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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應該有座橋(金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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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應該有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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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應該有座橋》中國當代作家金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河上應該有座橋

這是一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一大早,富池電排站的大橋上站滿了人,這是些趕着去上班或是要去開門做生意的人。此刻,他們不顧上班會遲到,不顧早上生意的繁忙,停下了匆忙的腳步,擠在大橋的欄杆上,伸長脖子,往橋下望去。有的人還乾脆從橋頭繞到橋下,站在水邊。

這是一座公路大橋,七十年代初,為了解決富河的內澇,水利部門在這裡建了這座電排站,又拆除了不少房子,開了一條三十多米寬的人工河,把河水引向長江。這座橋就橫跨小河,連接了兩岸。橋面上人車分道,大理石護欄,鋪着柏油路面,是小鎮的重要交通樞紐,也是小鎮的標誌性建築。

小河兩邊栽滿了垂柳,兩岸新建了房屋,每當夜晚到來之時,房屋裡的燈光鋪在水面上,把河水映得一片通明。橋東的這排房子,正對着供銷社的百貨大樓,住戶們便開門做起了生意。漸漸地,這條街就成了一條熱鬧的商業街。

一到汛期,電排站巨大的水泵就轉動起來,河水從泵口奔涌而出,水面上便翻起朵朵浪花。多數時節,泵站是停止的,這時候,水面平靜,清水悠悠,碧綠的楊柳垂在水面,河水倒映着藍天、白雲,讓這座橋更顯雄偉和高大。然而今天,既不是節假日,也不是排澇時,橋上橋下卻人頭攢動。橋下還不時地傳來幾聲女人的叫喊聲,與這寧靜的清晨,顯得極不協調。

橋下的水邊,十幾個青年男女早已亂成一團,一個男青年手握竹篙,在水裡撥弄着。看熱鬧的人都知道,橋下的這群人是昨天夜裡在劇院裡表演的演員。當清澈的水裡漂起一團黑髮時,立即就有那是一個女人的身體,隨着身體的漸漸浮出,姑娘們先前祈盼的各種希望就徹底破滅了,帶給他們的是絕望和悲傷,這也向她們證實了另外一位失蹤姐妹的結局。

盛夏剛過,一輛河南駐馬店的大巴車,載着二十幾個快樂的男女青年,巡演到了富池。團長是個皮膚微黑的女性,姓易,三十多歲年紀,在晚上演出結束後,帶着隊員來到橋下洗澡,沒想到有人落水了,而且一下子就是兩個,這是讓誰都承受不了的。

易團長是個精明的人,昨天她在和招待所所長談住宿費的時候,說只能按鋪位收錢,不按人頭收錢,因為入住的人多,價格上還要所長優惠點。

周所長也不傻,她說,「你們兩個人睡一張床,按規定是不允許的。還要討價還價?你當水電都不要錢呢?」 團長說,「我們都是一起的,不管幾個人睡,你還不是一張床鋪一床被子?還不是一台吊扇一盞燈?也不會多用你什麼。至於水費,我們不在這裡洗,就更談不上了。」

周所長當然不知道易團長另有打算,她早上坐車來的時候,就看到橋下的河水了。這麼好的水,離劇場和招待所又近,可以說是一個天然的浴場,到浴場游泳還要買票呢。在老家可沒有這麼好的水,正好可以帶大家到河裡去洗澡,還順帶着把衣服洗了。

「我們不用你的熱水,冷水也不用,這總可以吧?」易團長說得這樣堅決,是周所長沒有想到的。

周所長頓了一頓,立馬想到招待所院子裡的水井了。她想,他們一定是看到了水井,計劃晚上用井水洗澡,這個時節還可以洗冷水。但他們可能不知道,這水井也是招待所的。那就先答應你,馬上我就去把井蓋鎖了,等你來找我要水的時候,再提價不遲。只是所長萬萬沒想到,易團長會帶人去河裡洗澡。

晚上演出結束之後,收拾好了器材,已經是十點多了。易團長做了個簡單的總結,然後神秘地對大家說,晚上帶你們去游泳,不會游泳的,就在水邊洗澡。你們是沒看到,多好的水喲,晚上又沒人,你們想怎麼洗,就怎麼洗,想洗多久,就洗多久。

