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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应该有座桥(金石)

他乡讨论 | 贡献2024年4月19日 (五) 14:48的版本 (创建页面,内容为“{| class="wikitable" style="float:right; margin: -10px 0px 10px 20px; text-align:left" |<center>'''河上应该有座桥'''<br><img src="https://images.pexels.co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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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应该有座桥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河上应该有座桥》中国当代作家金石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河上应该有座桥

这是一个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一大早,富池电排站的大桥上站满了人,这是些赶着去上班或是要去开门做生意的人。此刻,他们不顾上班会迟到,不顾早上生意的繁忙,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挤在大桥的栏杆上,伸长脖子,往桥下望去。有的人还干脆从桥头绕到桥下,站在水边。

这是一座公路大桥,七十年代初,为了解决富河的内涝,水利部门在这里建了这座电排站,又拆除了不少房子,开了一条三十多米宽的人工河,把河水引向长江。这座桥就横跨小河,连接了两岸。桥面上人车分道,大理石护栏,铺着柏油路面,是小镇的重要交通枢纽,也是小镇的标志性建筑。

小河两边栽满了垂柳,两岸新建了房屋,每当夜晚到来之时,房屋里的灯光铺在水面上,把河水映得一片通明。桥东的这排房子,正对着供销社的百货大楼,住户们便开门做起了生意。渐渐地,这条街就成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一到汛期,电排站巨大的水泵就转动起来,河水从泵口奔涌而出,水面上便翻起朵朵浪花。多数时节,泵站是停止的,这时候,水面平静,清水悠悠,碧绿的杨柳垂在水面,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让这座桥更显雄伟和高大。然而今天,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排涝时,桥上桥下却人头攒动。桥下还不时地传来几声女人的叫喊声,与这宁静的清晨,显得极不协调。

桥下的水边,十几个青年男女早已乱成一团,一个男青年手握竹篙,在水里拨弄着。看热闹的人都知道,桥下的这群人是昨天夜里在剧院里表演的演员。当清澈的水里漂起一团黑发时,立即就有那是一个女人的身体,随着身体的渐渐浮出,姑娘们先前祈盼的各种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带给他们的是绝望和悲伤,这也向她们证实了另外一位失踪姐妹的结局。

盛夏刚过,一辆河南驻马店的大巴车,载着二十几个快乐的男女青年,巡演到了富池。团长是个皮肤微黑的女性,姓易,三十多岁年纪,在晚上演出结束后,带着队员来到桥下洗澡,没想到有人落水了,而且一下子就是两个,这是让谁都承受不了的。

易团长是个精明的人,昨天她在和招待所所长谈住宿费的时候,说只能按铺位收钱,不按人头收钱,因为入住的人多,价格上还要所长优惠点。

周所长也不傻,她说,“你们两个人睡一张床,按规定是不允许的。还要讨价还价?你当水电都不要钱呢?” 团长说,“我们都是一起的,不管几个人睡,你还不是一张床铺一床被子?还不是一台吊扇一盏灯?也不会多用你什么。至于水费,我们不在这里洗,就更谈不上了。”

周所长当然不知道易团长另有打算,她早上坐车来的时候,就看到桥下的河水了。这么好的水,离剧场和招待所又近,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浴场,到浴场游泳还要买票呢。在老家可没有这么好的水,正好可以带大家到河里去洗澡,还顺带着把衣服洗了。

“我们不用你的热水,冷水也不用,这总可以吧?”易团长说得这样坚决,是周所长没有想到的。

周所长顿了一顿,立马想到招待所院子里的水井了。她想,他们一定是看到了水井,计划晚上用井水洗澡,这个时节还可以洗冷水。但他们可能不知道,这水井也是招待所的。那就先答应你,马上我就去把井盖锁了,等你来找我要水的时候,再提价不迟。只是所长万万没想到,易团长会带人去河里洗澡。

晚上演出结束之后,收拾好了器材,已经是十点多了。易团长做了个简单的总结,然后神秘地对大家说,晚上带你们去游泳,不会游泳的,就在水边洗澡。你们是没看到,多好的水哟,晚上又没人,你们想怎么洗,就怎么洗,想洗多久,就洗多久。

这话让队员们兴奋了,年轻人本来就喜欢冒险刺激,几个会水的男青年,已经抬起胳膊弯起腿比划了起来,可以在姑娘和同伴面前露一露泳技了。不会游泳的也在想象着在水里的情景,脱下汗腻腻的衣服,赤身浸在水里,让凉水冲刷着自己发热的肌肤,该是多么惬意啊。

团长安排,男的过桥到对面去洗,女的在桥这边,但是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安全?这让所有的队员都不屑。他们在白天散发传单的时候,早已看清了桥下的状况,看到了下游裸露的河床。那桥下的水充其量不过半人深,水边更浅,怎么会有安全之忧?

