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四十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滇游日記四十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原文
十四日從蠻邊飯而行。
仍從舊路東南一里,宜東下,誤循大路倚西山南行。
二里,望渡處已在東北,乃轉一里,得東下之路,遂涉坑從田塍東行。一里,至早龍川家,即龍江之弟,分居於此,以主此渡者。時渡舟尚在江東岸,龍川迎坐以待之,其妻女即織綎於旁。出火酒糟生肉以供。余但飲酒而已,不能啖生也。雨忽作忽止,上午舟乃西過。又候舟人飯,當午乃發,雨大作。同渡者言,猛賴東溪水暴漲,橫木沉水底,不能着足;徒涉之,水且及胸,過之甚難。余初以路資空乏,擬仍宿早龍江家,一日而至松坡,二日而至瑪瑙山,皆可無煩杖頭,即取所寄水簾石樹歸。今聞此,知溪既難涉,且由溪北岸溯流而入,由北沖逾嶺,既免徒涉之險,更得分流之脊,於道里雖稍遠,況今日尚可達歪瓦,則兩日即抵郡,其行反速也。遂從渡口東向截塢望峽入,先由塢東行田塍間。一里,路為草擁,草為雨偃,幾無從覓。幸一同渡者見余從此,亦來同行,令之前驅。半里,遂及峽口,循峽北突峰南麓東向入,溪沸於下,甚洶湧。五里,峽自北來,有村在東山下,曰猛岡。路挾西山北轉上坡。五里,遂東盤東峰之南椒。又東十里,有峽自東南來,想即猛淋所從來之小徑也。於是折而北上山坳,二里,聞犬聲。又里余。山環谷合,中得一坪,四五家倚之南向而居,日歪瓦,遂止而宿。
十五日昧爽而炊,平明,飯而行。雨色霏霏,南陟東坡一里,稍北下三里余,不得路。乃西向攀茅躡坡,二里,登嶺,乃得南來之路。又稍北,循崖曲復東向行。八里,有峽自東來,而大溪則自北峽來受,其回曲處藤木罨蔽,惟見水勢騰躍於下。路仍北轉溯之,遂從深箐中行。又二里稍下,漸下溪逼。又北五里,峽復轉東,路乃東,溯之。屢降而與溪會,一路皆從溪右深管仄崖間,東北溯流行十五里,有一溪自北峽出,而下有田緣之,漸出箐矣。又東五里,其下田遂連畦夾溪。又東五里,又有水自西北峽來,溪源遂岐為兩,有橋度其北來者,仍溯其東來者。其下田愈辟,路始無箐木之翳。又東五里,北界之山,中環為坪,而土官居之;亦早姓,為龍江之侄。南界之峽,平拓為田,而村落繞之,此即所謂北沖也。又東五里,山箐複合,是為箐口。時才下午,而前無宿店,遂止。是夕為中元,去歲在石屏,其俗猶知祭先,而此則寂然矣。
十六日平明飯。由箐口東稍下入峽,二里,有澗自東北來,越之。其大溪則自峽中東來,猶在路之南。路從兩澗中支中東上,已復北倚中支,南臨大溪,且上且平。七里稍下,又一里,下及溪,瀕溪溯水而行。又里余,有木橋跨溪,遂度其南岸,倚南崖東向行。
又里余,復度橋,行溪北岸。
由是兩崖夾澗,澗之上屢有橋左右跨,或度橋南,或度橋北,俱瀠澗倚坡,且上且折。
又連度六橋,共七里,水分兩派來,一東南,一東北,俱成懸流,橋不復能施,遂從中坡躡峻,盤垂磴而上。曲折八里,岡脊稍平,有廬三楹橫於岡上,曰茶庵,土人又呼為蒲蠻寨,而實無寨也。
有一道流瀹茗於中。
余知前路無居廬,乃出飯就之而啖。又北上,始臨北坑,後臨南坑,始披峽涉水,後躡磴盤脊,十里,乃東登嶺坳。既至嶺頭,雨勢滂沱,隨流南下,若騎玉龍而攬滄海者。南下三里,雨忽中止,雲霾遙滌。又二里,遂隨西峽下,墜峽穿箐,路既蒙茸,雨復連綿。又五里,從箐底踏波隨流出。又南五里,稍東,逾一東障西突之坡。從其南墜坡直下者三里,復隨峽倚東障之支南向行,其西中壑稍開,流漸成溪。