這話讓隊員們興奮了,年輕人本來就喜歡冒險刺激,幾個會水的男青年,已經抬起胳膊彎起腿比劃了起來,可以在姑娘和同伴面前露一露泳技了。不會游泳的也在想象着在水裡的情景,脫下汗膩膩的衣服,赤身浸在水裡,讓涼水沖刷着自己發熱的肌膚,該是多麼愜意啊。

團長安排,男的過橋到對面去洗,女的在橋這邊,但是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安全?這讓所有的隊員都不屑。他們在白天散發傳單的時候,早已看清了橋下的狀況,看到了下游裸露的河床。那橋下的水充其量不過半人深,水邊更淺,怎麼會有安全之憂?

還沒到雨水季節,排灌站沒有排水,橋下的水面更加平靜。偶爾有幾條小魚從水底躥出水面,蹭一口水面上的浮萍,又折身鑽到水底去了。河裡沒有水草,河水清得都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了,哪來的安全之虞?

其實,隱患是存在的,只是外表看不出來。大橋建設除了橋面是連接在一起的,橋墩和橋墩之間還有一道相連的橫樑,流水翻過橫樑時,在橫樑下沖刷出一個深潭來,只是看不出來。本地人都不清楚,外地來的人就更不清楚這個險情了。

姑娘們高興地來到橋下,有的在岸邊下水,有的就走到這道橫樑上來。這是多麼的愜意啊,坐在橋樑上,讓河水淹及胸口,頭一低,長長的頭髮就浸在水裡了,頭上的洗髮露就被流水沖走,白白的泡沫漂在水面上,像一串盛開的白花。這樣洗澡洗頭,要多爽就有多爽。姑娘們脫了外衣,還嫌不夠,就解開了胸衣,在這寂靜的月光下,幾乎是裸體嬉水,是多麼的開心。有人還調皮地朝對岸喊,關切地叫着男隊員的名字,問他們開心不開心。大橋兩岸,一片歡聲笑語。

在水裡,人的身體入水越多,水的浮力就越大,有人不注意,身體就浮了起來,屁股一滑,就溜下橫樑。只是沒想到梁下的水這麼深,人一下去,就不見了身影。身旁的姐妹一見,就趕忙伸手去拉,結果也跟着掉了下去,沒有了蹤影。其他姑娘都不會游泳,再也不敢下水去拉,嚇得連忙呼喊救命。

對面會水的青年聽到了喊聲,就要過來救人。但這邊又有人在喊,別過來,我們沒穿衣服!

易團長一看,趕忙叫大家不要動,會水的不會水的都不能下去。水中救人是非常危險的,又是在夜裡,弄不好會有更大的損失。

第一具屍體浮了出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落水的人從水裡浮起來時,一律都是男人背朝上,女人肚皮朝上。女人的身體還沒出水,那頭長髮就像墨汁潑灑在白紙上一樣,清晰地飄散在水裡。接着,是一隻捏着拳頭的手露出水面,手腕上還戴着一串紅色的瑪瑙手珠。接着,就露出了赤裸的肩膀,胸脯乳房都出現在眾人眼前。

屍體的出現,讓橋上橋下發出陣陣議論和驚呼。有人還在喊叫:「快看,沒穿衣服的!沒穿衣服的!」

在人們的視線里,水中就是一具全裸的身體。只有站在岸邊的人才看清楚,屍體的下身是穿了內褲的,是條肉色的三角褲。

昨天晚上,跳最後一支勁舞時的時候,她們穿的就是肉色衣服,外披一件牛仔服,在激烈的音樂下,在半明半暗的燈光里,台下的觀眾也像現在一樣,誤以為是裸體的。觀眾們狂熱地驚叫着,不停地打着呼哨,坐在前排的人,激動得把手中的煙頭直往台上彈。

易團長兩眼緊張地盯着水面,直到聽到眾人的驚叫聲,才想到要去為同伴遮羞。可是面對水中的身體,卻又無能為力。她只好對圍觀的人喊道:

