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之路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内容简介
· 2021年诺奖得主古尔纳作品
· 一曲离散者的悲歌,一条异乡客的“朝圣之路”
坦桑尼亚学生达乌德在经历了家乡的政治动荡后来到英国。多年来,他一直试图隐藏自己的过去。但当他遇到凯瑟琳时,他决心为她讲述少年时经历的种种恐怖悲痛,以及作为一个“异乡客”面对地方主义和种族主义时的撕裂感。
《朝圣者之路》以朝圣为结构,引导达乌德沉浸过去的痛苦和美丽,并向前迈进,对他的流亡生活有了新的认识,这是一个关于身份、记忆和移民的迷人故事。
作者简介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坦桑尼亚裔英国作家,2021年因“他对殖民主义文学的影响,以及对身处于不同文化夹缝中难民处境毫不妥协且富有同情心的洞察”而获诺贝尔文学奖。古尔纳1948年出生于东非海岸的桑给巴尔岛,20世纪60年代移居英国并求学,最终在肯特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留校任教至今。他的主要学术兴趣是后殖民主义写作和与殖民主义有关的论述,特别是与非洲、加勒比和印度有关的论述。曾担任凯恩非洲文学奖和布克奖评审,2006年入选皇家文学学会。古尔纳的作品围绕难民主题,主要描述殖民地人民的生存状况,聚焦于身份认同、种族冲突及历史书写等,他展现的后殖民时代生存现状被认为具有重要的社会现实意义。代表作有《天堂》《海边》《来世》等。
书评
201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五卷本《艾略特文集》,由陆建德先生主编并亲自撰文作为导言。陆先生介绍,1922年10月,艾略特非常看重的杂志《标准》创刊。他以主编身份,在首期上刊出《荒原》一诗。这首时人还不大能够接受的长诗大致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的标题是《死者的葬礼》,开篇的诗行如下: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蒂。
冬天总使我们感到温暖,把大地
覆盖在健忘的雪里......” (汤永宽先生译文)
该诗系艾略特于英格兰肯特郡濒海城镇马盖特修改完成。这位漂洋过海来到英格兰、入籍英国并加入英国国教的194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不会料到,1968年之夏,一名来自东非的青年也会踏上马盖特海滨,随后定居坎特伯雷。这名青年借文学事业逐渐在异乡安身立命,最终摘得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1948 —)似乎是个陌生的名字。他出生于丁香之国桑给巴尔。十九世纪末,信奉伊斯兰教的桑给巴尔成为英国的保护国,后于1963年独立。经过一番内乱,桑给巴尔于1964年与坦噶尼喀联合,成立坦桑尼亚共和国。但是,坦桑尼亚政局不稳,暴力事件频频发生;该国仍然维持着与殖民宗主国的关系,未敢脱离英联邦。一九六〇年代古尔纳移民英国,有这特殊的历史背景。
古尔纳迄今发表有十部长篇小说。《朝圣者之路》写于1988年,是其第二部作品。故事主要围绕桑给巴尔青年学生达乌德展开。在经历了一九六〇年代家乡的政治动荡之后,由于其阿拉伯血统及穆斯林身份不见容于新政府,达乌德怀揣父母多年积攒下的全部积蓄,只身前往英国避难。这笔积蓄在英国显得杯水车薪,不久他便只得辍学,在某家医院当身份卑微的护工勉强度日。他在单位结识了见习护士凯瑟琳——一个白人姑娘,两人发展出一段恋情。其实在凯瑟琳这样的普通英国姑娘身上,并没有所谓的种族歧视。在她的劝导下,达乌德决心不再隐瞒不堪回首的过去,为她讲述少年时的种种悲痛经历。古尔纳的作品大多具有自传成分,展现了一个个关于身份和移民的故事。