二里,雨益大,沾體塗足,足滑不能定,上險涉流,隨起隨仆。如是者三四里,頭目既傷,四肢受病,一時無可如何。
雨少止,又東南五里,塢稍東曲,乃截塢而度一橋。橋下水雖洶湧渾濁,其勢猶未大,僅橫木而度。至是從溪西隨西山行,溪逼東障山去。復逾坡墜箐向東南下,五里,又東南盤一坡,下涉一箐。又五里,轉坡南,腋間得臥佛寺,已暮。急入其廚,索火炙衣,炊湯啖所存攜飯,深夜而臥其北樓。
十七日晨起絕糧。計此地去郡不過三十餘里,與前東自小寨歸相似,遂空腹行。仍再上岩殿,再下池軒,一憑眺之。東南里許,過一小室,始有二家當路,是為稅司。又南八里,過龍王塘峽,皆倚西山行。
又東南五里,過郎義村,村西有路逾嶺,為清江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余,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干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祖先的墓地,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余臥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jī舊時求神降示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示,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命顧仆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道歉馬元康。
二十二日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貰移酒移餚,為聯句之飲。
二十三日早,馬元真邀飯。以顧奴往瑪瑙山,禹錫知余無人具餐,故令元真邀余也。先是自清水關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飢,連日體甚不安,欲以汗發之。
方赴市取藥,而禹錫知余仆未歸,再來邀余,乃置藥而赴之,遂痛飲。入夜,元真輩先去,余竟臥禹錫齋。禹錫攜袱fú被單被連榻,且以新綿被覆余,被褥俱麗甚。余以醉後覺蒸蒸有汗意,引被蒙面,汗出如雨,明日遂霍然,信乎挾纊絲棉之勝於藥石也。
二十四日還寓。
夜深而顧奴返。
以馬元康見余不返,親往松坡詢蹤跡,故留待三日而後歸也。
二十五日閃太史以所作長歌贈,更饋以贐。其歌甚暢,而字畫遒勁有法,真可與石齋贈餘七言歌並鐫為合璧。
已而俞禹錫又使人來邀移寓。余乃令顧仆以石樹往視之,相與抵掌拍手叫好為異驚奇。已而往謝太史之賜,太史亦為索觀,遂從禹錫處送往觀之。
二十六日禹錫晨至寓,邀余移往其齋。
余感其意,從之。比至而知願歸,即同往晤,且與之別,知此後以服闋què即服喪事,與太史俱有哭泣之哀,不復見客也。比出門,太史復令人詢靜聞名號寺名,蓋為靜聞作銘已完,將欲書以界余也。更謂余,石樹甚奇,恐致遠不便,欲留之齋頭,以挹清風。余謂「此石得天祿石渠之供甚幸,但余石交不固何」。知願曰:「此正所謂石交友誼堅固的朋友也。」遂置石而別。余仍還劉館,作紀竟日。
晚還宿於俞。
既臥,太史以靜聞銘來賜,謂明日五鼓祭先,不敢與外事也。
