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腳丫丈量故鄉(吳聯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用腳丫丈量故鄉》是中國當代作家吳聯平的散文。
作品欣賞
用腳丫丈量故鄉
母親在世時常說,我小時候就像一個趕不走、打不掉、捏不死的跟屁蟲,總是光着腳丫子跟在母親身後,晃來晃去,蕩來蕩去,跟着她,纏着她,黏着她,令母親既煩憂,又倍感親切。為何這般,其實是打小使然。
在我還未能學着走路時,母親在田間做農活,不是用背簍將我裝着放在樹下的陰涼處,就是用裹毯將我裹緊背在她的身後。儘可能和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她時時擔心着我的冷暖,處處想着我的安危,從不單獨將我放在家裡。一時半會兒見不着我,她的心裡就發毛,焦得慌,急得不行。
冬日裡,鄰居二嬸子獨自將孩子綁在床沿放在火塘邊,等她做完農活回家,孩子早已掙脫綁繩,掉在了火塘里燒壞了手腳。二嬸子悔不當初,哭哭啼啼好一陣子,家人也埋怨了好一陣子,從此走到哪裡,都將孩子綁在身上。這件事對母親的觸動很大,她總是說要吸取二嬸子的教訓,絕不能將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裡。
等我餓了啼哭的時候,或是瞌睡來了吵鬧的時候,母親才能歇息一會兒,將我從背簍里取出來,或是從腰間放下來,坐在石頭或鋤把上,擱在她的雙腿間,給我餵食奶水,或是餵食用開水沖泡的洋芋粉。只有在我吮奶吃粉的時候,母親才可以眯一會兒,打一會兒盹,稍微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
等我吃飽喝足後,我的睡意頓時就來,母親唱着老家的童謠或民謠,搖晃着將我哄着睡着,又輕輕地將我放進背簍里。為防止蚊蟲叮咬和太陽暴曬,還會摘幾片芭蕉葉和桐子葉,將我露在外面的身體遮擋住。她便趁此機會和檔口,攢勁地做一把農活。總是要趕在天黑前,將地里的活計做完,絕不能留尾巴,留下「爛尾工程」。
在我會走路後,即便母親有時極不方便帶上我,用惡語斥我,用竹條趕我,意欲用耳巴扇我,甚至用棍子打我,我也會抱着母親的雙腿寸步不離。母親走到哪裡,我依舊跟到哪裡;母親做什麼樣的農活,我也依葫蘆畫瓢學着做。
即便不會做,也會一邊看着母親做,一邊學着母親做,雖然動作稚嫩,力度不夠,但也學得有模有樣,像模像樣,勁頭十足。有時不懂之處,總是嘮嘮叨叨向母親徵詢和請教。母親也會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解,甚至手把手教我,提醒我該注意的事項。母親甚至會停下手中的活計,看着我學會為止,學得像模像樣為止。
每次跟着母親,我也會帶上小鎬鋤、小鏟刀、小竹籃、小背簍,學着母親除青草、翻苕藤、摘玉米、挖洋芋,回家時也會提着一小竹籃,或是背着一小背簍勝利的果實回家。母親一般都會誇獎我鼓勵我表揚我,但有時也假裝罵我,數落我,說我臉皮真厚,有城牆轉角厚。我雖然眼角掛着委屈的淚水,但依然嬉皮笑臉地回答母親,臉皮厚就厚,因為臉厚不挨餓。
故鄉,是一個多山、多石、多水、多田、多地、多樹、多莊稼的小山村。孩提時代,對故鄉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麼熟悉,即便蒙着眼睛,即便閉着眼睛,也絕對不會走錯找錯。稍大的時候,母親就可以極度放心地吩咐我,獨自去菜園摘蔬菜,去秧田裡趕麻雀,去麥地里打豬草,去山林里放牛羊。
老家有一個小夥伴,從小就天生患眼疾,因無錢醫治,等他長到十多歲時,雙眼就徹底失明了。即便如此,故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沒有從他的大腦和心底抹去,而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朗,越來越深刻。他的父母吩咐他到哪架山去放牛,到哪條溪去割草,他會徑直走去,也會徑直回來,路線不會偏離半步。
有次回故鄉去,我問小夥伴為什麼失明也不會走錯,小夥伴露出笑臉說,因為在他眼睛看得見時,已將家鄉看了個遍,摸了個遍,想了個遍,家鄉的模樣早已刻在了他的心底,烙印進他的靈魂,即使眼睛看不見,但心地依舊是明亮的、透亮的、敞亮的,對家鄉沒有半點模糊之感和疏遠之感。
昔日的小夥伴雖是如我一樣,也是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紀,也是滿頭白髮、一臉滄桑的模樣,但從他臉頰上、從他言談中,卻看不出半點對家鄉的失憶感,對家鄉的記憶似乎是越來越深刻,情感越來越深厚。他甚至笑着反問我,難道你出門在外幾十年,就對家鄉模糊忘記了麼?我當然理直氣壯地回答他道,怎麼會呢!不可能!