「別看了,你們都別看了,人家是女的呀!」

岸上的人,並沒有因為她的叫喊而離開。那些人不論是年長的,還是年輕的,一個個像釘子釘在那裡一樣,目光恨不得穿過那朦朧的水面,穿過那層薄布。

屍體被竹篙撥到岸邊,就要拉上岸來了,易團長一邊伸手拉屍體,一邊又提高聲音向眾人喊道:

「別看了,你們走啊!你們家裡沒有女人嗎?」

為了維護女人的尊嚴,她把失去姐妹的悲痛化為對眾人的痛恨。這些不要臉的人,人家遭了這麼大的災難,還賴在這裡看熱鬧,沒羞沒恥地看女人的身體。

落水的另一位姑娘,竹篙怎麼攪也攪不出來,只得請來兩條漁船。漁民用了沉鈎,才鈎了出來。

姑娘們一看到兩個同伴的屍體,一個個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直到有好心的老人來告訴她們,要趁早把她們僵硬彎曲着的手腕掰直,否則屍體越來越僵硬,到時候怕是掰斷骨頭也掰不直了。

兩具屍體直挺挺地躺在岸邊,姑娘們只知道拿衣服蓋住胸口和下腹。有位老人和媳婦一起拿來了一卷白布,這是老人為自己的後事置備的。老人讓媳婦撕下白布,覆蓋在屍體上。又有人搬來了木板,讓年長的婦女把屍體抬到門板上,為兩具屍體揉捏關節。揉拉了半天,才把手臂掰直。

總不能讓她們就這樣躺在野外吧?有人問易團長。

易團長帶着哭腔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知道發封電報通知了她們的家人。

旁邊的大娘告訴她,快找衣服,讓她們穿上,不能讓她們家裡人來了看到這個樣子。還有,在哪兒停屍?

「大娘,大嬸,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哪,我一個外地人……」易團長還是哭。

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這個說我家裡有油布,那個說我家裡有毛竹,還有人說我有鐵釘鐵絲,要不,就在這搭個棚子吧,這是公家的地界。這種凶死的人,祖宗祠堂都不讓進的,人家肯定不讓你從門口經過的,更不用說停屍了。只能待在原地不動,等家人來見上最後一面,再送去火化。

易團長木訥地點着頭,聽從大家的安排。

一夜之間,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淹死在河裡,在小鎮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人們除了傳播這個消息外,更多的人在扼腕嘆息。有人說,她們就不該到河裡去的,「近怕鬼,遠怕水」,這是古訓。也有人說電排站不該,怎麼能讓人下水呢?還有的說,招待所不對,出門的孩子多可憐,幹嘛不給人家熱水洗。也有人說,怪電排站和招待所都怪不上,都這麼大的人了,深更半夜的,誰也不會守在那裡。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人都死了,屍體就擺在那裡,這麼可憐人家,不如出把力,幫她們一把。屍體的打撈費,火化費,還有吃住的費用,不知道要多少錢呢。 易團長一籌莫展。年紀不大,哪裡經歷過這樣的事。除了等待故人的父母到來,沒有半點主張。樂隊要走,他們是請來的,這裡演不成了,他們還可以到別處去賺錢,不能在這裡白陪她們,現在正在逼着她要錢。打撈的船主怕她跑了,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後。可是易團長身上僅有的錢,不能給他們啦,失去了兩名隊員,演出是不能了,但是這麼多人還要吃飯,還要給汽車加油回家。光是這火化費和殯葬車費,還不知道要多少錢呢。

着急歸着急,易團長還是去招待所取了行李退了房,免得過了中午又是一天的費用。

周所長挽留她,說:「你們不在這裡睡了?」

易團長說:「沒有錢了。」

「收你半價。」

「半價也沒有了。還不知道怎麼回去呢。」

周所長又說:「那不收你錢。」

易團長說:「靈棚要人守。」

周所長說:「那到我庫房裡抱幾床棉絮吧,鋪在地上,晚上也好打個盹。」

到影劇院搬器材的時候,院長問,「往哪兒搬呢?家屬沒到,你一兩天還走不了,不如就放在這裡,舞台還可以打地鋪,從前也有人是這樣的。」

說到這裡,院長好像有些內疚。因為他們來聯繫劇場的時候,他沒有說出這個方法。他也不好說,如果他這麼做,會得罪招待所。出了這種事情,他才想到,很多事情,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有人肯伸手援助,就會減少很多困難,這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他看見易團長沒有說話,知道她默認了。是啊,東西放在車上,晚上車子停在外面,又沒有人守,肯定不保險。只要劇院不要錢,這裡當然是最好的棲身之地,器材和人都集中在一起,也便於照應。