二十七日余再還劉館,移所未盡移者。並以銀五錢畀禹錫,買雞葼六斤。濕甚,禹錫為再蒸之,縫袋以貯焉。乃為余定往順寧夫。
二十八日夫至欲行,禹錫固留,乃坐禹錫齋頭閱《還魂記》,竟日而盡。晚酌遂醉。夜大雨。
二十九日晨,雨時作時止。待飯待夫,久之乃別禹錫。適馬元真、閃太史亦來送。
遂出南門,從大道南二里,至夾路村居之街,遂分路由東岐,當平塢中南行,西與沙河之道相望。五里,過神濟橋。其南居廬連亘,是為諸葛營,諸葛之祠在焉,東向,頗小。又南為東嶽廟,頗巨,亦東向。又南五里,為大樹墩,亦多居廬,村之北有小溪東南流,村之南有小溪東北流,合於村之東而東去,此兩流即臥獅窩之水也。又南三里,有水自西沿南坡而東,此乃坳子鋪東注之水,小石橋跨其上。越橋南上坡,路分為三:一西南向大山之麓,一東南為石甸、姚關之道,一直東為養邑道。於是直東行坡上。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此亦自西南而來,至此北注而入於東溪,同東向落水坑者,其源當出於冷水管。於是下越一木橋,復東上坡,坡北有村倚之,其地為三條溝。由坡東東南下而復上,三里,越一岡,有兩三家當岡頭,是為胡家坡。越岡而東,三里又下,有水自南而北,南塢稍開,下盤為田,有數家倚南岡,是為阿今。過阿今,復東上三里,其南塢水遂分東西下。又東五里,乃飯。又三里稍下,為養邑。
南有塢盤而為田,北正對筆架山之南垂,有數家當塢。日才下午,而前無止處,遂宿。
三十日店婦雞鳴起炊,平明余起而飯,出店東南行。
稍下,渡南來小溪,即上坡東逾南轉,即養邑東環之支也。
有公館當坡,西瞰壑中,田廬歷歷。車逾坡而下,又涉一小塢而東上坡,遂行岡頭,共五里。路分二岐:一東南者,為西邑道;一西北者,為山河壩道。先是問道,多言由西邑逾芭蕉嶺達亦登,有熱水從石盤中溢出,其處有大道通順寧。余欲從之,而養邑店主言,往西邑路近,而山溪無橋,今雨後無橋,水漲難渡;當折而北,由山河壩渡其下流,仍由枯柯而達亦登為便。至是,見同行者俱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壩,余亦從之。
遂西北兩涉小塢,二里余,升坡而東,遂循永昌溪南崖行。溪嵌崖底,止見北崖削壁下嵌,而猶不見水。又東二里稍下,見水嵌崖底如一線,遂東見其門對束如削,門外環疇盤錯,溪流曲折其中,有村倚北崖之東,即落水寨也。其南崖之夾溪為川者,東突如踞獅,水從其北出,路從其南下。
半里,遂由獅腋下降,路甚逼仄,半里,抵獅麓。又東半里,一溪自南塢來,有壩堰其上流,有橋跨其下流。度橋東行田塍間,濘甚。一里,登塢東岡南行。一里,見塢西有瀑掛西崖,歷兩層而下,注塢中南來之溪。路隔對之,東向入峽,雨大至。二里,逾嶺頭,有路西南來合,山頭坑窪旁錯,亂水交流。又東三里,再度坑坳,盤而東北行。其下有坑,破石搜崖,亦突而北注。隨之一里余,乃東下越其流。又東北上半里,見東塢又有小水自東而西向,與南來之溪合於北崖下。
北崖純石聳起,其上樹木蔥鬱,而下則有穴,伏而暗墜,二水之所從入也。又東向上嶺,半里,逾其脊。行嶺頭半里,始見東壑有田下盤,其東復有山夾之。路從嶺上轉而南行,一里余而下。下半里,其塢自南而北,水亦經之。度橋溯流而南,二里,南塢稍開,是為五馬。其西南壑中居廬頗多,東坡上亦有四五家居路左。坡南有一坑,自東峽出,有小水從其中注西南壑。下坑,涉其水之南,溯之東上。里余,隨峽南轉,而坑中水遂窮,有脊自東而西。度脊南,復墜坑而下,從脊東行,轉坑東之崖。
