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摆摊(张道德)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第一次摆摊》是中国当代作家张道德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第一次摆摊
我上下班必经一座跨河大桥,桥的两侧人行道很宽,大概有五六米样子,足以摆上一张八仙桌,即便供人围坐一圈也不显拥挤。
不论春夏秋冬,每一个夜幕降临、华灯初放的时候,人行道的一侧几乎都被独具“商”眼的摊贩们给占领了。他们借助路灯的亮光,或在地上铺个摊子卖些小物件,或支个架子给手机贴膜,甚至还有些八卦算命者也夹杂其中。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多是一瞥而过,但总有些人或驻足期间探腰问价,或蹲在摊前摸来捏去。常因价格谈不拢欲走又止,却是三步一回眸状,若卖者看似无奈的喊了一句:“算了,回来回来,不赚钱卖给你吧”,那一回眸多半变成一个缓慢的转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就此达成。摊贩和行人,买者和卖者,他们并不留意那些不断穿梭而过的车流,和桥下那无声流淌的大河,却在乎这种原生态下的市井生活是否和谐顺意。
这些临时摊贩多数很年轻,能出来练摊,是需要勇气的。如果换作是我,也可能是自叹弗如了。
当年的我也曾有过一次而且是唯一的一次“摆摊”经历,因为结果很失败,所以至今印象很深刻。
那是在文革结束后,改革开放的号角刚吹起不久,农村仍在大集体时代,我家依然处于极度贫困状态。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要维持七口之家的生活,仅凭母亲的工分和父亲微薄的民师工资度日,是非常困难的,借钱借粮是常态,加上那一年父亲因患哮喘病又欠下一屁股债务,日子更是难上加难。父亲的苦往往都是一个人的面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的操劳奔波也从未停下脚步。
一个春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父亲喊上我,说要和他一起上街去,而且是去贩卖生姜。作为十来岁的孩童,能上街当然是件令人兴奋的事了,因为梦想着父亲可以买个油条或狮子头之类的零食给我吃,至于卖生姜肯定不是我的事,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上路了。
一路上,父亲背着一袋约二三十斤重的生姜,我扛着一杆小秤,紧走慢跑跟在父亲后面,秤砣碰着秤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沙沙的脚步声与沉重的喘气声交替登场。五六里的羊肠小路,父亲弯腰曲背,一路负重前行,终于顶着一头汗水赶到街上。此时的大街已是熙熙攘攘,挑担子的、拉板车的,一路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油来了哦”,那其实是在提醒行人让道,挑的、拉的根本不是油品,而是其它交易物,因为油一旦沾上衣服很难洗掉,所以行人唯恐躲之不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父亲看到一个卖黄豆的摊位边还有点空位,于是就一脚跨了过去,随即卸下肩上的生姜,然后倚着墙壁,一手掐腰、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算是简单的休息了。稍后又蹲下身子把生姜口袋打开,从我手里把秤杆接过去放在口袋上,一屁股坐在墙根之下,标志着今天的买卖正式开始了。
我原以为,东西到街上就会有人买的,所以心里只盼着父亲早点把生姜卖掉,我就可以搞到点零食吃了。哪知,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们的生姜摊子就是没人过问。隔壁卖黄豆的老头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着父亲说:“今天这买卖怕是不好做啊!”我听了心里就更加泄气,这才注意到这位说话的老头。他坐在一个矮凳子上,佝偻着腰,两手抱在胸前,沟壑纵横的额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黑棉帽子,枯瘦的眼睛却非常有神,一刻不停地盯着来往的行人,下巴的胡子稀稀拉拉长短不一,和山羊的须子差不了多少,鼻子下面总有点亮亮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擦不完的鼻涕堆在那儿。
我有点讨厌这位卖黄豆老头,包括他说的那句话。
渐渐不耐烦的我,一会儿坐在地下,一会又站起来拍拍屁股伸伸懒腰,无奈的眼睛盯着那些来往的行人,却就是没人愿意多看一眼我们的摊子。已是接近中午,父亲看来也觉得没啥希望了,说是去找熟人看看可有人要,但又怕有人来买,所以就现场教我认秤,并告诉我七毛钱一斤的价格。我心里巴望着父亲能找到熟人把我们的生姜全给收掉,至于叫自己零卖,实际上几乎完全失去了信心,没办法只能等着吧。
当父亲消失在人群中时,我坐在摊前的地下,一点做买卖的心思都没有,也不敢抬头看行人,哪怕与行人一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只顾低着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在眼前走来走去,奢望着某一双脚步能在我的摊前停下。多次失望之下,我几乎放弃卖的念头,有时干脆把身子扭到侧面,对着墙壁,似乎那生姜与我无关,心里却在想着今天的油条是没指望了,还不如早点回家找小伙伴们打弹子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心有旁骛”之时,突然听到一声:“这生姜怎卖的啊?”
