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咀沟(郝随穗)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江咀沟》是中国当代作家郝随穗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江咀沟
几岁的时候,对一个村的称呼是大队部。大队部有社员纳工修起来的一排砖窑,窑洞里有扩音设备和很粗实的话筒。几条柳树木板做的板凳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就是令一个大队上千人心生敬畏的大队书记办公的地方。书记的话几乎每天都要通过这个大话筒传送到高高悬挂在大队部院子里那株百年老槐树顶端的高音喇叭里传出。特别是到了煤油灯认灯的时候,也就是一家修梯田打坝的收工刚刚回到家喝完稀饭而挑灯补衣服的时候,喇叭响了,大队书记端着茶缸一边喝水一边发话,发话间嘘溜的喝水声也一并从喇叭里送出。
习惯了白天干活夜间开会学习的社员们三五成群吵吵闹闹地从几个村子向大队中心的大队部走去。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引发的狗叫声顿然间划破每个村子黑色夜晚的安静。
江咀沟,山高够深,有一条小河随沟穿过,整条沟槽全是上好的青石,村里人家修建的时候来到沟底捡石块。这条汩汩的小河清澈见底,常年有水,即使到了最干旱的夏季,也有清澈的水流淌着,不像陕北许多河流一到夏季就要干枯。由于水源充足,沟底坚实,公社要在这里修建一个全公社最大的水坝,积淤一块丰饶的坝地,想把江咀沟建成南泥湾一样的小江南。于是这些年由公社统一抽调的全公社数百名青壮劳力寒来暑往地在这里打坝,这里便成了公社打坝修梯田的主战场,每天彩旗猎猎,喊声破天,热闹非凡,形成了一幅巨大的热火朝天大干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恢宏画面。
村里的人除过70岁以上的老人和学生以及病残者不出工以外,其他不分男女都要去江咀沟打坝。有的家里撂不下吃奶小孩,母亲便带到江咀沟打坝现场,扔在土滩里任其玩耍,小孩饿得哇哇哭时,母亲跑过去撩起衣服喂几口奶转身就走,生怕现场监督的公社干部和大队书记指责。
寒冬腊月,黄土冻成了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社员们用镢头和铁锤砸碎,然后筑在坝堤上,再用石轱辘来回压实。在坝堤缓慢增高的当中,经常有慰问小组来演出,印象最深的是吴桥杂技。那个时候经常听到吴桥两个字,但没想到是地名,总以为是杂技的名称。村里人曾不解地说,这么多的杂技为什么只起一个名字。
杂技团是敲锣打鼓一路吆喝着来的,村前村后男女老少有病没病的相搀相扶随着杂技团也一路涌来,密密麻麻地云集在江咀沟打坝现场的一块平坦的地方。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围成的圈子内,耍杂技的人穿着闹秧歌一样的绸子衣服开始表演了。顶碗、走钢丝、软功、小魔术等之类的节目虽然是好多次看了,但是大家仍然看的非常入神,十分配合地为演员鼓掌喝彩。
时不时有谁家小孩因找不到父母大哭着跑进人圈子内,干扰了耍杂技的表演。耍杂技的先要停下来,大队书记走进场子大骂一通小孩的家长,骂着说谁家的驴驹子没人管,是不是打野场、打跑场。孩子家长急急地冲进场子一把用胳膊夹住孩子一边向外跑一边打着孩子的屁股骂道,死还不说死了,把人心焦的。
杂技团的演出能让修筑大坝的社员和几个村子里的人津津乐道地议论好些天。大家都对那个耍软功的小女孩充满了同情心。猜测那个小女孩的家长肯定死了,要不然不会把孩子送进杂技团受这份罪。大家说耍软功的女孩长大了不会生养,你看骨头软的哪能怀住娃娃。
不多时,又来了那个白头发白脸的瞎子老头到坝堤上说书。这张面孔我们很熟悉,他已经是无数次地被一个年轻的后生牵着手来到这里说书。他的脸色纸白,村里大人们说是小时候被狗殃打了。狗殃,陕北民间传说中的一种邪病,即谁家快要成精的老黄狗死后精灵伤人后的一种病,此病浑身发白,尤为面部更白。陕北人也俗称此为“殃子气”。