院長又問她:

「出了這樣的事情,是要一筆開銷的。你準備好了嗎?」

院長的話還沒有說完,易團長的兩行眼淚就淌了出來,好像那淚水蓄了很久似的。

「哪裡來的錢吶,每天演出一結束,票款就分了。劇團到處跑,開銷也大。昨天晚上的那點票款,怎麼夠……後面還要花錢,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嗚嗚嗚。」

「我跟你出個主意吧,你到鎮裡去,去找一下領導。然後我去民政局,找我的戰友說一下,看他們能不能幫助你解決點困難。起碼,人要火化,還有,家屬一到,你還要安排他們的吃住。」

易團長帶着滿臉的淚水,抬起了頭,「能嗎?能嗎院長?我可是外地人哪。」

「先例是沒有,但你去找一找,總歸是有益處的。你也不認識人,我帶你去吧。」

「謝謝你,院長。謝謝你,叔……」

二牛的家,在靠近橋頭的第一間,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好店面。夫妻二人經營着早餐和午餐。最初店裡是賣稀飯,饅頭,花卷,肉包子的,後來人們都不吃肉包子了,說肉包子假,那肉餡都是一些豬身上的零碎絞的,有的甚至是淋巴肉。後來不做包子了,只做饅頭、花卷、粉面,這些東西看得見摸得着,再賣些稀飯豆漿,這樣一來顧客反而多了,都是一些本地客。昨天晚上,他被河邊的嘈雜聲吵醒了。當他明白是有人落水了,趕忙從地下室里抱出一塊木板來,等他跑到水邊的時候,水面早已歸於平靜了,要是水裡有一點動靜,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的。有一段木頭做保險,對於會水的他來說,是不會有太大危險的,他就在水邊救過一名落水的孩子。

昨天晚上,他到劇院看了晚會。這些外地來姑娘們,一個個年輕貌美,也許才剛出學校門,也許還是藝校的實習生,不說她們的表演,光是看她們的臉蛋和身材,就足夠舒服了。這些姑娘們,一個比一個水靈,長長的腿,細細的腰,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用他慣用的話來說,實在是舒服。二牛沒讀什麼書,對好的東西,形容到了極致的詞彙,就是「舒服」。他家的白饃蒸熟了,一個個的又大又白,他用一根指頭一壓,手一松,立馬就彈了起來。他會咧着嘴對眾人說,你看,我的饃,幾舒服!他把長瓢往稀飯桶里一絞一舀,然後慢慢地倒下去,白米稀飯又白又稠。他又會說,你看,我煮的粥,幾舒服!今天,他讓老婆去負責前台,自己在後台一邊忙碌着,一邊用眼睛關注着屋後的動靜。有人用竹篙在向深潭攪動的時候,他就下去看了個全程。

城市裡的姑娘就是不一樣,皮膚身材就是舒服。只可惜淹死了,要不就更舒服了。比他往錢箱裡塞錢還要舒服。昨天晚上的歌舞節目,別的他都沒有上心,當節目越往後,姑娘們的衣服穿得越來越少,動作越來越野性的時候,他的嘴巴跟着止不住一張一合地。隔壁窗簾店的麗紅說,他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他抹了一下嘴唇,慍怒地瞪了她一眼,無聲地笑了。

等到兩具屍體都打撈起來了,早餐的忙點已經過去了。他又趕做了兩籠饃,他是看着水邊的人都沒有人吃飯的,聽說河南人喜歡吃饃。他用力地揉粉,做麵團,等饃蒸熟了,便裝了一籃筐,避開老婆的眼光,從地下室的後門送到棚子裡。他跟姑娘們說,我是早餐店裡的,這是我自己做的饃,你們儘管吃。要是還想吃別的,就到店裡去,店裡稀飯麵條什麼都有。喏,就是當頭這家。