其下亦嵌而成壑,壑中亦有人家,隱於深崖重箐之間,但聞雞鳴舂響而已。東坑既盡,從其上涉塢升岡,見岡南一峰特聳而卓立,白霧偏籠其半,乃東來脊上石峰之層起者。
由其北穿坳而東,共二里而抵坳中之脊。
有巨石當脊而中踞,其高及丈,大亦如之,其上有孔,大及尺,深亦如之,中貯水及其半,不涸不盈,正與哀牢金井之孔相似。踞大石而飯。土人即名此嶺為大石頭。
從石東下塢中,道分為二:一由東向逾岡者,為大道,稍迂而達大臘彝;一由東南下峽者,為捷道,稍近而抵小臘彝。
此皆枯柯屬寨也。
乃由峽中下,於是石崖南突,叢箐交縈,北嵌為峽,南聳為崖。二里,行南岡之上。又二里,盤岡嘴而南,其東峽中,平墜南繞。蓋由此嘴東墜,其下皆削崖,故路又分為二:一由崖下循崖根南轉,一由崖上躡崖端南曲。
乃從崖端南逾石隙而下,一里,仍隨南坡東轉。還瞰所逾之崖,壁立下嵌,其下盤為深塢,崖根有泉淙淙出穴間,小路之下盤者因之;遙望北崖山岡,排闥東出,大道之東陟者因之。
余平行南岡,又東一里,下盤之小路逾岡來合。
又東一里余,南岡復東突,路下其北腋間。復盤坳東上半里,登東岡之南坡,始東見枯柯之川,與東山相夾,而未見其西底。又西南見嶺頭一峰,兀突插雲霧中,如大士之披絡而坐者,閃爍出沒,亭亭獨上,乃南來脊上之峰,不知其為何名也。又東一里,復轉岡之北坡,東下一里,有四五家倚岡而居,是為小臘彝。
眾欲下坡問亦登道,土人行人皆言下坡至江橋不可止宿,亦無居停之家,循江而南至亦登,且五六十里,時已不及,而途無可宿,必止於是。時才過午,遂偕止而止。幸主人楊姓者,知江流之源委,道路之曲折,詢之無不實,且知溢盤溫泉。
不在亦登而在雞飛。乃止而作紀,抵暮而臥。
譯文
十四日從蠻邊吃飯後上路。仍從原路往東南一里,應該向東下走,卻錯沿大路緊靠西山往南行。二里,望見渡江處已在東北,就轉彎走一里,遇上往東下坡的路,就涉過坑谷從田野中往東行。一里,來到早龍川家,他就是早龍江的弟弟,分居在此地,是主管此處渡口的人。此時渡船還在江東岸,龍川迎接坐下來等船,他的妻子女兒就在旁邊紡織。拿出火酒與酒糟生肉給我吃。我只是飲酒而已,不能吃生肉。雨忽下忽停,上午船才過到西岸。又等候船夫吃飯,正午才開船,雨勢大作。一同渡江的人說,猛賴東溪的水暴漲,橫架的木頭沉入水底,不能落腳;徒步涉水,水將到胸部,過溪非常難。我起初因為路費空乏,準備仍住宿在早龍江家中,一天到松坡,二天到瑪瑙山,都可不必麻煩帶路費,就近取回所寄放的水簾洞石樹歸去。現在聽到這話,知道溪水既難涉過,就由溪北岸溯流走進去,由北沖越嶺,既免去徒步涉水的危險,更能見到分水的山脊,就道路而言雖然稍遠些,何況今天還可到達歪瓦,那麼兩天就到府城,那路走得反而快了。便從渡口向東橫穿山塢望着峽谷進去,先由塢中往東前行在田野中。
一里,路被草擁圍着,草被雨壓倒,幾乎無法找到。幸好一個一同渡江的人見我從此走,也來同行,我叫他在前引路。半里,便到了峽口,沿峽谷北邊高突的山峰南麓向東進去,溪水沸騰在下方,十分洶湧。五里,峽谷自北面來,有個村莊在東山下,叫猛岡。路傍着西山向北轉上坡。五里,就向東繞上東峰南面的山頂。又向東十里,有峽谷自東南來,猜想就是從猛淋來的小徑了。於是折向北登上山坳,二里,聽見狗叫聲。又走一里多,山峰環繞山谷閉合,在中間有一塊平地,四五家人靠山向南居住,叫歪瓦,便停下來住宿。
