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業隊記憶(艾貝保·熱合曼)
作品欣賞
牧業隊記憶
牧業隊是原蘆草溝鄉上一個牧民定居點,主要從事牧業生產,有少量耕地,外加一個園子,地里種麥子,園中產杏和蘋果。
牧業隊位於天山腳下,是三面環山一個峽谷,翻過一道梁是米泉甘溝林場,沿峽谷朝西方向,連接石人子溝農業村隊。
因了大伯和爺爺這層關係,我們與牧業隊結下不解之緣。先是大伯家從農業隊轉入牧業隊,後來在鄉炭廠挖煤的爺爺,因一次煤礦瓦斯事故,導致臥床不起,就以牧業隊適宜養病為由,隨之到此落戶。
據母親回憶,爺爺所說的適宜養病,完全基於牧業隊氣候宜人和有奶喝這兩個因素。特別是有奶喝這一點,在六十年代那樣一個背景之下,對一個病人來說是極具誘惑的。實際上我們喜歡往牧業隊跑,很大程度上也是奔着喝奶去的。
我始終忘不了這樣一個場景,每當夏天夕陽西下之際,一群群奶山羊被繩子拴成一溜,一個個女主人提着擠奶桶,一邊熟練擠着羊奶,一邊嘻嘻哈哈彼此開着玩笑,等擠滿了奶桶鬆綁之後,另一頭的男主人,則將嗷嗷待哺的小羊羔放出圈門,一時間「咩咩」的叫聲響徹一片,那個母子相見的親熱勁,真的讓人好感動。
滾燙的奶茶上面,浮着厚厚一層奶皮子,白白的,香香的,如果「達斯特汗」(餐布)上再有一些剛出鍋的「包爾薩克」(油炸果子),真的就算是一頓絕好的美餐了。或許真因為如此,到了牧業隊之後,爺爺的氣色不但有了明顯好轉,而且重又開始養家糊口了。
和爺爺家相比,大伯家人口要多得多,兩個大人加五男一女六個孩子,算得上是一戶大戶人家。一開始大伯家住在牧業隊一個偏僻的樹窩子,一圈木籬笆,圍着兩間土屋、一個牲口棚,四周全是榆樹,遮天蔽日的,聽得見狗叫,去看不見房子。門前就是一條小河,蜿蜒穿行於林木間,取水方便極了。
仿佛一處世外桃源,獨門獨戶的大伯家,養了不少牲畜和家禽,不但一年四季有奶茶,碰巧了還能享用一頓風味獨特的奶子麵條。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過的美食,沙沙的洋芋疙瘩、筋道細長的麵條、芳香撲鼻的奶湯,吃一碗還想吃一碗,嘴饞的沒有辦法。
有意思的是,大伯家經常發生母雞失而復得的事情。一開始還以為哪只母雞丟了,可是過了一段日子,那隻母雞卻咯咯咯叫着,領着一群小雞仔突然出現在園子裡。原來母雞已經習慣了在樹林,或者草叢中產蛋和抱窩了。還有就是伯父擅長種植南瓜,到了夏天,涼棚和籬笆上結滿了花花綠綠的南瓜,看着就是一種享受。
從我家到牧業隊要經過魔石嘴、水庫大壩和一大隊三隊,走大路花費時間長,我們就經常操近路。不過操近路有一個麻煩,就是常常遭遇狗擋道,尤其是水庫大壩那一段,勢必先要經過幾個莊子,一隻狗一叫,呼啦啦招來好幾隻,顧前顧不了後,心跳得「砰砰」響,頭上汗都出來了。
因為老家是吐魯番,經常有親戚帶葡萄過來,時間充裕就順帶去大伯和爺爺家,來不及的情況下,就由哥哥和我代勞。有一次我和哥哥去牧業隊送葡萄,哥哥一大筐給大伯家,我一小筐給爺爺家。適逢當日天氣炎熱,我和哥哥口渴難捱,一路走,一路下意識從筐逢摳一粒葡萄塞進嘴裡,等快到牧業隊時,才發現兩人筐子容量明顯有所減少,這才你推我,我推你,都怕被兩家老人看出破綻,落下埋怨。
有一年我幾乎在爺爺家住了一個暑假,期間只幹了一件事,就是拾麥穗。牧業隊麥田靠近石人溝三隊旱地梁,狹長一個溝谷,上方一個小澇壩,面積不等的麥田,像一塊塊黃色補丁,呈層級狀散落在溝谷。我和牧業隊的孩子,早上坐着馬車去,下午扛着袋子回,一個月下來,打了整整一長口袋麥子,被爺爺奶奶誇了很長一段時間。
當然也有不樂意和擔心的地方。男孩子喜歡洗澡,似乎與生俱來,尤其是我,見了水渾身痒痒,不下去泡一泡,難受死了。仔細一想,當年我之所以對拾麥穗樂此不疲,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和洗澡有直接關係。
小澇壩雖說不大,可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已經足夠了。沒到中午時分,麥穗已拾大半袋子,正好也是天最熱的時候,急忙嚼幾口乾饢,三下五除二脫了衣褲,一個猛子鑽進水裡,那種舒心和愜意,哪裡去找。和那些牧區的孩子相比,除了狗刨,我還會仰泳,一會兒手腳並用,前行、轉向,來去自如;或兩手緊貼大腿,靠雙腳蹬水漂浮在水上,儼然勝出一籌,讓別人羨慕得不行。
然而畢竟是一座澇壩,有深有淺,有淤泥也有水草,稍有不慎,或許就會遭遇不測。所以每天臨行前爺爺都要囑咐一遍:洗澡很危險,不要貿然行事。我雖口頭答應,到時卻我行我素。回到家爺爺再問我是否洗澡,我就撒謊說沒有,然而一雙紅眼睛很快就戳破了謊言。「沒有洗澡,眼睛怎麼像是吃了人肉一樣?」爺爺追問,這樣一來,我就無話可說了。後來吸取教訓,洗澡時不再扎猛子,可狐狸再狡猾,還是逃不過好獵手,只要爺爺在我黑瘦的干胳膊上,用指甲輕輕劃一下,馬上會出現一道白印子,原來這也是驗證洗沒洗澡的一個妙招,想賴都賴不掉。
後來牧業隊園子杏樹果樹開始掛果,就交由爺爺負責看管,再後來實行包產到戶,爺爺就一股腦兒承包了下來。於是我們就由喝奶茶、吃包爾薩克轉入品嘗鮮美的果實。看着土牆內結滿枝頭紅紅的蘋果、黃橙橙的杏子,慕名而來的客戶嘖嘖稱奇,而爺爺則是童叟無欺,一律笑臉相迎,「先嘗後買,不甜不要錢!」爺爺笑呵呵地說。
現如今大伯和爺爺早已成為故人,牧業隊也被澇壩溝這個名稱所取代,然而雖說物是人非,我們依舊對這片土地一往情深,因為這裡獨到的景致,也為這裡日益興旺的勃勃生機。[1]
作者簡介
艾貝保·熱合曼,維吾爾族,生於1958年8月15日,1982年2月畢業於山東曲阜師範大學中文系,大學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