不过,对于异乡客达乌德而言,英格兰并非一处“海边”的“天堂”。相反,地方主义和种族主义无处不在,让他担惊受怕。如果说达乌德在英格兰体察到了某种“抵达之谜”,也断然不是凝聚世界各地“英国文明的养子”、值得他们夸耀一番的“我们的普世文明”(奈保尔语)。达乌德手头拮据,捉襟见肘,增加收入的办法就是值一段时间夜班。这是既耗神又无聊的苦差事,但也有好处:他可以得空给形形色色的人“写信”。收信人既有其父母亲友,也有他的偶像、板球明星加利爵士,甚至包括手术室督查所罗门。这些信件基本上可以解读为达乌德的内心独白,因为它们从未送抵邮局;所起的作用,一是纾解他的紧张焦虑,二来使他籍此找到某种精神胜利法,反抗冰冷的外在体制。在向劳埃德交代自己名字的来历时,达乌德曾经解释,Daud一词可追溯至英明的古以色列王大卫(David)——所罗门王之父。但在现实里,所罗门反成了穆斯林版大卫的“领导”。面对从不讲人情、心狠手辣的顶头上司(所罗门自述是退伍的坦克兵,军衔中士),达乌德并不敢违逆冲撞,至多只能“写信”来意淫宣泄一二。然而,“写信”的叙事手法却由此发端,一直延续到近作《砾心》(2017)。身为肯特大学的荣休文学教授,古尔纳运用古老的书信体体裁,可谓驾轻就熟。
除写信外,达乌德的另一重要精神寄托就是跟踪留意板球赛事。从曼彻斯特的老特拉福德到伦敦的奥弗尔,见诸报端的球赛达乌德几乎一场不落。有意思的是,小说中提及的几场英联邦板球赛,代表昔日宗主国的英格兰队皆告大比分落败,堪称溃不成军,获胜一方则是西印度群岛队(书中出现的双方著名板球手姓名及比分均有案可稽,可见古尔纳做过细致的考据)。按照卡塔的说法,英格兰队简直就是“一群窝囊废”。板球发源于英伦,被誉为高尚的绅士运动,不少英语作品里都有它的身影,而且被赋予了别样的寓意。学会殖民者的体育项目,并在比赛中打败殖民者,这是不少前殖民地引以为傲的事。阿帕杜莱曾精辟地评论道:一方面,作为“英国绅士固有行为的一部分”,在提炼和传达英国精英价值观上,板球比任何形式都更有效。因此,各级殖民官员都不遗余力地推广。他们相信,这项运动不仅能巩固殖民地和宗主国的联系纽带,而且可以改造当地人“无力、懒散、衰弱的习性”。另一方面,为了组织一支能够与英国人抗衡的球队,板球出乎意料地聚合了各个不同的族群,成了国家概念构建进程中的重要因素,由此形成了一对有趣的矛盾和悖论。1板球如此,语言亦然。虽然作品夹杂着斯瓦希里语、阿拉伯语等词汇,但古尔纳主要的写作语言仍是英语。在遭到市民们的羞辱和光头党的驱赶时,达乌德回击的利器之一是英语中的“精华所在”,而非与生俱来的乡音。比古尔纳年长十岁的肯尼亚作家恩古吉,出于反殖民书写的考虑,晚期作品常用基库尤语这一部落语言写成。在本书中,古尔纳通过卡塔的英国文学老师评价恩古吉是“激进分子”,而“那个奈保尔脑子有毛病”。可以说,古尔纳既不愿落入本质主义的窠臼,也排斥像奈保尔那样,心心念念向着“文明的中心”挨近。
达乌德向凯瑟琳坦承,自己其实是非法移民,走的是伪造护照和行贿的路子。但也有人拿着公帑堂而皇之来来去去,眼里只有一己私欲,毫不顾及公利,其代表人物就是卡塔。跟达乌德不同,卡塔来自西非国家塞拉利昂,家境殷实;此行来英国攻读硕士,研究“基督教对非洲社会的影响”,期限一年,由英国文化委员会出资。原本他理应好好珍惜机会做些学问,可卡塔一到英国就心猿意马,根本没那个心思。在他看来,政府派他留学,无非“学一门狗屁课程,让几个英国讲师有口饭吃”。他打发时光的方式,不是病态地在乎穿着打扮,就是和一众异性厮混。第一次登门,卡塔就勾搭上了达乌德的德国女友玛丽。其后又将荷兰美女罗莎揽入怀中,引以为向“哥们儿”炫耀的资本。回国在即,学位考试吃紧,卡塔别出心裁,通过做爱的方式把导师海伦搞定。他一边不知廉耻地向达乌德吹嘘自己行人事的功夫,一边反咬一口,将海伦等英国女性贬为饥渴难耐的梦淫女妖。和出手大方的卡塔相比,有时达乌德三餐都难以为继。劳埃德适时出现,拿来一袋袋食品。对于这番略带施舍意味的接济,达乌德总心存芥蒂。对此,卡塔倒看得相当通透。既然来了,吃喝就得英国佬买单:“吸他们的血,要他们为罪恶历史付出代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一年转眼即逝;归国之际,卡塔向达乌德透露已在教育部门谋得职位。