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台遗址怀古(顾永磊)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梳洗台遗址怀古》是中国当代作家顾永磊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梳洗台遗址怀古
古城淮阳万亩龙湖的西北隅,一块“梳洗台遗址”的石碑孤零零的伫立在岸边,空旷的平地上早已没有了千年前的繁华,漫坡的树,青青的草,为这里增添了一派生机。斑驳的石碑在告诉我们,北宋名将狄青生命的最后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如今仅剩下还能证明身份的高台遗址也在自然和人为的损毁下日渐消失。
《淮阳县志》载,狄青于公元1056年由枢密使贬知陈州后,郁郁不得志的愤懑积压于胸,常常独立湖畔追忆当年驰聘战场的雄风英姿,遂在湖边筑台,重戴当年征战的铜面具,再梳披散发,对着碧透如镜的湖水欣赏的戎装神威,北望孤雁哀鸣,仰天长啸。后人为纪念狄青,把他所筑的高台称为“梳洗台”。清嘉庆元年(1796年),知州又于台上建一座庙宇,名曰“上台庙”,又称“狄武襄公祠”,据传该庙建筑结构朴实,重檐歇山顶,高台走廊,巨柱林立,一度香火旺盛,解放初期毁坏后不复存在。
眼前的一切早已淡泊了千年古风,驻足于石碑旁,望着这片荒芜的高台,放眼浩瀚的万亩龙湖,浮想联翩,一代武将狄青何以选择到这片荒芜的高台之上仰天长啸,高台非山并不巍峨,湖水非海并不浩瀚,战神何以精神崩溃而终了此生。《宋史》载,狄青于公元1057年2月因“疽发髭”(即嘴边生毒疮,病重逝世)逝于陈州任上,年仅49岁。
历史上疽发而死的前有秦末范增,后有明初徐达,都是满怀忧愤和委屈,黯然离世,狄青何尝不是呢?对于一个对北宋有定鼎之功的战将,没有马革裹尸,没有战死沙场,而在内心的孤苦中黯然而去,毫无疑问:狄青抑郁而终,悲剧而结,死得很窝囊!
虽然无法登临千年前的“梳洗台”,也不见了当年的“上台庙”,但很慰藉的是,现有丰厚的文献资料能让我们从历史的碎片中凭吊远思,在遥望“梳洗台”的遐思中追寻战神那一股不朽的灵魂。
纵观狄青一生,出身贫寒,16岁时替哥顶罪被罚充军,在与西夏的战争中逐渐成长,从担任延州指挥使开始(相当于营级军官),前后四年,参加大小战斗二十五次,中流矢八次,每次战斗狄青都身先士卒,受伤后,仍顽强杀敌,屡立战功。战场上的狄青装束非常独特,披头散发,戴上青面獠牙铜面具,靠着勇敢杀敌屡建战功,历任刺史、团练使、马军副部指挥使等,直至最后官拜枢密副使,又率军成功平定广西侬智高叛乱后,被任命为枢密使(相当于国防部长),成为了宋仁宗时期唯一一名武将出身的枢密使。
狄青通过自己的浴血奋战与赤诚之心,从一名罪犯做到国防部长,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书写的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传说。当然,他的成功同样离不开伯乐,宋仁宗作为北宋难得的明君,对狄青有知遇之恩。
宋仁宗统治前期,在与西夏的长期边境战争中,宋军屡战屡败,让宋仁宗极感失望。而狄青临危不惧、镇定从容的指挥才能与军人素养,与西夏的作战中屡立战功,深受宋仁宗器重。后狄青以其过人的军事指挥能力平定了侬智高之乱后,仁宗又力排众议封狄青为大宋枢密使,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使狄青达到了人生巅峰。不仅封官,仁宗命人将狄青的画像挂在自己的宫中,宣传褒奖狄青的勇猛,还奖励狄青京城二环内豪宅一座,极尽恩宠,荣耀至极。
在重文轻武的宋代,枢密院作为掌控军政的最高权力机构,武臣出掌枢密院已成忌讳。仁宗对狄青的厚爱,与赵宋的祖宗家法相左,完全违背了太祖立国以来防制武人的国策,又分享了原本属于文人士大夫的权力,这样为狄青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狄青被拜为枢密使后,与文官集团的核心价值观产生了严重冲突,未被朝中大臣所接纳,并引起朝野上下对狄青举止的瞩目和揣测,遭到大臣们的屡屡弹劾,一度陷入了种种困境。最终,狄青的崛起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成为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而狄青却从不居功自傲,谨小慎微,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协助仁宗处理朝政,他始终胸怀宽广,谦虚谨慎,丝毫也没有武夫的暴躁脾气和骄横性格,所以文官集团也难以找到合适的缘由。
