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长笛(于淼)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火车长笛》是中国当代作家于淼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火车长笛
第很多次,坐在嘈杂的公共空间里,旁边摆着一杯柠檬茶,周围是来来去去的人。人的脸上都贴着一种仿佛陌生又仿佛幸福的情绪,理所应当地相互交谈。在这样的气氛里,很容易就相信大家的脚步只不过是暂时在这里交叠。人和人忽远忽近的联系性,就像是上下两条立交桥上前行的汽车。虽然大声鸣笛也能彼此听到声音,但抬头张望声音的来源时,又会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天际线一般茫然失措。
很多次,我想,这些形形色色的如水一般从我身旁流走的人,就像是处于另一个高度上的立交桥的车流。尽管抬头仰望,视线里还是只有弧形的、水泥抹灰的立交桥边缘。不过,毕竟我也没有大声鸣笛,所以就算没有被发现也无可抱怨。
我在十五岁、十七岁的时候都没有想像过“一事无成”这个词汇。青少年的心是奔放的、骄傲的,像一个坚韧的皮球,虽然受到打击时会充满了悲伤,可却总能以压向它的力的相同力度,狠狠报复生活。围绕在我身边的大部分骄矜的青少年,都在大声鸣笛,不管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他人听出意义。埋头苦学、并且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被选择的人也有。走走停停,对前途充满迷惘的也有。
在少年时代就尝试着和人接触、尝试着深入了解人心其中含义的人也有。少年时期的爱情几乎是单纯得不像样的。没有单方的辛苦付出,没有很多牵绊和欺骗。只是被对方打球的一个剪影、伏案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甚至撩向耳后的额发突然吸引,就可以站到对方面前大声表达爱意。大家齐头并进、互相推搡,虽然辛苦却还能始终维持在同一水平道路上同舟并济的这段记忆,至今想起来时,还带着微微的苦涩。
少年时,我是个很善于倾听的孩子。虽然不是经常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在班里也并不处于会让所有人注意的中心地位。但因为掌握着和大多数人共鸣的方法,活得还算轻松。
倾听是有窍门的。因为倾听并不在于要听懂,只是要缓解人的寂寞。这是一个车水马龙、喧哗嘈杂的世界。每个人都是一辆车。人人都在堵起耳朵、朝其他人大吼。因此在这个灰色世界的罅隙,自己的声音若被他人捕捉到一星半点,那将是多么惊喜!我是个格外狡猾的孩子,所以能认识到这一点。大部分人对于一个新话题的反应,不过是基于自己的经验得到了复数概念,而对于另一个人的感情,则大部分出于对自己感情的延伸。青少年喜欢聚众的脾性,就像小孩子经常做出过分的行动和大声哭泣引起注意一样,是出于尽管疲惫也要聒噪不堪,祈求着为人所听懂的心理吧。
尽管这样,那时的我还是在心里大声鸣笛。像是要追求什么一般拼命阅读。刘慈欣的小说也好,日本作家在红露时代创作的作品也好,杂志上的名著书目也好,甚至偶尔会走进充满诡秘、又让人生机迸发的宗教之林。但别说吐露心声了,那时我甚至没有写过自己的文章。只要显露在表面的全都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因为大家在同一条车道上行驶,我并不是孤独一人。所以理所当然地回应着别人的鸣笛,自己也装作合群地讨论着一样的话题。文章也全盘模仿特定作者的论调。
十八岁那年,只身跑到离家一千二百多千米的地方上学。所上的学校是运气使然,对那个地方也完全不了解。第一次坐着火车由北向南地行进时,曾经经过秦岭隧道。隧道以北艳阳高照,而一穿过秦岭就纷乱地飘起雨来,天空也刹那间变成逼仄的灰黑。当时心脏便怦怦地跳动了起来,感觉简直像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物品的色泽都变得鲜明,空气里的每一种气味都被赋予了意义。“人”的形象,也变得锐利了起来。
我那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在一瞬间感到神识敏锐了很多。现在想来,大概就像用进废退一样,我身上属于“自己的个性”的那部分,在离开家乡的一部分苏醒了过来吧。离开家以前的孩子所持有的社会关系,不过是父母社会关系的微缩版。因此不需要磨砺自己的爪牙拼命活着,也不用在车流中大声鸣笛。但从这一刻起,遇到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全看自己要走在怎样一条车道上了。人与人的关系,从那天开始,在我眼里就像是无数行驶在并行立交桥上的车辆。偶然汇集,又走向不同高度的道路;偶尔也会偏离航线,甚至为了追求和什么人心灵互通勉强自己寻求更高的高度。我就像是那列火车。从幽深晦暗的秦岭隧道里钻出来,一抬眼,是漫天斜雨飞丝撕扯着阴沉沉的天空。在广袤的旷野上,行驶在这条轨道上的也唯有自己一人。
像是知晓了我的想法,那列火车开始长长地鸣笛。绿皮火车的笛声沉重而有力,调子悠长,像一阵沉重的鼓点,从前后左右密不透风地包裹过来。一瞬间,人就只能听到列车的鸣笛声了。天地间的一切都消灭,只有那稳重有力的声音,长久地震撼着人的心灵。
作者简介
于淼,笔名雪野热风、清风,河南滑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