还没到雨水季节,排灌站没有排水,桥下的水面更加平静。偶尔有几条小鱼从水底蹿出水面,蹭一口水面上的浮萍,又折身钻到水底去了。河里没有水草,河水清得都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了,哪来的安全之虞?

其实,隐患是存在的,只是外表看不出来。大桥建设除了桥面是连接在一起的,桥墩和桥墩之间还有一道相连的横梁,流水翻过横梁时,在横梁下冲刷出一个深潭来,只是看不出来。本地人都不清楚,外地来的人就更不清楚这个险情了。

姑娘们高兴地来到桥下,有的在岸边下水,有的就走到这道横梁上来。这是多么的惬意啊,坐在桥梁上,让河水淹及胸口,头一低,长长的头发就浸在水里了,头上的洗发露就被流水冲走,白白的泡沫漂在水面上,像一串盛开的白花。这样洗澡洗头,要多爽就有多爽。姑娘们脱了外衣,还嫌不够,就解开了胸衣,在这寂静的月光下,几乎是裸体嬉水,是多么的开心。有人还调皮地朝对岸喊,关切地叫着男队员的名字,问他们开心不开心。大桥两岸,一片欢声笑语。

在水里,人的身体入水越多,水的浮力就越大,有人不注意,身体就浮了起来,屁股一滑,就溜下横梁。只是没想到梁下的水这么深,人一下去,就不见了身影。身旁的姐妹一见,就赶忙伸手去拉,结果也跟着掉了下去,没有了踪影。其他姑娘都不会游泳,再也不敢下水去拉,吓得连忙呼喊救命。

对面会水的青年听到了喊声,就要过来救人。但这边又有人在喊,别过来,我们没穿衣服!

易团长一看,赶忙叫大家不要动,会水的不会水的都不能下去。水中救人是非常危险的,又是在夜里,弄不好会有更大的损失。

第一具尸体浮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落水的人从水里浮起来时,一律都是男人背朝上,女人肚皮朝上。女人的身体还没出水,那头长发就像墨汁泼洒在白纸上一样,清晰地飘散在水里。接着,是一只捏着拳头的手露出水面,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红色的玛瑙手珠。接着,就露出了赤裸的肩膀,胸脯乳房都出现在众人眼前。

尸体的出现,让桥上桥下发出阵阵议论和惊呼。有人还在喊叫:“快看,没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

在人们的视线里,水中就是一具全裸的身体。只有站在岸边的人才看清楚,尸体的下身是穿了内裤的,是条肉色的三角裤。

昨天晚上,跳最后一支劲舞时的时候,她们穿的就是肉色衣服,外披一件牛仔服,在激烈的音乐下,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台下的观众也像现在一样,误以为是裸体的。观众们狂热地惊叫着,不停地打着呼哨,坐在前排的人,激动得把手中的烟头直往台上弹。

易团长两眼紧张地盯着水面,直到听到众人的惊叫声,才想到要去为同伴遮羞。可是面对水中的身体,却又无能为力。她只好对围观的人喊道:

“别看了,你们都别看了,人家是女的呀!”

岸上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叫喊而离开。那些人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一个个像钉子钉在那里一样,目光恨不得穿过那朦胧的水面,穿过那层薄布。

尸体被竹篙拨到岸边,就要拉上岸来了,易团长一边伸手拉尸体,一边又提高声音向众人喊道:

“别看了,你们走啊!你们家里没有女人吗?”

为了维护女人的尊严,她把失去姐妹的悲痛化为对众人的痛恨。这些不要脸的人,人家遭了这么大的灾难,还赖在这里看热闹,没羞没耻地看女人的身体。

落水的另一位姑娘,竹篙怎么搅也搅不出来,只得请来两条渔船。渔民用了沉钩,才钩了出来。

姑娘们一看到两个同伴的尸体,一个个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直到有好心的老人来告诉她们,要趁早把她们僵硬弯曲着的手腕掰直,否则尸体越来越僵硬,到时候怕是掰断骨头也掰不直了。

两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岸边,姑娘们只知道拿衣服盖住胸口和下腹。有位老人和媳妇一起拿来了一卷白布,这是老人为自己的后事置备的。老人让媳妇撕下白布,覆盖在尸体上。又有人搬来了木板,让年长的妇女把尸体抬到门板上,为两具尸体揉捏关节。揉拉了半天,才把手臂掰直。

总不能让她们就这样躺在野外吧?有人问易团长。

易团长带着哭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发封电报通知了她们的家人。

旁边的大娘告诉她,快找衣服,让她们穿上,不能让她们家里人来了看到这个样子。还有,在哪儿停尸?