翻开卷轶浩繁的《宋史》我们会发现,以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对于动了他们奶酪当了枢密使的狄青,三次上疏弹劾。《上仁宗乞罢狄青枢密之任》、《上仁宗论水灾》及《再上仁宗论水灾》,三状明显偏离事实,说狄青的住宅夜有光怪,就连京师发水,狄青避家相国寺,也被认为是要夺取王位的行动。以讹传讹,极富有煽动性和说服力,强烈要求罢免狄青枢密使之位。被谣言所笼罩、被猜忌所包围,也让狄青百口莫辩,无法招架。宋仁宗在文官集团再三的参奏弹劾下,对狄青的信任也逐渐被动摇,终于同意罢免其枢密使一职。《宋史·欧阳修传》载:“狄青为枢密使,有威名。帝不豫,讹言籍籍。修请出之于外,以保其终。遂罢知陈州。”
在文官的接连弹劾打击之下犹如惊弓之鸟的狄青被贬知陈州,到陈州后他便感觉四面楚歌了,惊弓之鸟毕竟还有侥幸脱逃的可能,四面楚歌则定然死路一条。狄青到了陈州后心情郁闷,他告诉亲友此行必死,因为陈州盛产叫“青沙梨”,有“狄青被杀”之意。
事实如此,尽管狄青到陈州后一直慎密寡言、谦恭忍让,文官集团还是因为过分提防,每月都派专人前去抚问,查看狄青有没有谋反的迹象。而此时狄青已被谣言中伤的惶惶不安,每次使者到来,都会令其惊疑终日,唯恐再生灾祸。
怀古至此,我们已经感受到在惊惶与恐惧之中的战神,登临“梳洗台”梳洗散发、戴铜面具、面对湖水的无奈。作为战将,他不愿意倒下,当狼烟突起,当铁蹄叩关,当黑云压城,高台之上梳洗散发的他只有一个信念:守护身后的家园,不能倒下,即使倒下了,姿势依然是向前。终于,仅仅半年后,北望京师郁郁寡欢的狄青脸上长了一个疮,不久毒发而去,惶恐不安地死在祭着祖宗家法大旗的窝里斗中,输得狼狈,死得窝囊,怀古至此,怎不使人块垒难消。
狄青的死讯传来,宋仁宗悲不自胜,欷歔流涕,在京城的皇宫内为他举哀,追赠他为中书令,赐谥号“武襄”,只是再多的歉意也不能让昔年勇冠三军的战神复生了。
《淮阳县志》载,狄青死后葬于陈州,即淮阳县城东北四十五里的青阳谷堆,但今已无碑可考。亦有史料记载,梳洗台遗址亦为狄青之墓,也无证可考。如今在淮阳有三处狄青之墓,均没有确切的史料记载,这三处或为陈州人民为纪念狄青而建的纪念冢,或为衣冠冢,但无论哪种说法,看似都有缘由,究竟哪个地方才是狄青真正的墓冢!随着考古的发掘,历史会有定论,但陈州人民对一代战神的景仰与怀念是千古不变的。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狄青生得及时、也大有用武之地,他卓越的军事才能虽然得以施展,但终究不能被北宋统治者所容,竟然在功成之后,遭到不白之冤。狄青的悲剧不是一个人的悲剧,这是大宋朝所有武将的悲剧,这个悲剧的原因早在赵匡胤建立宋朝的时候就种下了,这是文官集团对武将群体的防范,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文人对国家承担的责任。因此,它是即正义又正当,是军人职业化与文武分途造成的必然结果。狄青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特定的产物,是时代局限性造成的,重文轻武的大趋势,不可改变。个人的能力再卓越,也难以突破时代的约束。
狄青黯然离去的这一年,公元1057年的科举考试号称千年科考第一榜,涌现了苏轼、苏辙、曾巩、曾布、张载、程颢、程颐等大批在历史上有深远影响的才子巨匠,其中任宰相者9人,《宋史》有传者24人,他们将文治天下的盛世推向了高潮。随后的几十年,他们分成新、旧两党,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政治敌人,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党争乱象,他们将自己的才华,用在了政治斗争上,将北宋文化的繁华推向了巅峰,却又埋下了北宋覆亡的根基。
这一年,西夏再次进犯,于断道坞大败宋军;第二年,邵州蛮反宋,一路劫掠;第三年,交趾(今越南)袭击钦州……在随后多年的战争中,北宋苦于无能征善战之将,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状态。终于在70年后的公元1127年,尝到了国破家亡的滋味,惨遭靖康之耻!但令人唏嘘的是,与此同时,另一位比狄青更出色的战将岳飞,踩着狄青的脚印踏上了南宋的历史舞台,受到了比狄青更为悲壮的遭遇。
历史总是让人嘘唏不止,狄青就像是风暴中辗转漂浮的一片落叶,被风吹上了云端,又被风刮落到尘埃,那湮没在高台之下的历史真相,永远也无法彻底还原。只是如今,蓦然回首,大宋的繁华如梦,荣辱兴衰都化作千年一叹,随风而去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