十五日天蒙蒙亮燒飯,黎明吃飯後上路。雨色霏霏,向南上登東坡一里,漸往北下走三里多,找不到路。於是向西抓着茅草登坡,二里,登嶺,才遇到南來的路。又稍向北,沿山崖彎曲處再向東行。八里,有峽谷自東邊來,而大溪則從北面峽中流來匯入其中,溪水彎曲處藤枝林木掩映蔭蔽,唯見水勢騰躍於下方。路仍向北轉溯溪走,於是從深著中前行。又是二里稍下走,漸漸與溪流逼近。又向北五里,峽谷又轉向東,路就向東溯流走。屢次下降後與溪流相會,一路上都是從溪右的深著窄崖間走,往東北溯流行十五里,有一條溪水自北面峽中流出來,而下邊有田沿着溪流,漸漸走出山著了。又向東五里,那下邊的田畝相連夾住溪流。又向東五里,又有水自西北峽中流來,溪流便岔為兩條,有橋越過那北來的溪流,仍溯那東來的溪流走。山下的田野愈加開闊,路開始無竹木的遮蔽。又向東五里,北面的一列山,中間環繞成平地,而土官就居住在此地;〔也是姓早,是早龍江的侄子。〕南面的峽谷,平緩拓展為田地,而村落環繞着它,此地就是所謂的北沖了。又向東五里,山魯重又合攏,這裡是著口。此時才下午,但前方沒有住宿的客店,便停下來。這天晚上是中元節;去年在石屏,那裡的風俗還知道祭祖先,可此地卻寂然無聲了。
十六日黎明吃飯。由警口向東稍下走進入峽中,二里,有山澗自東北流來,越過山澗。那條大溪則從峽中向東流來,還在路的南邊。路從兩條山澗中間的支脈向東上走,隨後又往北緊靠中間的支脈走,南臨大溪,漸上走漸平緩起來。七里後稍下走,又行一里,下到溪邊,瀕臨溪流溯水而行。又是一里多,有座木橋跨在溪上,就過到溪流的南岸,靠着南邊的山崖向東行。又走一里多,再次過橋,行走在溪流北岸。由此起兩面山崖夾住山澗,山澗之上多處有橋跨到左右岸,有時過到橋南,有時越到橋北,全因山澗瀟徊緊靠山坡,一邊上走一邊曲曲折折。又一連越過六座橋,共七里,水分為兩條,一條來自東南,一條來自東北,都成為高懸的水流,不再能建橋,就從中間的山坡陡峻地上登,繞着懸垂的石瞪上走。
曲折八里,岡脊上稍平緩了些,有三間房屋橫在岡上,叫做茶庵,當地人又稱為蒲蠻寨,可實際上無寨子。有一個道士在庵中烹茶。我知道前邊的路上沒有居屋,便拿出飯到庵中吃了。又向北上走,開始時面臨北面的深坑,後來面臨南邊的深坑,開始時穿越峽谷涉過流水,後來登石瞪繞上山脊,十里,便向東上登嶺坳。到嶺頭後,雨勢謗沱,順流水往南下走,好似騎玉龍力挽滄海的樣子。往南下走三里,雨忽然中止了,雲霆遠遠滌盪着。又走二里,就沿西峽下行,墜入峽谷穿越山臀,路既蒙蒙茸茸,雨又連綿不止地下起來。又走五里,從警底踏着水波順流出來。又往南五里,稍向東越過東面一座屏障樣山峰向西突的山坡。從它南邊的山坡上一直下墜三里,再順着峽谷緊靠東面屏障樣山峰的支峰向南行,它西邊中間的壑谷稍微敞開,流水漸漸成溪。
二里,雨更大,從頭到腳被淋個濕透,腳下打滑不能立定,上登險峰涉過流水,隨即站起隨即就跌倒了。如此走了三四里,頭眼既已受傷,四肢筋疲力盡,一時之間無可奈何。雨稍停,又向東南行五里,山塢略往東曲,就橫穿山塢跨過一座橋。橋下的水雖然洶湧渾濁幾但水勢還不算大,僅橫架木頭越過去。到這裡從澳西沿西山行,溪流逼近東面屏障樣的山峰而去。再翻越山坡墜入深著向東南下走,五里,又向東南繞過一坡,下涉一著。又走五里,轉到坡南,側旁之間見到了臥佛寺,已經天黑。急忙進入寺中的廚房,要來火烤衣服,燒來熱湯吃下帶着的剩飯,深夜才在寺中的北樓躺下。