“大娘,大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哪,我一个外地人……”易团长还是哭。

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这个说我家里有油布,那个说我家里有毛竹,还有人说我有铁钉铁丝,要不,就在这搭个棚子吧,这是公家的地界。这种凶死的人,祖宗祠堂都不让进的,人家肯定不让你从门口经过的,更不用说停尸了。只能待在原地不动,等家人来见上最后一面,再送去火化。

易团长木讷地点着头,听从大家的安排。

一夜之间,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淹死在河里,在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除了传播这个消息外,更多的人在扼腕叹息。有人说,她们就不该到河里去的,“近怕鬼,远怕水”,这是古训。也有人说电排站不该,怎么能让人下水呢?还有的说,招待所不对,出门的孩子多可怜,干嘛不给人家热水洗。也有人说,怪电排站和招待所都怪不上,都这么大的人了,深更半夜的,谁也不会守在那里。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人都死了,尸体就摆在那里,这么可怜人家,不如出把力,帮她们一把。尸体的打捞费,火化费,还有吃住的费用,不知道要多少钱呢。 易团长一筹莫展。年纪不大,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除了等待故人的父母到来,没有半点主张。乐队要走,他们是请来的,这里演不成了,他们还可以到别处去赚钱,不能在这里白陪她们,现在正在逼着她要钱。打捞的船主怕她跑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是易团长身上仅有的钱,不能给他们啦,失去了两名队员,演出是不能了,但是这么多人还要吃饭,还要给汽车加油回家。光是这火化费和殡葬车费,还不知道要多少钱呢。

着急归着急,易团长还是去招待所取了行李退了房,免得过了中午又是一天的费用。

周所长挽留她,说:“你们不在这里睡了?”

易团长说:“没有钱了。”

“收你半价。”

“半价也没有了。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周所长又说:“那不收你钱。”

易团长说:“灵棚要人守。”

周所长说:“那到我库房里抱几床棉絮吧,铺在地上,晚上也好打个盹。”

到影剧院搬器材的时候,院长问,“往哪儿搬呢?家属没到,你一两天还走不了,不如就放在这里,舞台还可以打地铺,从前也有人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院长好像有些内疚。因为他们来联系剧场的时候,他没有说出这个方法。他也不好说,如果他这么做,会得罪招待所。出了这种事情,他才想到,很多事情,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有人肯伸手援助,就会减少很多困难,这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看见易团长没有说话,知道她默认了。是啊,东西放在车上,晚上车子停在外面,又没有人守,肯定不保险。只要剧院不要钱,这里当然是最好的栖身之地,器材和人都集中在一起,也便于照应。

院长又问她:

“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要一笔开销的。你准备好了吗?”

院长的话还没有说完,易团长的两行眼泪就淌了出来,好像那泪水蓄了很久似的。

“哪里来的钱呐,每天演出一结束,票款就分了。剧团到处跑,开销也大。昨天晚上的那点票款,怎么够……后面还要花钱,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呜呜呜。”

“我跟你出个主意吧,你到镇里去,去找一下领导。然后我去民政局,找我的战友说一下,看他们能不能帮助你解决点困难。起码,人要火化,还有,家属一到,你还要安排他们的吃住。”

易团长带着满脸的泪水,抬起了头,“能吗?能吗院长?我可是外地人哪。”

“先例是没有,但你去找一找,总归是有益处的。你也不认识人,我带你去吧。”

“谢谢你,院长。谢谢你,叔……”

二牛的家,在靠近桥头的第一间,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好店面。夫妻二人经营着早餐和午餐。最初店里是卖稀饭,馒头,花卷,肉包子的,后来人们都不吃肉包子了,说肉包子假,那肉馅都是一些猪身上的零碎绞的,有的甚至是淋巴肉。后来不做包子了,只做馒头、花卷、粉面,这些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再卖些稀饭豆浆,这样一来顾客反而多了,都是一些本地客。昨天晚上,他被河边的嘈杂声吵醒了。当他明白是有人落水了,赶忙从地下室里抱出一块木板来,等他跑到水边的时候,水面早已归于平静了,要是水里有一点动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有一段木头做保险,对于会水的他来说,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他就在水边救过一名落水的孩子。