易團長看到那又圓又白的饃,她立刻就想到了泡在水裡的身體,那被河水浸泡得慘白的乳房,她的胃裡不由得一陣翻湧。她看着這個送饃的人,心裡更是不痛快。二牛穿了件半長的白大褂,裡面卻是空蕩蕩的,連件背心都沒有,右邊的袋口上,被油污得黑乎乎的,腳下的拖鞋有點肥大,站在提坡上,腳趾從寬鬆的鞋幫里露了出來,拖鞋鏤空的地方被太陽曬得黝黑,沒曬到的地方都又很白,此刻,那露出一大截的腳背上黑白相間,像褪了肉的甲魚殼。從他那女人一樣纖細的聲音里,她聽出來了,就是他在大喊沒穿衣服的,這才招來了更多人的駐足,讓男人猥褻的目光在她的姐妹身上看了個夠。易團長不由得噁心眼前的這個人,連帶他送來的饃。

劇院院長帶易團長去了趟鎮政府,又去了縣民政局。回來之後,易團長才感到身體屬於自己的了,才感到又困又餓。

鎮長說,這是個很不幸的事情,發生在我們鎮裡,我們就有責任去幫助你們。我們計劃向企業學校和社會各界倡議為你們募捐,政府領導帶頭。還會安排專門的部門協助你們,直到你們順利地離開為止。面對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團長同志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注意身體。 像是和鎮裡約好了似的,縣民政局也是叫易團長不要太傷心,要保重身體。然後讓鎮裡來的民政辦主任寫個報告,局長在報告上簽字,免去兩位死者的火化費用,殯葬車也由民政辦免費提供。火化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易團長看到筐里還有饃,抓起一個就往嘴裡塞。一個隊員在她的後背輕輕地拍着,叫她慢點吃。可是她慢不下來,她沒想到,這饃這麼有嚼勁,味道這麼好。

第二天下午,是易團長最緊張恐怖的時刻。她讓幾名隊員去車站接家屬去了,自己則等候在靈棚里,守在那盞飄忽的長眠燈前,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家長們終於來了,當急匆匆的家長掀開白布的一瞬間,橋下像是發了地震一樣,男人的哭聲竟然是如此的驚天動地。一時間,又引來了許多人圍觀。

一個父親哭過後揉了揉眼睛,突然高喊着撲向易團長: 「為什麼死的是我的女兒!易小莉,你為什麼不死!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來!」

一旁的隊員被嚇壞了,不知所措。易團長嚇得直往靈床後面躲。兩家的家屬圍了過來,易團長臉色煞白,已經無處藏身了。

二牛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沖了出來,他伸開雙臂擋在了易團長的面前:「幹什麼?你們還要打人哪!又不是她謀了你女兒的性命,是你女兒自己掉到水裡的。」他尖尖的嗓門,細細的喊聲,像是一根根絲線,織起一張堅硬的網,牢牢地護住了易團長。他一邊高聲地吼着,一邊揮舞起擀麵杖,讓人不敢靠近。

二牛像是一頭髮怒的公牛,漲紅着臉,腳下的拖鞋也不見了蹤影,兩隻腳板光溜溜地踏在地上,腳背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膚色,顯得格外耀眼。隨即,兩位漁民也走了過來,護在二牛的身邊。

一旁的姑娘這才如夢初醒地拉住幾位家屬,爭先解釋着:「叔啊,我們知道你難受,這是誰都沒想到的啊!我們都是出門在外的好姐妹,一個人落水了,大家都搶着去救,可是我們都不會水,這才落得這個結果的。她們兩人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這麼怪大家,也會不高興的。易姐兩天都沒吃沒喝了!」

易團長也想開口說點什麼,可是嘴裡說不出話來,口一張,就嗚嗚地大哭了起來。

家屬們被勸到招待所去了,易團長見二牛還在靈棚,想到剛才如果不是他的奮力保護,自己肯定會挨上一頓打。她知道,人在極度憤怒的時候,是會喪失理性,是什麼樣的事都做得出來的,自己在這種時候挨了打,一定是不輕的。想到這裡,她走到二牛身邊,伸出手輕輕地對他說:「謝謝你,老闆。」