十七日早晨起床斷糧。計算此地離府城不超過三十多里,與從前自東邊的小寨歸來時相似,就空着肚子上了路。仍再次登上岩洞中的佛殿,再次下到池邊的軒廊,憑眺了一番風光。往東南一里左右,路過一間小屋,開始有兩家人位於路旁,這是稅司。又向南八里,經過龍王塘的峽谷,都是緊靠西山行。又向東南五里,走過郎義村,村西有路越嶺,是去清江壩、打郎的路。又往南二十里,來到府城北邊的通華門外,立即順城北的山澗向西上走。二里進入仁壽門,經由新城街走一里多,經過法明寺前,往西抵達劉家書館。我起初打算到干海子住一宿就回來,到此時又是十三天了。書館前的老婦把藩蓮華所留的信札和贈送的路費、以及會真樓陶道士所贈點心交給我,並說閃知願派人拿着書信和饋贈的禮金幾次前來等候。原來閃知願去祖先的墓地,擔心我返回東方,就留下使者相等了。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知願來,到天黑才告別。
十八日我躺着未起床,馬元真同他的堂兄來訪。我驚訝他們來得太早。他們解釋說:「就在北邊相鄰,但長期不知道。昨天晚上禹錫說起,才知道。並且知道與老父親相約,但不從松坡返回,能不使老父親盼望嗎?'』我這才知道是馬太麓的兒郎。太麓雖說起過他的長子在城中讀書,卻不知是就與劉家書館相鄰。禹錫邀請我吃飯,拿出他岳父閃太翁扶亂時神靈降臨的辭語給我看,抄錄下來,天黑才返回來。閃知願的使者拿着知願饋贈的禮金及所留的柬帖來到,並為我寫了給楊雲州的信。
十九日閃太史親自寫信等我去敘談,中午後才去赴約。款留在西書房的小亭中,拿出董太史的一卷一冊給我看,書畫皆佳,又拿出大理蒼山的石屏風擺在座椅間。另外找來鮮雞蘿燒湯下飯。深夜才歸回書館。了解到安仁守候的閃太史的序文已經得到,安仁將返回麗江復命了。
二十日寫了信連同翠生石杯,托安仁禪師帶去送給麗江的木公。
二十一日命令顧仆去瑪瑙山取石樹,並以失約向馬完康謝罪。
二十二日下雨,禹錫同閃口口來寓所,坐了一整天,買酒端菜,聯句飲酒。
二十三日早晨,馬元真邀請去吃飯。因為顧奴去了瑪瑙山,禹錫知道我無人備餐,所以叫元真來邀請我。這之前自從在清水關遇雨,受寒受跌,又受飢,連日來身體十分不適,想用出汗來發散風寒。剛到市上去取來藥,但禹錫知道我的僕人未歸來,再次來邀我,只好放下藥去赴約,於是痛飲。入夜後,元真一幫人先離去,我竟然躺臥在禹錫的書齋中。禹錫提來被單鋪蓋連同臥床,並且拿出新棉被蓋在我身上,被褥全都非常華麗。我在酒醉後覺得熱騰騰的有出汗的意思,拉被子蒙住了臉,汗出得如下雨一樣,第二天便霍然好轉,確實是懷抱綿被勝過藥物呀!
二十四日返回寓所。夜深後顧奴返回來。由於馬元康見我未返回來,親自去松坡查詢蹤跡,故而顧仆留下等了三天後才歸來。
二十五日閃太史拿所作的長歌相贈,另外饋贈了路費。他的歌非常通暢,而且字畫遒勁有筆法,真正可與黃石齋贈我的七言歌一同刻石,成為珠連璧合之作。已而俞禹錫又派人來請我搬住所。我於是命令顧仆拿石樹去給他看,相互擊掌稱異。隨後前去感謝閃太史的賞賜,太史也為此想要觀看石樹,便從禹錫處送去給他觀賞。
二十六日禹錫早晨來到寓所,邀我搬去他的書齋。我被他的誠意感動,聽從了他。等來到時而知願歸來,立即一同前去會面,並與他道別,了解到此後因為服閱之事,與太史都有哭泣的哀痛,不再見客了。到出門時,太史又令人來詢問靜聞的名號及寺名,原來他為靜聞作的銘文已完成,將要書寫後交給我。另外告訴我,石樹十分奇異,恐怕帶到遠處不方便,想把它留在書齋案頭,以便感受清風一樣的情趣。我說此石得以存放在天祿閣、石渠閣一類的地方十分幸運,只是我與石頭的交誼不堅固怎麼辦?知願說:「這正是所謂岩石般堅固的友情了。」於是放下石樹告別。我仍返回劉家書館,寫了一整天日記。晚上回到俞家住宿。躺下後,太史拿靜聞的銘文來賜贈,說他明天五更祭祖先,不敢參與家外之事了。二十七日我再次回到劉家書館,去搬未搬完的東西。並拿五錢銀子交給禹錫,買來六斤雞董。濕氣非常重,禹錫為我再蒸過,縫口袋貯藏起來。於是為我講定了前往順寧的腳夫。