昨天晚上,他到剧院看了晚会。这些外地来姑娘们,一个个年轻貌美,也许才刚出学校门,也许还是艺校的实习生,不说她们的表演,光是看她们的脸蛋和身材,就足够舒服了。这些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水灵,长长的腿,细细的腰,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用他惯用的话来说,实在是舒服。二牛没读什么书,对好的东西,形容到了极致的词汇,就是“舒服”。他家的白馍蒸熟了,一个个的又大又白,他用一根指头一压,手一松,立马就弹了起来。他会咧着嘴对众人说,你看,我的馍,几舒服!他把长瓢往稀饭桶里一绞一舀,然后慢慢地倒下去,白米稀饭又白又稠。他又会说,你看,我煮的粥,几舒服!今天,他让老婆去负责前台,自己在后台一边忙碌着,一边用眼睛关注着屋后的动静。有人用竹篙在向深潭搅动的时候,他就下去看了个全程。

城市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皮肤身材就是舒服。只可惜淹死了,要不就更舒服了。比他往钱箱里塞钱还要舒服。昨天晚上的歌舞节目,别的他都没有上心,当节目越往后,姑娘们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少,动作越来越野性的时候,他的嘴巴跟着止不住一张一合地。隔壁窗帘店的丽红说,他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抹了一下嘴唇,愠怒地瞪了她一眼,无声地笑了。

等到两具尸体都打捞起来了,早餐的忙点已经过去了。他又赶做了两笼馍,他是看着水边的人都没有人吃饭的,听说河南人喜欢吃馍。他用力地揉粉,做面团,等馍蒸熟了,便装了一篮筐,避开老婆的眼光,从地下室的后门送到棚子里。他跟姑娘们说,我是早餐店里的,这是我自己做的馍,你们尽管吃。要是还想吃别的,就到店里去,店里稀饭面条什么都有。喏,就是当头这家。

易团长看到那又圆又白的馍,她立刻就想到了泡在水里的身体,那被河水浸泡得惨白的乳房,她的胃里不由得一阵翻涌。她看着这个送馍的人,心里更是不痛快。二牛穿了件半长的白大褂,里面却是空荡荡的,连件背心都没有,右边的袋口上,被油污得黑乎乎的,脚下的拖鞋有点肥大,站在提坡上,脚趾从宽松的鞋帮里露了出来,拖鞋镂空的地方被太阳晒得黝黑,没晒到的地方都又很白,此刻,那露出一大截的脚背上黑白相间,像褪了肉的甲鱼壳。从他那女人一样纤细的声音里,她听出来了,就是他在大喊没穿衣服的,这才招来了更多人的驻足,让男人猥亵的目光在她的姐妹身上看了个够。易团长不由得恶心眼前的这个人,连带他送来的馍。

剧院院长带易团长去了趟镇政府,又去了县民政局。回来之后,易团长才感到身体属于自己的了,才感到又困又饿。

镇长说,这是个很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们镇里,我们就有责任去帮助你们。我们计划向企业学校和社会各界倡议为你们募捐,政府领导带头。还会安排专门的部门协助你们,直到你们顺利地离开为止。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团长同志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注意身体。 像是和镇里约好了似的,县民政局也是叫易团长不要太伤心,要保重身体。然后让镇里来的民政办主任写个报告,局长在报告上签字,免去两位死者的火化费用,殡葬车也由民政办免费提供。火化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易团长看到筐里还有馍,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一个队员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叫她慢点吃。可是她慢不下来,她没想到,这馍这么有嚼劲,味道这么好。

第二天下午,是易团长最紧张恐怖的时刻。她让几名队员去车站接家属去了,自己则等候在灵棚里,守在那盏飘忽的长眠灯前,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家长们终于来了,当急匆匆的家长掀开白布的一瞬间,桥下像是发了地震一样,男人的哭声竟然是如此的惊天动地。一时间,又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一个父亲哭过后揉了揉眼睛,突然高喊着扑向易团长: “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女儿!易小莉,你为什么不死!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来!”

