呼小名了。路上的孩子見了我,也好奇,把我當客人了。

少少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搖搖頭,有點失落。無論我們在哪裡謀生,我們胸口裡裝着的鄉土都是熱的。而眼下,卻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些悲涼。這是多好的夏天啊,昨日的各種遊戲還在曬穀平上浮現,那些相熟的面孔卻已散落四方。東干腳,居然成了人生旅途上一個落腳的地方。

母親在屋裡絮絮叨叨這天怎麼還不下雨。實在是很悶熱,我也期待雨,期待聽雨。而看四周,聽雨已經是很奢侈的回憶了。高矮不一致,布局混亂的水泥建築,已經很熟悉,卻再也聽不到雨落在瓦片上掃除凡心俗塵的叮叮噹噹嘩嘩啦啦的雨聲了。

母親開了堂屋裡的燈,叫我吃飯。

她坐右邊,我坐左邊,母子兩兩相對。這在以前是沒有的,不是我端了飯碗到處跑,就是時間對不上,母親做完家務吃飯的時候,我們早就吃飽離家去曬穀平上瘋了。母親飯量少,幾口扒完,便在一邊看着我吃飯,還問我:你今夜晚怎麼不喝一點酒啊。

我說這幾天喝累了。

母親有點意外,她知道我是好酒的,懇切地說:喝點嘛。

我還是扒飯。

母親有點惋惜,說:你再不喝,過幾年,東干腳拆了,你想喝也沒得地方喝了。

東干腳一直在傳聞,有一條鐵路要從南邊來,過東干腳,往北去。因此東干腳的房子要被拆掉,土地要被徵用,人員要被搬遷。

對於這個傳聞,我一直半信半疑。修鐵路是好事,東干腳不在了,於我,卻很殘忍。宛如挖走了我腳下的立足之地。沒有了東干腳,哪裡才是家?

扒完碗裡的飯,喝了一口水,母親收拾飯桌——她一直覺得這是女人的分內之事,不讓我們插手。走到門前,天上居然一輪滿月,銀盤子一樣掛在白雲邊上。我點上煙,沿着水泥路,向着小河走——那裡有東干腳的井,有一棵碗口粗的吊柏樹,有水泥橋。過了橋,在吊柏樹、楓楊樹、楊柳樹的對岸向西走,跟着小河繞一下,又可以走回來。

大地上,除了各種蟲子的聲音漫成潮水外,還有貓頭鷹偶爾哇哇叫一兩聲,如同隕石落地,聽到了讓人心頭髮麻。

父親也是沿着這條路上山的。

我不敢往山上看。草叢裡,大樹邊,大石頭下的平地上,就有墳墓。

建平兄弟,四十二歲,在山上。

維珍叔,五十二歲,在山上。

……

黑夜裡,他們在孤獨中,會不會披土而起,踉踉蹌蹌從山石路上摸下來?

樅樹林子裡,黑無常白無常會不會結伴走出來賞月?

太陽能路燈下,只有我一個人拖着影子,帶着一點火星——煙頭——獨行。

過了橋,我不敢回頭看山,哪怕這座山沒有我不熟悉的角落——因為太熟悉,又有太熟悉的兄弟叔伯葬在上面,內心裡真害怕在這月光里看到他們熟悉的臉龐。人生無常,我豈能例外?我只看面前的田野,新鮮的綠油油的二禾,在月光里肅靜如顏料塗抹般平整。遠處的黑樅樹林,有什麼鬼魅,因為距離遠,可以選擇忽視。河對岸那邊,第一棵楓楊樹,小伯父的,原來扎稻草;第二棵樹,映秀奶奶家的,用來扎稻草;第三棵樹,維珍叔家用的,扎稻草……稻草捆成草把子,從田裡擔到樹下,以樹幹為中心,一把一把堆疊,疊成一個圓錐,堆到樹冠下,樹冠遮雨,下面堆在一起的稻草不會被淋濕。豬欄牛欄用草料,隨取隨用。那時每家都養豬,都要在河堤上分一棵樹堆草。東干腳人把這些不同的樹統統叫作草樹。

樹還在,草不在了,人也不在了。

樹後面的東干腳,路燈敞亮,可誰能想到,村里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殘幼呢?

茶叔跟我講過,村里最年輕的春哥,今年都五十二歲了。

在過些年呢?

那時東干腳或許真的不在了。

想到這裡,走到了下橋,住橋那頭的春哥養的幾條狗瘋狂地叫了起來,哐哐哐的,山上、村里、空氣里,都是狗叫聲,着實的嚇了我一跳!

我數了數,五條狗。

關在院子裡的兩條狗特別凶,用爪子扒拉着鐵門,一副衝出來咬的樣子。

屋檐下的三條狗——一條黑狗、兩條黃狗不斷的變換着位置,朝着我吠叫。

隔了幾米遠,我都聽得到狗的爪子划過水泥地的聲音。

我是怕狗的。

趁着月光,我在橋邊的楊柳樹上掰下一根兩尺多長的樹枝,做嚇唬它們的工具。

我父親說過,狗怕所有會動的東西。

我搖了一下樹枝,狗就在水泥地上劃拉一下,溜回屋去了。

走過春哥的門前,轉彎走到曬穀平,狗還在身後叫。

我看到我家的大門了。

這個時候,我父親倘在人世間,肯定會把他心愛的那張紅色塑料躺椅搬出來,放在門口的空地上,一邊乘涼,一邊和我母親聊天的。而看過去,門前除了從堂屋里撲出來的節能燈白色的燈光外,一無所有,又仿佛一切都在。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

我一個人站在灑滿月輝的曬穀坪上,跟東干腳融合在一起。

我們是永遠不可分離的,無論以後它在不在。

仰頭,感覺到了自己和月亮一樣的清涼與孤獨。

2020/8/12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