二十八日腳夫來到打算上路,禹錫堅決挽留,只好坐在禹錫書齋案頭閱讀《還魂記》,一天功夫便讀完了。晚上飲酒居然喝醉了。夜間下大雨。
二十九日清晨,雨時下時停。等開飯等腳夫,很久後才告別禹錫。恰好馬元真、閃口口也來送行。於是走出南門,從大道往南二里,來到村莊房屋夾路的街上,就分路由東邊的岔路走,在平曠的山塢中往南行,西邊與去沙河的路相望。五里,過了神濟橋。橋南居民房屋連綿不斷,這是諸葛營,諸葛亮的祠堂在這裡,面向東方,很小。又在南邊的是東嶽廟,相當巨大,也是向東。又向南五里,是大樹墩,也有很多居民房屋。村子的北邊有條小溪向東南流,村子的南邊有條小溪往東北流,在村子的東邊合流後向東流去,這兩條溪流就是臥獅窩的水了。又往南三里,有流水從西面沿南坡往東流,這是坳子鋪向東流注的水,小石橋跨在水上。越到橋南上坡,路分為三條:一條往西南通向大山的山麓,一條往東南是去石甸、姚關的路,一條向正東是去養邑的路。
於是往正東行走在坡上。三里,有條小溪自南流向北,這也是自西南流來,到此處往北注入到東溪,一同向東流向落水坑的溪流,它的源頭應當出自於冷水警。從這裡下走越過一座木橋,再向東上坡,坡北邊有村莊靠着山坡,此地是三條溝。由坡東往東南下坡後再上走,三里,翻越一座山岡,有兩三家人正當岡頭,這是胡家坡。越過山岡往東,三里又下走,有水流自南流向北,南面的山塢略微開闊一些,下方盤繞為田,有數家人背靠南岡,這是阿今。過了阿今,再往東上登三里,那南面山塢中的水於是分為東、西下流。又向東五里,才吃飯。
又走三里稍下行,是養邑。南面有山塢盤繞墾為農田,北面正對筆架山的南垂,有數家人位於塢中。時光才是下午,可前方無居住之處,便住下了。三十日店中婦人雞鳴起床煮飯,黎明我起床吃飯,出客店往東南行。稍下走,渡過南來的小溪,立即上坡向東翻越往南轉,這裡就是養邑東面環繞的支脈了。有公館位於坡上,向西俯瞰壑谷中,田野房屋歷歷在目。車子越過山坡下行,又涉過一處小山塢後向東上坡,於是行走在岡頭,共五里。路分為兩條岔道:一條向東南的,是去西邑的路;一條往西北的,是去山河壩的路。這之前間路,多數人說由西邑越過芭蕉嶺到達亦登,有熱水從石盤中溢出,那地方有大道通順寧府。我打算從此路走,可養邑的店主講,往西邑路近,但山間溪流無橋,現在雨後無橋斗水漲難以渡過去;應當折向北走,由山河壩渡過它的下游,仍經由枯柯上登方便。到此時,見同行的人都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壩,我也跟着他們走。
於是向西兩次涉過小山塢,二里多,往東登坡,於是沿永昌溪南面的山崖行。溪流嵌在山崖底下,只見北面山崖陡削的石壁下嵌,可仍然不見水。又往東二里稍下走,見溪水嵌在山崖底下如一條線,終於見到東面峽口相對緊束如刀削出來的一般,峽口以外環繞的田地盤繞交錯,溪流曲折在其中,有村莊緊靠在北面山崖之東,就是落水寨了。那南面的山崖夾住溪流成為平川,向東前突如同盤踞着的雄獅,水從它的北邊流出去,路從它的南邊下走。半里,便由雄獅岩側旁下降,路非常狹窄,半里,抵達如雄獅盤踞的山麓。又向東半里,一條溪水自南塢流來,有水壩攔在它的上游,有橋跨在它的下游,越到橋東前行在田野間,非常泥濘。一里,登上山塢東面的山岡往南行。一里,見山塢西邊有瀑布掛在西面的山崖上,歷經兩層下落,注入塢中南來的溪中。路隔溪與它相對,向東走入峽中,大雨來臨。二里,越上嶺頭,有條路從西南來會合,山頭上坑坑窪窪遍布錯雜,亂水縱橫流淌。又往東三里,再次越過坑狀的山坳,盤繞着往東北行。那下邊有流水,破開岩石搜尋山崖,也是急速前突往北流注。
