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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青島(莫言散文)

《第一次去青島》是首位中國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寫的一篇散文。

目錄

原文

第一次去青島之前,實際上我已經對青島很熟悉。距今三十年前,正是人民公社的鼎盛時期。全村人分成了幾個小隊,集中在一起勞動,雖然窮,但的確很歡樂。其中一個女的,名字叫做方蘭花的,其夫在青島當兵,開小吉普的,據說是海軍的陸戰隊,穿灰色的軍裝,很是神氣。青島離我們家不遠,這個當兵的經常開着小吉普回來,把方蘭花拉去住。方蘭花回來,與我們一起幹活時,就把她在青島見到的好光景、吃到的好東西說給我們聽。什麼棧橋啦,魯迅公園啦,海水浴場啦,動物園啦,水族館啦……什麼油燜大蝦啦,紅燒裡脊啦,雪白的饅頭隨便吃啦……通過她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的描述,儘管我沒去過青島,但已經對青島的風景和飲食很熟悉了,閉上眼睛,那些風景仿佛就出現在我的眼前。方蘭花除了說青島的風景和飲食,還說青島人的「流氓」。

她說——起初是壓低了嗓門,輕悄悄地:「那些青島人,真是流氓成性……」然後就突然地抬高了嗓門,仿佛要讓全世界都聽到似的喊,「他們大白天就在前海崖上吧唧吧唧地親啊……」這樣的事情比風景和飲食更能引起我們這些小青年的興趣,所以在方蘭花的腚後總是追隨着一幫子小青年,哼哼唧唧地央告着:「嫂子,嫂子,再說說那些事吧……再說說嘛……」她低頭看看我們,說:「瞧瞧,都像磅一樣了,還敢說給你們聽?」

生產隊裡有一個早些年去青島販賣過蝦醬和鸚鵡的人,姓張名生,左眼裡有顆寶石花,歪脖子,有點歷史問題,整日悶着不吭氣。看方蘭花昂揚,氣不忿兒,終於憋不住,說:「方蘭花,你天天吹青島,但你是坐着你男人的小吉普去的,你坐過火車去青島嗎?你知道從高密坐火車去青島要經過哪些車站嗎?」方蘭花直着眼答不上來。於是張生就得意地歪着腦袋,如數家珍地把從高密到青島的站名一一地報了出來。他坐的肯定是慢車,因為站名達幾十個之多。我現在只記得出了高密是姚哥莊,過了姚哥莊是芝蘭莊,過了芝蘭莊是膠西,過了膠西是膠縣,過了膠縣是蘭村,然後是城陽、四方什麼的,最後一站是老站。

但在當時,我也像那張生一樣,可以把從青島到高密沿途經過的車站,一個磕巴都不打地背下來,而且也像張生那樣,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在我真正去青島之前,我已經在想象中多少次坐着火車,按照張生報告的站名,一站一站地到了青島,然後按照方蘭花描畫出來的觀光路線,把青島的好山好水逛了無數遍,而且也夢想着吃了無數的山珍海味。夢想着坐火車、逛風景是美好的,但夢想着吃好東西是不美好的,是很難過的。嘴裡全是口水,肚子咕嚕嚕地叫喚。夢想着看看那些風流人物在海邊上戀愛也是不美好的。

等到1973年春節過後,我背着二十斤綠豆,二十斤花生米,二十斤年糕,送我大哥和他的兒子去青島坐船返回上海時,感覺到不是去一個陌生的城市,而仿佛是踏上了回故鄉之路。但一到青島我就徹底地迷失了方向。從我舅舅家那兩間坐落在廣州路口、緊靠着一家木材廠的低矮破舊的小板房裡鑽出來上了一次廁所,竟然就找不到了回去的道路。我在那一堆堆的板材和一垛垛的原木之間轉來轉去,從中午一直轉到黃昏,幾次絕望地想哭,汗水把棉襖都溻透了。終於,我在木頭垛後聽到了大哥說話的聲音,一轉彎,發現舅舅的家門就在眼前。   等我回到了家鄉,在勞動的間隙里,鄉親們問起我對青島的印象時,我感慨萬端地說:「青島的木頭真多啊,青島人大都住在木頭堆里。」[1]

作者簡介

莫言原名管謨業。山東高密人,中共黨員,1986年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後又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魯迅文學院研究生班,文學碩士。1976年應徵入伍,歷任戰士、班長、教員幹事、專業作家,1997年轉業。中國作協第六屆全委會委員、第七屆主席團委員、第八屆副主席。1981年開始發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莫言文集》(12卷),影視、話劇劇本多部。中篇小說《紅高粱》獲全國中篇小說獎,《豐乳肥臀》獲首屆《大家》文學獎,《白狗鞦韆架》獲台灣聯合文學獎,《酒國》(法文版)獲法國儒爾·巴泰庸獎,《檀香刑》獲首屆鼎鈞文學獎、台灣聯合報十大好書獎,另獲意大利第三十屆諾尼諾國際文學獎。2004年獲法蘭西文化與藝術騎士勳章,2005年獲香港公開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學位。2011年8月,長篇小說《蛙》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2012年10月,獲得諾貝爾文學獎。[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