二牛一見易團長小巧的手伸到了面前,急忙把擀麵杖交到左手,右手在白大褂上擦了兩把,和易團長的手握在一起,像個久別的朋友。他咧着嘴笑着說:「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晚上,院長來了,讓易團長去鎮府一趟。

在政府的辦公室里,民政辦主任對她說,兩位逝者明天就由民政辦的殯儀車送到縣火葬場去火化。隨後又把民政局的救濟款拿了出來,交到易團長手上。

鎮長也拿出政府機關的捐款交給她,然後問她還有什麼要求。

易團長問:「你是說火化費不用我們出了?」

一旁的院長連忙解釋道:「鎮長說,火化費,殯葬車費都由民政辦負責,各個部門的捐款都如數給你。問你還有什麼別的要求?」

易團長連說:「沒有了,沒有了,只要幫我們火化了屍體,派出所出了證明就行。餘下的我自己來。」

鎮長說:「據我所知,已經有了不少的捐款了。這些都是群眾自願幫助你們的,你就收下,怎麼用度是你們自己的事。」

「這叫我怎麼感謝你們,叫我怎麼感謝……才好。」易團長哽咽了。

周所長一回到家裡,就被自己的老娘罵了: 「做事爛屁眼!你沒出過門,知道出門的人有多難嗎?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你家孩子就未必就不出門了?拿去,這是我的錢,你拿去替我捐了。千萬莫說你是我的女兒!」娘教訓女兒,總是毫不留情的,不管女兒有多大,在什麼樣的位置,在老人的眼裡,老傳統就要傳教,違反了祖訓就是不行!

周所長低了頭,「我捐了,你就不要再捐了。」

「你是你,我是我。我跟你不搭界!」

「那我就到居委會去,登你的名字……」

晚上,幾個單位的領導在院長的陪同下,又送來了捐款。易團長默算了一下,有了這些錢,不僅喪葬夠用了,除去樂隊和漁民的錢,還會有不少的余錢。這怎麼好,就這樣把錢帶回去?什麼表示也沒有?易團長在默默地沉思着。

樂隊組長看透了易團長的心思,在她旁邊坐下:「我出個主意吧,咱們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顯得不近人情,也不太仗義。一一地去謝人家,又不知從何謝起。反正明天晚上還走不了,不如咱們舉行一場義演。我說的是義演,是不賣票,敞開門,所有的人都可以來看的。然後你在節目最後,向全鎮人民致謝。」

易團長聽了,停了一會兒,說:「好是好,但是節目呢?」

一下子失去了兩位隊員,節目肯定不夠,也來不及編排了。

組長說:「這簡單,你讓唱歌的多唱幾首,像《愛的奉獻》、《好人一生平安》。我們樂隊再來幾曲合奏,最後用舞蹈來壓台,你上台致答謝詞。也不需要像平時演出那樣,要那麼多節目。」

「好是好,可是……」

「沒有可是了。我們樂隊算是義演了,欠我們的演出費我們也不要,算我們捐款。」

「那不行,錢有了,演出費是要給你的。」

「算了吧,哪兒不賺錢,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你拿去幫扶那些父母吧,他們夠可憐的了,這是大家商量好了的,就別爭了。」

蹲在一旁的四兒聽了,站了起來:「我的打撈費也不要了,算是我做了善事。」

一旁的老張連忙說:「你做得了主的嗎,和你爺商量了嗎?」

易團長是答應過他們二人,等今晚的捐款一到,就給他們錢的。

「商量個什麼?我爺賺錢還不是為了我。這錢我賺不下手,不就是劃了幾槳嗎,又沒燒油又不費電的,算了。」 「那老規矩不要了?」

「什麼老規矩?老規矩還不是人定的?」四兒一說完,便在香紙籃里抓起一把冥紙,在長眠燈前點了,放在冥錢盆里,雙手在火苗上劃了三圈,又邁腳從火盆上跨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張在後面喊道:「你等等我,我們一起走!」