一旁的队员被吓坏了,不知所措。易团长吓得直往灵床后面躲。两家的家属围了过来,易团长脸色煞白,已经无处藏身了。

二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他伸开双臂挡在了易团长的面前:“干什么?你们还要打人哪!又不是她谋了你女儿的性命,是你女儿自己掉到水里的。”他尖尖的嗓门,细细的喊声,像是一根根丝线,织起一张坚硬的网,牢牢地护住了易团长。他一边高声地吼着,一边挥舞起擀面杖,让人不敢靠近。

二牛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涨红着脸,脚下的拖鞋也不见了踪影,两只脚板光溜溜地踏在地上,脚背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肤色,显得格外耀眼。随即,两位渔民也走了过来,护在二牛的身边。

一旁的姑娘这才如梦初醒地拉住几位家属,争先解释着:“叔啊,我们知道你难受,这是谁都没想到的啊!我们都是出门在外的好姐妹,一个人落水了,大家都抢着去救,可是我们都不会水,这才落得这个结果的。她们两人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怪大家,也会不高兴的。易姐两天都没吃没喝了!”

易团长也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嘴里说不出话来,口一张,就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家属们被劝到招待所去了,易团长见二牛还在灵棚,想到刚才如果不是他的奋力保护,自己肯定会挨上一顿打。她知道,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是会丧失理性,是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的,自己在这种时候挨了打,一定是不轻的。想到这里,她走到二牛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对他说:“谢谢你,老板。”

二牛一见易团长小巧的手伸到了面前,急忙把擀面杖交到左手,右手在白大褂上擦了两把,和易团长的手握在一起,像个久别的朋友。他咧着嘴笑着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晚上,院长来了,让易团长去镇府一趟。

在政府的办公室里,民政办主任对她说,两位逝者明天就由民政办的殡仪车送到县火葬场去火化。随后又把民政局的救济款拿了出来,交到易团长手上。

镇长也拿出政府机关的捐款交给她,然后问她还有什么要求。

易团长问:“你是说火化费不用我们出了?”

一旁的院长连忙解释道:“镇长说,火化费,殡葬车费都由民政办负责,各个部门的捐款都如数给你。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易团长连说:“没有了,没有了,只要帮我们火化了尸体,派出所出了证明就行。余下的我自己来。”

镇长说:“据我所知,已经有了不少的捐款了。这些都是群众自愿帮助你们的,你就收下,怎么用度是你们自己的事。”

“这叫我怎么感谢你们,叫我怎么感谢……才好。”易团长哽咽了。

周所长一回到家里,就被自己的老娘骂了: “做事烂屁眼!你没出过门,知道出门的人有多难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家孩子就未必就不出门了?拿去,这是我的钱,你拿去替我捐了。千万莫说你是我的女儿!”娘教训女儿,总是毫不留情的,不管女儿有多大,在什么样的位置,在老人的眼里,老传统就要传教,违反了祖训就是不行!

周所长低了头,“我捐了,你就不要再捐了。”

“你是你,我是我。我跟你不搭界!”

“那我就到居委会去,登你的名字……”

晚上,几个单位的领导在院长的陪同下,又送来了捐款。易团长默算了一下,有了这些钱,不仅丧葬够用了,除去乐队和渔民的钱,还会有不少的余钱。这怎么好,就这样把钱带回去?什么表示也没有?易团长在默默地沉思着。

乐队组长看透了易团长的心思,在她旁边坐下:“我出个主意吧,咱们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显得不近人情,也不太仗义。一一地去谢人家,又不知从何谢起。反正明天晚上还走不了,不如咱们举行一场义演。我说的是义演,是不卖票,敞开门,所有的人都可以来看的。然后你在节目最后,向全镇人民致谢。”

易团长听了,停了一会儿,说:“好是好,但是节目呢?”

一下子失去了两位队员,节目肯定不够,也来不及编排了。

组长说:“这简单,你让唱歌的多唱几首,像《爱的奉献》、《好人一生平安》。我们乐队再来几曲合奏,最后用舞蹈来压台,你上台致答谢词。也不需要像平时演出那样,要那么多节目。”

“好是好,可是……”

“没有可是了。我们乐队算是义演了,欠我们的演出费我们也不要,算我们捐款。”

“那不行,钱有了,演出费是要给你的。”

“算了吧,哪儿不赚钱,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你拿去帮扶那些父母吧,他们够可怜的了,这是大家商量好了的,就别争了。”

蹲在一旁的四儿听了,站了起来:“我的打捞费也不要了,算是我做了善事。”

一旁的老张连忙说:“你做得了主的吗,和你爷商量了吗?”

