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脾氣(苟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父親的脾氣》是中國當代作家苟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的脾氣
老父親離開我們已四個年頭了,他的音容笑貌時常出現在腦海,而出現最多的還是他那蠻有個性的脾氣,這根長線串起了他的一生,構成了獨特的人生風景。
倔脾氣
父親的脾氣是很倔的。一旦倔起來,八匹馬車都拉不回頭。年輕時父親在縣委機關工作,一次領導批評時,他當即拍桌子頂撞起來,
把領導氣得個臉色鐵青。父親寫出的材料總是被嚴肅地「挑刺」着,父親的倔脾氣上來了,把材料往領導的辦公桌一甩,轉身使勁地把門「哐—」的一帶,關上了。後來父親調離縣委機關時,有好心的同事勸道:「你的筆頭還是挺硬的,認個錯就過去了。」父親的倔脾氣又上來了:「我又沒有錯,認個逑!」一釘耙把同事整得遠遠的。
暴脾氣
父親調入縣土產公司。土產公司主要負責全縣土特產的培育種植和收購銷售等工作。我們縣位於川東北的秦巴山區,是馳名的銀耳、木耳、香菇、黃花之鄉。
父親是在縣委機關「見過世面」的人,腦袋瓜算是活泛,沒多久就熟悉掌握了業務,當了業務股長。他經常下鄉去指導培育種植技術,哪怕是在最動亂時期也沒有耽誤過。
那年的「文攻武衛」,全國武鬥急劇升級,不到十歲的我為躲避武鬥,隨父親下了一次鄉,目睹了他的爆脾氣。
那次我們的目的地是個偏遠的山鄉,當我們翻山越嶺到達時夜幕已降臨。草草的晚飯後,閒不住的父親立即召集有關人員聽取工作匯報。當聽到由於派性和武鬥的影響,當年種植的銀耳和木耳會減產時,眉清目秀的父親頓時暴跳起來:「少說那些沒用的屁話!不管你們是什麼派,也不管是五(武)斗還是六斗,產量是年初定的,決不能減。」
招待所就在會議室隔壁。木板牆不隔音,父親高八度的怒吼使木板牆都顫抖起來,發出「嘚嘚嘚」的聲響。我眯着眼,透過細窄的木板牆縫悄悄地向會議室好奇地張望着,參會人員面面相覷,氣氛靜得有些害怕。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低聲說:「今年情況特殊,我們也是聽上面的。」父親立馬打斷道,「你們要是不改,我來向上面反映。」又有人連忙接過了話,「我們馬上改正,馬上改正。」
後半夜下起毛毛細雨,早飯時都沒有停下來。公社人員問父親是不是等雨停了再到種植點去。父親站在院壩里看了看天,一副嚴肅的表情:「估計這雨下不了多久,要停的,我們照常去,不耽誤。」
由於路途較遠,加上路滑不好走,我去也是累贅。早飯後,父親找來一大摞連環畫,有書看是件很快樂的事兒。父親在公社有關人員陪同下,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着草鞋,挽着褲腿,冒着細雨到種植點去了。
果然不出父親所料,午後天空放晴。黃昏,父親一行滿身泥濘地回來了。據同行的公社人員講,這天在種植現場,父親的脾氣有爆了好幾盤。
犟脾氣
時間過得真快,父親也加入了老年大軍的行列。一天他正在路邊慢慢地走着,一個面帶可親笑容的年輕小伙子嘴巴甜甜地迎了上來:「爺爺,明天我們公司在前邊不遠的酒店二樓舉辦老年人健康講座,還有禮品贈送,您來聽聽吧。」說着便把一張印製精美的彩色宣傳單畢恭畢敬地遞到父親手上。這時小伙子反映過來我父親杵着拐棍,沒等回話,又立馬跟了句,「爺爺走路不方便哈,這樣吧,您住在哪裡?我明天來接您。」小伙子的體貼入微,老父親很是感動,爽快地說,「我就住在前面不遠的土產公司宿舍,五樓,504號。」「好,我明天早上八點半準時到五樓來。」
我們家共有兄弟姊妹五個,都已興家立業。母親去世後,我們誠心地邀請着父親跟兒女們一起生活,他總是擺着手犟犟地說:「老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窩。我一個人生活慣了,就不給你們增添麻煩了」,所以一人獨居着。第二天早晨小伙子到了父親的住地,一路攙扶,比親爺孫倆還要親熱。
健康講座主要講了些老年人的常見病及如何預防,花時不多,接下來就是重點介紹強身壯體,對心腦血管、高血壓、糖尿病、腫瘤等有顯著療效的保健品和玉石健康床墊來。父親年輕時就有腦萎縮,他擔心老了會得老年痴呆,不僅影響生活質量,還要增加子女們的負擔,他對這類保健品特別上心。
健康講座上,面對那把死人都能說活的三寸不難之舌,面對那倒背如流實戰N次的演講話術,父親確實動了心,花了2000多元買了一大堆。那小伙子笑眯眯地來回小跑着,熱情地幫着父親又是開票,又是付錢,又是取貨,忙得不亦樂乎。
「爺爺,其實,這個玉石床墊對您還是挺實用的。」忙完後的小伙子攙扶着老父親慢慢地坐在空着的靠背藤椅上,自己也挪過一把空椅坐着,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說。