虽比不上油水更多的商贸部,但也“分了套房,拿了笔车贷,领取高额薪资”。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如卡塔这样的留学生,即便学成回国,也很难“大有补于全国同胞”(林觉民语)。在为《非洲文学批评史稿》所写序言中,陆建德先生提醒我们,奈保尔曾在《河湾》、《非洲的假面剧》等著作里讽刺过一些非洲裔留洋学生。他们或高谈阔论,或汲汲于功名利禄,无法真正造福非洲。“总是以受害者自居,就难以直面自身的痼疾”。
从家乡桑给巴尔到异国英格兰,有一段“离别的记忆”,达乌德始终挥之不去,那就是他的好友、穆斯林少年拉希德之死。古尔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译林出版社于2014年初版《非洲短篇小说选集》,在“东部非洲”标目下收录其短篇《博西》一文。实际上,“博西”音译自Bossy——达乌德送给拉希德的别号。如今,这则短篇经过增删润色,成了《朝圣者之路》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在达乌德的回忆中占据重要位置。Bossy本意是“好指挥他人”。不过在少年达乌德眼里,拉希德成绩出众、样样精通,Bossy一词未必具有贬义。相反,它体现出资质平平的达乌德对优秀同学的崇敬。基于这一考虑,笔者将其意译为“老大”。原本达乌德已将“老大”尘封于记忆深处,不愿回顾,可一封来自朋友卡里姆的航空信又钩沉起了往日。在第12至15章间,达乌德详细回忆了他和“老大”在家乡消磨的日日夜夜,也描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动荡时期。值得注意的是,古尔纳并没有把“老大”完全塑造成一个受害者。他俩准备启程前往一座离岛探险时,尤尼斯现身堤岸;“老大”迅速解开了缆绳,害怕尤尼斯成为他们的累赘。尤尼斯有点疯疯癫癫,绰号“缺根筋”。他本是印度人,因海难与家人滞留桑给巴尔,却遭到当地人的无情鄙夷,被骂作来抢生意的“搅屎棍”、“孟买人渣”。某次达乌德病重,朋友们担心传染,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尤尼斯始终陪伴在旁,由此达乌德跟尤尼斯交好。“老大”始终无法理解这份友谊,更不肯平等接纳“缺根筋”。古尔纳似乎暗示,种族主义并非局限于英格兰一地。作为桑给巴尔统治阶层的穆斯林——“老大”正是其少年精英——对黑人土著实施的也是种族主义。
本书书名原文Pilgrims Way,容易让人联想到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和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在《朝圣者之路》中,Pilgrims Way是一处路名,道路尽头坐落着坎特伯雷大教堂——英国国教的圣地。可能出于宗教原因,达乌德之前从未涉足大教堂。在小说末尾,他终于接受凯瑟琳建议,入内游览参观。优雅庄严的大教堂令达乌德顿悟,实现了精神洗礼:尽管他是个地位卑微的护工,但并非无足轻重。磨难与艰辛赋予了移民族群勇敢生活下去的力量。同时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重回过去;历历往事正变得扭曲畸形,成了他的心理负累。而要改变作为异乡客的命运,就必须突破自身局限,不断探寻未知世界——正是同样的渴望把全体朝圣者联结在了一起。
附记:2023年春夏之际,笔者途径上海——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之一。在搜索位于浦东新区的上海图书馆(东馆)时,发现附近几条道路均以花卉命名:迎春、含笑、合欢、丁香,不觉莞尔。
郑云
2023年8月2日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