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一路顺风(吴伟兰)
作品欣赏
祝你一路顺风
夜幕还未低垂,烟花炮声就震耳欲聋,璀璨的烟花把窗里窗外映成五彩的世界。
2020年1月24日,再过一天,就是鼠年了。
除夕,一年中最美的一天,但这段时间祖国大地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性肺炎的蔓延,冲淡了年味。
好朋友健打来电话,我以为健是提前来拜年的,就抢先给她说了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之类的话。健是穿大白褂的,平时话不多,总是我讲,她在听。这次,她打断我,声音充满凝重,说她已报名参加了支援队,即将奔赴疫区最前沿。
我愣住了。
最前沿,意味着最危险!
这个电话,健是特地打来向我告别的。
健的声音还是那样的从容,不停地说着,我几乎插不上嘴。
终于插上嘴了,却问了一句等于白问的话:
“能不去吗?”
健答非所问:
“是我自己主动报名的。”平时为人低调严谨的健,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着自豪。
“这种病毒爱感染年龄大的人,年轻的医生又多数上有老下有小。我这个不老不小的恰好。”健的声音充满活力。
我想说,你的家也离不开你呀。你的女儿还在读中学,你是她的天空。你的爱人那么爱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像你的丈夫那样深爱着自己的妻子。
几次,我的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
我想问:
“你的心脏不好,在前线冲锋陷阵,能行吗?”
我想说:
“你虽然是医生,但你身体不好,你也是一位患者啊。”
我还想说……
但我什么也不能说,只在听健说,用心听着她说,记住她说的每一个字,只怕她说完。
“阿兰,我爱你!我好爱这个世界!”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健挂了电话,我知道这个时候,健还有很多事。我知道健要奔赴的是最危险的前线,不能劳累,不能分心。我的不打扰,也许就是此刻我能为健能做的。
我的面前出现身材窈窕的健穿着臃肿的病毒防护服、戴着笨重的防护镜,那是和平年代勇士的戎装。
健,你要照顾好自己。你的身体不好,因为长期劳累过度,你的心脏已出现问题。好多次,我心疼地提醒你注意身体,你总是无奈而又坚定地说:
“在患者面前,我只能是一个医生,不能是患者。”
我坐着不动,在心里和健说着无数的话:健,我也爱你!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就像你平时照顾你的病人一样。多年来,一个个病人在你的照顾下都恢复了健康,这一次你也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好吗?健,我好为你担心。都说战场上的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但新型冠状病毒听说不但长眼睛,还长脑子,谁都知道这种病毒非常狡猾,还变异成第二代了,医学界目前还未有很好的对付方法。已有多名医务人员被感染了,情况还非常不乐观。这种状况,怎让我不担心?
我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满面,我努力地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完。泪水里,是对健的牵挂,是不舍,还有那深深的感动和崇敬!
疫区,让人谈之色变,多少人逃离。但你,却逆行而进,只因为你是一名医者,医者父母心。此刻,疫区需要你,患者在等着你去救治。此刻,在你眼里,所有的患者都是你的孩子,你比他们的父母还更希望他们恢复健康。
这段时间,人们都赞美穿着病毒防护服逆行的背影是民族的脊梁!
健出身于医学世家,祖上多代为宫廷御医,但健从小却不喜欢医学。因为健从小就目睹从医的父亲的辛苦,除了超负荷的工作外,还有没完没了的看书学习。
有一次,一家人正在吃饭,一个精神病患者被家人架着来她家找她父亲。那个患者一坐下就拉了一裤子,健刚扒进嘴里的饭忍不住往外喷,非常气恼。那患者家属赶紧收拾往外走,一边忙不迭地道歉。她父亲却如获至宝,扔下饭碗跳起来追上去,他要闻闻患者粪便的气味,还要观看粪便颜色,以便诊断。
父亲虽然是医生,还是有名的中医,但健的哥哥却是后天聋哑残疾人。
在健的印象中,父亲总有加不完的班,心里只有病人,家里的重担全部落在妈妈弱小的肩膀上。哥哥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健的父亲随医疗队救灾去了,健的妈妈只好把哥哥送到当地医院,因为抗生素使用不当,损伤了听觉神经,哥哥的听力下降不可逆转,成了终生残疾。
小时候就眉清目秀、充满灵气的健,被学校舞蹈队选为领舞。
成为舞台上的耀眼明星,是健从小的梦。
医学世家,后人不肯继承衣钵,母亲对于健的梦想并不干预,母亲深知从医的艰苦。每一位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都劳劳碌碌,何况还是一个纤弱的女孩子。
健对舞蹈悟性高,文化基础好,北京舞蹈学院是她的目标。
高二那年,健那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的父亲突然倒下了,毫无征兆地走了。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还是少女的健,连日的奔波加上悲伤,声音沙哑,喉咙肿痛,她走进路边一间药店,想买点中成药。
药店的店员正在给一个客人配中药,她只好耐心排队等待,百无聊赖四顾左右,突然,一样非常熟悉的东西触动她的神经,她的目光定在她旁边一位客人手里的处方上。
父亲的字迹!