其實在剛才的健康講座上,父親對這個床墊也有些動心,但價錢太貴,要3000多塊。儘管他們說,這種床墊廠家的價格是10000多塊,保健功能這好那好的,又說是什麼什麼活動,讓利於民,讓老人們都能用得起,都健康長壽,說得天花亂墜的。但是自己一個月的退休金才3000塊出頭,買張床墊都不夠,且不吃不喝的。子女們孝順,平常或多或少的給些錢,總不能為買床墊再向子女們伸手吧?很是猶豫。現在小伙子主動提起來,又點燃了老父親那顆糾結的心:「就是太貴了,我已買了2000多塊的保健品,再好也用不起了。」父親搖着頭說。
小伙子想了會兒,說:「昨天下午和爺爺相遇實屬偶然,但我們又像一家人樣親熱,這是緣分,我看這樣吧,我去給經理說一說,看能不能再少點?」小伙子沒等父親開口,便起身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小伙子帶着一個比他年齡稍大點的小伙子過來了,小伙子說:「這是我們經理。」經理低聲說,「根據您的情況,我請示了總部,好說歹說的,總部才同意去掉300多塊的零頭,給3000塊的整數就行了。這個價格我們從來沒賣過,您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要外說,要是其他爺爺奶奶們知道這麼便宜買給您,鬧起來我們就不好辦了。」
看到經理和小伙子的滿臉誠懇,父親點頭同意了。
我二妹夫在縣醫院上班,當得知老父親在健康講座上買了一大堆保健品,勸說道:「腦萎縮是大腦的一個不可逆的疾病,就算用藥治療,也只能是改善其症狀,並不能完全治癒。世面上的保健品,特別是像您買的這些到處推銷的產品,質量更是得不到保障的。」父親一聽犟脾氣上來了,「我已吃了好幾瓶,不是好好的嗎?我看那小伙子可好啦,三天兩頭就到家裡來一趟,又是買菜又是割肉的,我給錢都不要,產品肯定沒問題。」其實,天底下從沒有免費的午餐。小伙子每次前來噓寒問暖的同時,都忘不了推銷保健產品,在精心準備的洗腦術下,父親的退休金源源不斷地流向了對方的腰包。
我工作在外地,一次回家在為父親整理床鋪時偶爾發現那張玉石床墊。「喲,一萬多呀,這麼貴!」我看着床墊上醒目的標着12800元的價格,驚訝道。「不貴,我只花了整三千。」父親輕鬆地說,「人家公司開展活動,讓利,他們知道我的退休金不高,又在讓利的基礎上再讓利才買到的。」那神態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虛高。」我邊說邊認真端詳起床墊來,似曾在哪兒聽說過,我在腦海里拚命地搜索着。終於想起來了,2018年6月中央電視台《今日說法》節目曾做過一期專題採訪報道。報道中說,這種標價12800元的玉石床墊,出廠價僅為280元,而且是三無產品。父親堅決不信,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你弄錯了。」由於我平常工作忙,人又還年輕,對保健品之類向來沒有興趣。《今日說法》的那期節目我也是在調換頻道中偶爾看到的,沒有上心的聽了會兒,只知道個大概。沒想到父親也買了這種床墊,我不能給父親一個有力的說服,父子倆弄得個不歡而散。
好脾氣
其實,平常里父親的脾氣是挺好的。隨着年齡的增大,下鄉的次數少了許多,但他一直把深山區做為自己的聯繫點。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深山區地處邊遠,遇到的具體問題要多些。不是老同志對年輕人不放心,而是幾十年的工作習慣,踏實。」
父親與種植戶的關係很好,時不時有人不解地問:「苟老革命,好些人都說您的脾氣不好,動不動就發火,我們咋覺得您挺親熱的,不像說的那樣?」父親笑着說,「我又不是瘋子,發脾氣總是事出有因嘛。當然,也是要改一改的哈,要不然把人都得罪完囉。」
父親是個熱心腸。在物質匱乏年代,票證與錢同樣重要。父親總是拿着家裡節約下來的布票、糖票、百貨票(可以購買肥皂和洗衣粉等)、甚至糧票,時不時地接濟着鄉下需要的人,還有我們兄弟姊妹穿不得的舊衣褲,也是大包小包的。淳樸喜客的鄉下人就把雞呀、蛋呀、紅苕洋芋呀、野味山貨呀送一些給父親,改善着家裡人的生活。
父親是孝子。祖母離世前的一、兩年裡,大便乾燥,常拉不出來,偶爾拉些出來也是少量的「羊屎疙瘩」,且十分的痛苦,拉屎成了一道「鬼門關」。那時沒有開塞露,只有用手指去摳。一生辛勞的70 多歲的祖母臥床不起了,再難以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父親是獨子,沒有兄弟姊妹為老人來分擔,便當起了摳屎「官」。祖母有些難以為情,父親總是說:「媽,我是你生的,是您給了我生命,給了我家,沒有您就沒有我,就算是當兒子的對您盡點孝吧。」祖母老淚長流着說,「你是好兒呀。閻王爺您行行好,快收了我吧,讓我沒有痛苦,讓我兒無牽掛的去工作。」
父親倔、爆、犟的脾氣只是表象,實際上是聽不得冤枉話,做事不含糊。其實,他心裡裝着一團火,這團火是對工作的執着、對家庭的摯愛和對生命的珍惜,特別是他那句「我屬牛,就是要做一頭對工作、對家庭負責的老黃牛」,更是時常在我耳邊響起,激勵和影響着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