易团长是答应过他们二人,等今晚的捐款一到,就给他们钱的。

“商量个什么?我爷赚钱还不是为了我。这钱我赚不下手,不就是划了几桨吗,又没烧油又不费电的,算了。” “那老规矩不要了?”

“什么老规矩?老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四儿一说完,便在香纸篮里抓起一把冥纸,在长眠灯前点了,放在冥钱盆里,双手在火苗上划了三圈,又迈脚从火盆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张在后面喊道:“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易团长请了辆专车,让逝者的家属带着骨灰先回去。余下的事情,就是准备答谢演出了。

这些天,剧团成了小镇人议论的焦点。单位里、街道旁、饭桌上都在谈论两个女孩的悲惨命运,在议论谁捐的钱多,谁捐的钱少。听说这些姑娘们明天就要走了,又让小镇上的人有点纠结:希望他们把丧事处理好,早日回家,可是他们一旦要回去了,却又有点舍不得。这两天,这些俊俏的姑娘们,每天行色匆匆地行走在剧院和桥头之间,在商店里买七买八的,漂亮的面容和姣好的身材成为街头的一道风景,她们的不幸也牵挂着小镇上的每一个人,让人恻隐,让人惋惜。得知她们就要走了,突然间就产生了不舍之情。到晚上晚会开始时,影剧院里观众爆满了。

晚会的开头,是乐队在演奏,后台在彩排节目。一下子少了两个演员,节目肯定是有变化的,好在她们都有很好的功底,队员们的配合都很默契,认真。

因为没买票,不知是哪一位观众,在一个纸盒上写了“捐款箱”三个字,放在舞台的一角。台下的观众,就纷纷往捐款箱里投钱。带着孙儿孙女的爷爷奶奶们,把钱放在孩子的手上,抱着孩子往捐款箱里塞钱,说是要福报后人。 最后一个节目,还是那曲劲舞,姑娘们都穿着那身肉色服装登台,这是她们的压轴戏,到哪都是赢得满堂喝彩的。现在失去了两名队员,为了不影响效果,易团长就充当了一名演员,站在最后一排,动作有些笨拙地舞动起来。

音乐,还是那个音乐,动作,还是那套动作,只是少了一位队员,可是台下却没有了往日的激情,没有了兴奋的呐喊声……

易团长拿着话筒,抱起捐款箱,向台下的观众鞠躬。她用颤抖的声音说:“谢谢大哥大姐大叔大娘,你们不要再捐款了。够了,已经足够了。今晚,我们是特地来感谢你们的,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的爱,我们永远也忘不了……”

话一说完,易团长的双膝就跪下了,脑袋也重重地磕了下去。

躺在影院硬邦邦的水泥舞台上,易团长怎么也睡不着。演出一结束,她应该安心了,但她仍然觉得疲劳,甚至有点眩晕,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放起这两天的片段,不停地冒出无数个设想:如果自己不叫大家去桥下洗澡,如果自己阻止她们到桥墩上去,如果让男队员过来抢救,结果可能不一样。可是没有什么如果,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帮助,二牛会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地来保护她。她心里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把他们看得那么坏,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刻薄地骂人。自己刚才在舞台上说要来报答这些好心人的,但怎样实现这句承诺,她心里却是没底。明天一早,她就要离开这座小镇了,要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了,她会在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来报答这些帮助她的人?经此一劫,她还能再组建剧团?还有机会重来吗? 清晨,回家的激动让队员们早早地就起了床。易团长醒来时,有的队员已经卷起了被褥,整理好了背包。那辆半旧不新的大巴车,也在不停地轰鸣着,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易团长带人把被絮送到了招待所,周所长不在,没能向她道谢。因为太早,她也没有去向院长辞行。她按照院长的吩咐,出门时把门把手用力一拉,牛头锁便砰地合上了,身后传来空旷的回声。

汽车启动了,伴着汽车的马达声,易团长的心跳也跟着急促起来。从来到这里演出,到遭遇意外,到现在平平安安地回家,背包里还带走一笔数目不小的捐款,她不知道是应该忧伤还是应该高兴

汽车平稳地驶过了小桥,飞快地向家乡奔去。汽车开出了很远,易团长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 河上应该有座桥。[1]

作者简介

金石,原名黄太义,阳新县富池镇人。一个写小说又放不下散文的人。常把小说写得像散文,把散文写得像小说。唯情至真。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