患有“殃子气”的说书老汉每次开场都要把几段毛主席语录用说书的曲调弹着三弦唱完,才能转入正本。每次杀杀杀战战战的“古朝”讲的人撩心拨肺。特别是那几个留着长胡须的老头听的口水顺着胡须留下,点在胸前的棉袄上,不一会被寒冷的天气冻成白刷刷的冰,有时候胡子也被沾冻在留下的口水上,头一仰便有几根花白的胡子被扯下。
这样的慰问主要在冬天,冬天是打坝最受罪的时候,风头高且硬,几乎所有参与打坝的人双手和双脚都被严寒的天气冻开了几道血裂子。每到晚上这些打坝的人都要用凡士林擦在裂子处用火烤,赤脚医生说那样能软化僵硬的皮肤,有利于裂子的愈合。到了炎热的夏天和凉爽的秋天,慰问的机会就不多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社员会战热情高涨,不像在寒冬腊月一样,人人都显得激情萎靡,无心会战。所以冬天的慰问就像一剂强心针,当你奄奄一息了赶快打一针。
江咀沟最美是秋天。狭长的沟体两旁有几孔不知什么朝代留下的石窑洞,窑洞坍塌的只留下一个破旧的弧形了。有几块巨大的石头相拥在一起,石头上长满了一层褐黑色的青苔,诉说着这几块石头年代久远而历尽沧桑的风云变幻。一道山梁上长有一株杜梨树,杜梨树最少有百余年寿命。每到秋天一树金灿灿的熟透了的杜梨果子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招来村里无数人来来回回地提着筐子摘杜梨。杜梨果子小如筷头,红的发亮,直至黄的耀眼。吃起来酸甜爽口,后味略涩。杜梨树下的坡洼上长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地椒,地椒叶香花香,香味浓郁。地椒花开满山坡的时候整条沟里都飘满了类似于紫罗兰一样的芳香,加之杜梨果子的香味混夹在一起,这样的混合香味简直陶醉了山沟里所有的东西,包括那几块巨大的石头,也会在秋天的香味中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那些褐黑色的青苔上又渗出了一层淡淡的鲜绿。地椒草是村人收回去晾干做饭最好的调料,放在一锅热气腾腾的大烩菜和窝窝头中,饭菜之味顿然提了起来。
而在对面那个坡洼上是一地沙棘,深秋洒霜时候,落了叶子的沙棘果子熟了,满地一片通红。主要是年迈的和年小的上山用镰刀勾来一捆带回家送给村人。在村人眼里吃沙棘能提神解渴,其实更为重要的作用是可以给人体提供大量的维生素,这一点村人不知道,只管在劳累的时候吃几颗立刻明目醒脑、解渴爽身。青壮劳力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勾沙棘的活中,他们觉得生活中有没有沙棘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粮食填饱肚子。
令人怀念的是在月光下去江咀沟的山上背大队里分好的玉米棒子和洋芋。白天社员刨洋芋搬玉米,到了月亮上山时,队长根据每户劳力多少分发收割好的洋芋和玉米棒子。村人用绳子整好分来的那份,背着开始下山回家。月光下的山路犹如一句朦胧诗,委婉而辽远,渐渐消失在大山深处的一片月色中。
寂静的山谷回应着大家背着沉甸甸果实的兴奋和欢笑。密集而落音闷响的脚步声像鼓点敲打着这条回家的小路。披着月光的村人在这条颠簸了他们生命中太多日子的小路上从那株杜梨树下走过,从那片沙棘林林趟过,从那片地椒草中穿过,走过了江咀沟千年荒凉的寂寞。
江咀沟还是原来的老样子,那个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大坝,在修好后不久就被一场洪水冲毁,后来没有人组织大队人马去维修。年复一年在一次次洪水的冲击下,如今江咀沟大坝没有一点踪影了,恢复了修建大坝之前的模样。[1]
作者简介
郝随穗,男,1987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