沿坑谷走一里多,就向東下走越過水流。又向東北上走半里,見東面山塢中又有小溪自東向西流,與南來的溪水在北面山崖下合流。北面的山崖純是岩石高聳而起,崖上樹木鬱鬱蔥蔥,而下邊則有洞穴,低伏下去墜入黑暗之中,是兩條溪水流進去的地方。又向東上嶺,半里,越上嶺脊。行走在嶺頭半里,開始望見東邊壑谷中有農田盤繞在下方,它東面又有山夾住它。路從嶺上轉向南行,一里多後下山。下走半里,那山塢自南伸展到北,水也流經山塢。過橋溯流往南走,二里,南面山塢漸漸開闊起來,這是五馬。它西南壑谷中居民房屋相當多,東面坡上也有四五家人住在路左。坡南有一個坑谷,自東峽中出來,有小溪從其中注入西南的壑谷中。走下坑谷,涉到那溪水的南岸,溯溪流往東上行。一里多,順峽谷往南轉,而坑谷中的水於是完了,有山脊自東往西延。
越到山脊南邊,又墜下坑谷,從山脊上往東行,轉過坑谷東邊的山崖。山崖下邊也是深嵌成壑谷,壑谷中也有人家,隱藏在深深的山崖與重重山警之間,只聽得見雞鳴和春米的響聲而已。東邊坑谷完後,從它上面涉過山塢登上山岡,見岡南一座山峰特別高聳卓立,白霧偏在一邊籠罩着它的半邊,是往東來的山脊上層層聳起的石峰。由石峰北面穿過山坳往東走,共二里後抵達山坳中的山脊。有塊巨石盤踞在山脊的中央,石高達一丈,大處也如此,石上有孔,大到一尺,深處也如此,孔中貯水到達石孔的半中間,不干也不滿,正好與哀牢山金井的孔相似。坐在大石頭上吃飯。當地人就把此嶺起名為大石頭。從巨石向東下到塢中,路分為兩條:一條由東面翻越山岡的,是大道,稍繞道後到達大獵彝;一條由東南下到峽中的,是捷徑,稍近些而抵達小獵彝。這都是枯柯下屬的寨子。
於是由峽中下走,在這裡石崖南突,成叢的竹林交纏,北邊嵌為峽谷,南邊聳成山崖。二里,行走在南岡之上。又走二里,繞過岡嘴往南,它東邊的峽中,平緩下墜往南迴繞。原來由此山嘴往東下墜,它下方全是陡削的山崖,所以路又分為兩條:一條由山崖下沿崖根往南轉,一條由山崖上登崖頂向南曲。於是從崖頂向南穿過石縫下走,一里,仍順着南坡向東轉。回身遠望越過的山崖,牆壁樣豎立下嵌,它下邊盤繞成深深的山塢,崖根有泉水塗塗從洞穴中流出來,往下盤繞的小路沿着泉水走;遙望北崖的山岡,門扇樣向東排列而出,往東上登的大道沿着山岡走。我平緩行走在南岡上,又向東一里,往下盤繞的小路越過山岡前來會合。又向東一里多,南岡又向東突,路下到它的北面山側間。再繞着山坳向東上走半里,登上東岡的南坡,開始望見東方枯柯的平川,與東山相夾,但未見它西面的塢底。
又見西南嶺頭有一座山峰,突兀上插雲霧之中,如同觀音菩薩披着纓絡坐着的樣子,閃爍出沒,亭亭獨自上聳,是南來的山脊上的山峰,不知它是什麼名字。又往東一里,再轉過山岡的北坡,向東下走一里,有四五家人背靠山岡居住,這是小獵彝。我想下坡去打聽去亦登的路,當地人行路人都說下坡到江橋不可住宿,也無居住停歇的人家,沿江往南到亦登,將近五六十里路,時間已來不及了,而且途中無處可住,必須住在這裡。此時才過中午,便一同住下來。幸好姓楊的房主人,知道江流始末和道路的曲折,詢問他沒有不知道的,並且知道石盤中溢出的溫泉,不在亦登而在雞飛。於是住下來寫日記,到天黑才睡下。、[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而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