易團長請了輛專車,讓逝者的家屬帶着骨灰先回去。餘下的事情,就是準備答謝演出了。

這些天,劇團成了小鎮人議論的焦點。單位里、街道旁、飯桌上都在談論兩個女孩的悲慘命運,在議論誰捐的錢多,誰捐的錢少。聽說這些姑娘們明天就要走了,又讓小鎮上的人有點糾結:希望他們把喪事處理好,早日回家,可是他們一旦要回去了,卻又有點捨不得。這兩天,這些俊俏的姑娘們,每天行色匆匆地行走在劇院和橋頭之間,在商店裡買七買八的,漂亮的面容和姣好的身材成為街頭的一道風景,她們的不幸也牽掛着小鎮上的每一個人,讓人惻隱,讓人惋惜。得知她們就要走了,突然間就產生了不舍之情。到晚上晚會開始時,影劇院裡觀眾爆滿了。

晚會的開頭,是樂隊在演奏,後台在彩排節目。一下子少了兩個演員,節目肯定是有變化的,好在她們都有很好的功底,隊員們的配合都很默契,認真。

因為沒買票,不知是哪一位觀眾,在一個紙盒上寫了「捐款箱」三個字,放在舞台的一角。台下的觀眾,就紛紛往捐款箱裡投錢。帶着孫兒孫女的爺爺奶奶們,把錢放在孩子的手上,抱着孩子往捐款箱裡塞錢,說是要福報後人。 最後一個節目,還是那曲勁舞,姑娘們都穿着那身肉色服裝登台,這是她們的壓軸戲,到哪都是贏得滿堂喝彩的。現在失去了兩名隊員,為了不影響效果,易團長就充當了一名演員,站在最後一排,動作有些笨拙地舞動起來。

音樂,還是那個音樂,動作,還是那套動作,只是少了一位隊員,可是台下卻沒有了往日的激情,沒有了興奮的吶喊聲……

易團長拿着話筒,抱起捐款箱,向台下的觀眾鞠躬。她用顫抖的聲音說:「謝謝大哥大姐大叔大娘,你們不要再捐款了。夠了,已經足夠了。今晚,我們是特地來感謝你們的,感謝你們的幫助。你們的愛,我們永遠也忘不了……」

話一說完,易團長的雙膝就跪下了,腦袋也重重地磕了下去。

躺在影院硬邦邦的水泥舞台上,易團長怎麼也睡不着。演出一結束,她應該安心了,但她仍然覺得疲勞,甚至有點眩暈,她的腦子裡不停地回放起這兩天的片段,不停地冒出無數個設想:如果自己不叫大家去橋下洗澡,如果自己阻止她們到橋墩上去,如果讓男隊員過來搶救,結果可能不一樣。可是沒有什麼如果,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會得到這麼多人的幫助,二牛會在關鍵時刻奮不顧身地來保護她。她心裡後悔了,後悔自己當初不該把他們看得那麼壞,後悔自己不該那麼刻薄地罵人。自己剛才在舞台上說要來報答這些好心人的,但怎樣實現這句承諾,她心裡卻是沒底。明天一早,她就要離開這座小鎮了,要回到千里之外的家鄉了,她會在什麼時候,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再來報答這些幫助她的人?經此一劫,她還能再組建劇團?還有機會重來嗎? 清晨,回家的激動讓隊員們早早地就起了床。易團長醒來時,有的隊員已經捲起了被褥,整理好了背包。那輛半舊不新的大巴車,也在不停地轟鳴着,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易團長帶人把被絮送到了招待所,周所長不在,沒能向她道謝。因為太早,她也沒有去向院長辭行。她按照院長的吩咐,出門時把門把手用力一拉,牛頭鎖便砰地合上了,身後傳來空曠的回聲。

汽車啟動了,伴着汽車的馬達聲,易團長的心跳也跟着急促起來。從來到這裡演出,到遭遇意外,到現在平平安安地回家,背包里還帶走一筆數目不小的捐款,她不知道是應該憂傷還是應該高興

汽車平穩地駛過了小橋,飛快地向家鄉奔去。汽車開出了很遠,易團長的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 河上應該有座橋。[1]

作者簡介

金石,原名黃太義,陽新縣富池鎮人。一個寫小說又放不下散文的人。常把小說寫得像散文,把散文寫得像小說。唯情至真。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