没错,处方左下方还有她父亲的亲笔签名。多么熟悉的字迹!好像父亲那慈祥的脸那样熟悉。父亲经常一天看一百多个病人,开一百多张处方,一百多个签名,几十年,名字都签得俊逸凝练、出神入化了,堪比书法家。
她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张处方伸出手去,那客人是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她像呵护一个婴儿般紧张地盯着那张处方,双手在下面托着,生怕健碰坏了。
健捧着父亲亲笔开的处方,如同捧着父亲那温暖的手一样。看父亲签写的日期,竟是父亲去世的那天!她父亲是倒在诊台上的,是正在为病人把脉时突发心肌梗塞的。
也许这是父亲最后一个病人,也许这是父亲最后一张处方!
她迫切想和这位老奶奶谈谈父亲生命最后一刻的情景。
面对老奶奶,她好像面对着慈爱的父亲一样激动。但令她很失望,这张处方并不是这位老奶奶去请父亲开的,而是老奶奶的亲戚,老奶奶听说这药方灵,就借来,说好抓好药后马上归还。
老奶奶看到健紧盯着那张处方,以为健也像她一样想借那张处方,就自豪地说这张处方是她亲戚大清早就去排长队挂号,才等到陈医官开的这张处方,老人咳嗽,药到病除。她的亲戚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昨天看她咳得厉害,才从箱子底拿出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保管好,尽早归还。她亲戚还保存着陈医官好几张处方,治胃病的,治拉肚子的,还有坐月子补身体的,为了更好地保存,还上街请人过塑。怕遗失,还复印了好几张。
老奶奶像捧宝贝一样保护着那张处方,那份满脸的虔诚就像朝拜一张崇奉的圣像。
当老奶奶得知开具这张处方的陈医官已离开人世时,面露悲伤的失落,愣了好一会儿。老奶奶撩起一层层上衣,从最底层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叠钱,郑重地放在健的手里,请求给陈医官买点纸钱。
健知道这是当地风俗的最高礼遇,贺喜的礼金常见,但丧事,只有亲人才送礼金。
看样子,这点钱对老奶奶来说还是不小的金额。
她不敢接受老奶奶的礼金。
旁边的人提醒健,按风俗,这样的礼金一拿出就不能收回了。而旁边更多的人,更是向她投来崇敬的目光。健虽然在舞台上接受过如雷的掌声,但这样崇敬的目光,她第一次领略到。
健明白,这份崇敬,是献给她的父亲的!
她的眼前立即浮现,她那整天低头工作的父亲,背后曾有过多少这样崇敬的目光。
她弯下腰双手接过老奶奶的礼金,这弯腰,是对老奶奶的感谢,更是对父亲的崇敬。
虽然她从小就是无神论者,但她这次听那位老奶奶说的,买来了纸钱,边烧边和父亲说话。
她把父亲和祖上遗留下来的医书,特别是手写的经验之方,小心地保存起来,一一地细细研读。
高考后,所有志愿她都填医学院。
硕士毕业后,健回到父亲所在的医院当住院医生,住院医生就是住在医院里,24小时都在工作状态。当和健同龄的女孩子漫步于花前月下时,她却一头钻进如山的医学书籍里,那没完没了的考试,每月固定的进修学习,都让她好像还是个学生;当我们在嬉戏玩耍时,健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思考着她的患者的病情。健变得沉稳、从容,拥有一个医者的严谨。从健身上,我知道了医者的伟大。
平时相聚,我总是就自己身体健康的疑问请教健,她总是耐心地一一给我解答,建议我如何保健。话不多,但句句中肯。
不知不觉,我生活已离不开健。
现在,健突然向我告别,我像丢了魂似的,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满眼只有健的身影,满脑都是对健的牵挂。
电视晚会上传来一位女歌手如泣如诉的《祝你一路顺风》:
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
却不敢说出口
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
好像是我为健而唱的…
新年的钟声响了,我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想着健。
直到新年的晨曦从窗外悄悄地漫了进来,我才发现一向注重按时作息的我,竟一夜无眠,我在等健归来。但我明白健奔赴的是战场,是一场恶战,不可能这么快归来。
我打开互联网,希望能得到有关这次疫情的一点好消息。
却读到了湖北省一位医师疑似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去世的悲讯。
虽然这位医师不是在健所在的第一线,但这一不好的消息更加强了我对健的萦念。
健,你千万别有事,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看着健的微信和电话号码,我不敢打扰健。我想为健做点事。
我打通了健的婆婆的电话,故作轻松地向老人家拜年。对于身赴疫区前沿的儿媳,老人表现得很淡定。老人的儿子、健的丈夫也是健的上司,已在疫区前线多日,老人的女儿、侄女都是医务人员,都在岗位坚守。我这才想起几年前健的丈夫曾在几内亚和埃博拉病毒奋战,对这没有硝烟的战场,老人已习以为常。
我问老人有什么需要帮忙,老人说吃的都准备好了,孩子听话,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说这些的时候,老人的语气里充满着满足。
我突然想,如果此时健的孩子发高烧,健和她的丈夫肯定赶不回来,甚至连电话都接不了,健的孩子会不会也像健的哥哥一样?
过大年的,我扇自己的臭嘴。
深深地祝福你
最亲爱的朋友
祝你一路顺风
我不停地唱着《祝你一路顺风》,不停地祝福着健。
我在心里虔诚地祝福健,祝福和健一起并肩作战的勇士们,一路顺风![1]
作者简介
吴伟兰,广东省雷州市人,小学高级教师,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