城裡的老人好患老年痴呆症,走出高樓,走向街道,就再也不能尋原路回家,害得孩子們要求救四方尋找。即便我還未到花甲古稀之年,但有時獨自逛超市出來,在幾秒鐘或十幾秒內,也突然不知所向,不敢貿然挪動半步,好像突然患了失憶症,讓人尷尬不已,悲催不已。
鄉下很多耄耋老人,不僅身體硬朗,記憶力超好,而且還能挑水擔糞背柴,從沒有出現認不得路回家的情況。因為幾十年來,他們靠雙腳丈量了家鄉每一寸土地,即使家鄉有多少條路,有多少架山,有多少條溪,有多少塊地,他們都能倒背如流。而城裡人,下樓乘電梯,外出坐的士,出門坐飛機,都是以車代步,忽視淡化了雙腳的丈量,以致於對城市的模樣沒有半點印象,又怎不會失憶找不到路回家呢。
即便我在城裡沒有方向感,但在故鄉卻方向感十足,總不會忘記故鄉的方向。那時候,老家沒有公路,有的是羊腸小道,也沒有車,見得最多的莫過於少得可憐的拖拉機。有的鄉親們第一次見到拖拉機時,還嚇得不輕,說那鐵牛會叫會喊,擔心會不會咬人,弄得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既沒有公路,也沒有車輛,不管上坡下嶺做農活,還是背苕背糧去上初中,都是用雙腳去丈量,用腳板去走完。很多孩子們連鞋子都沒有,即便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孩子們也打着赤腳,光着腳丫,在雪地里跑來跑去,奔來奔去,蹦來蹦去。雖然只是幾歲到十幾歲的孩子,他們的腳板和腳趾,都是一層厚厚的老繭。即便赤腳踩板栗球,走柞木釘,一點也不含糊,一點也不懼怕。
我那時雖然大冬天能穿上母親做的千層底布鞋,但只要氣溫稍轉,腳能着得住扛得住,我也會主動打着赤腳、光着腳丫,在故鄉的每一寸土地上狂奔、嬉戲。因為,我不忍過早穿壞母親一針一線納的千層底布鞋。即便上山放牛放羊,下地除草割草,進塘摸魚摸蝦,也是如此。有時不小心,腳底也會劃出血口子,或是磨去一塊皮,但幾天過去,又是原樣。
如今,即便很多年沒有回到故鄉去,但在夢境裡總是夢見小時候的樣子。但只要一踏進故鄉那片熱土,就格外豁然開朗,格外心情舒暢,格外親切親和,因為故鄉這片熱土,我從小就光着腳丫子丈量過。 [1]
作者簡介
吳聯平,筆名巴山異人、喳西泰,男,1970年12月出生,中共黨員,湖北省巴東縣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