“嗯,是问我吗?”我这才回过神来,却有点不相信。
“生姜是你在卖吗?”眼前问话的是个中年人,肩上搭着个蛇皮袋,两只手互插在袖孔里,嘴上叼的烟沾着上嘴唇,稳当得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是啊,七毛一斤。”我怯怯地回道。
“可能少点啊?”中年人想还点价。
“我不晓得呢!”我这一回答,反倒惹得中年人嘿嘿笑了起来,显然,我那时不知道什么叫还价。中年人的眼神充满怀疑,蹲下身来从袖孔里抽出一只手来把生姜扒了扒、捏了捏,又问了一句:“你家大人呢?你小家伙可识秤啊!”那口气倒还温和。
看他要买的样子,我赶紧说:“我识秤,你买了不要紧。”
中年人嘴里的烟似乎要烧到嘴皮了,才不慌不忙地吐掉烟屁股,腾出两只手来捡了几块生姜,我用带来的细稻草扎好上秤,哆哆嗦嗦地在秤杆上来回捻了半天,大概在一斤半处,秤杆比较平衡了,却又不敢确认,就用手捏紧准星让中年人看。
“太寒了!(不足斤的意思)”中年人边说边从我的生姜口袋里又拿出一块生姜要放上。
“够了哎,你看秤啊!”我想据理力争,但声音太小,一点威慑力量都没有,只得巴巴地瞅着中年人掏钱。中年人解开上衣的一粒扣子,伸出手来在里面摸索了许久,才抽出几张毛票,数了几遍后递给我,“正好一块钱,拿着。”
“不对,缺五分呢!”已经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我,这点账是算得出来的,心想,我还指望着五分钱买根油条吃呢。中年人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声音,站起身来就要走。我一时间急得脸都红了,眼泪都快下来了,伸手抓住中年人的衣角不让走。
“站住别走!欺负人家小孩有用吗?”几乎是一声断喝,却出自我讨厌的卖黄豆老头之口。
“啊……你?”中年人一时语塞。
“啊什么呢?秤都掀掀的(足斤的意思),我都看到了,还少给人家伢们五分钱,把人家搞哭了,你快活啊!他这一上午一两也没掉呢!”一直没说话的卖黄豆老头,忽然开口为我主持公道,让近乎绝望的我一下子似乎有了依靠,抓着衣角的手也更加有力。这回轮到中年人脸红了起来,他嘿嘿自嘲着说:“我是跟伢子开玩笑呢,五分钱给你。”
中年人走后没多久,父亲也两手空空回来了,看起来他出去这一趟并无收获。我将刚才卖生姜的一幕向父亲叙说了一遍,父亲非常开心,似乎一扫刚才的失望,连声感谢卖黄豆老头。老头用袖口往鼻子下面一抹,哈哈一乐,胡子翘起老高:“伢子都伤心了,做人哪能那样呢!收摊吧,给伢买根油条犒赏一下,强如那五分钱没搞到。”没想到老头会猜到我的这点小心思。父亲喏喏地回答着,手却在口袋里掏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掏着。我知道父亲是想向人家敬根烟,但父亲不抽烟,口袋里也就没带烟,掏了半天当然是空的。想来想去,父亲忽然随手拿起一片生姜要给老头,以示感谢。那老头一看父亲如此客气,立即双手交叉在胸前连续摆动,口中连呼:“瞎讲!瞎讲!你这半天一分没赚,还要搭两个出去,那我还成不讲理人呢!”拒意坚决,毫不妥协!父亲和老头象是打架一般拉拉扯扯了好一阵,才握手各自收摊回家。
那一刻,我觉得卖黄豆的老头一点也不讨厌了,和我父亲一样都是那么可爱的人。
负重而来的父亲,依然负重而回,这一趟买卖看来是砸了,我却紧捏着一根油条一截一截撕着吃到家。
我已记不清父亲把这些生姜背回来后最后怎么处理的,我只知道,我人生的第一次做“生意”,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摆摊”是很不成功的。但收获也并非一点也没有,卖黄豆老头和父亲一样都身处穷人的社会里,受苦受累是他们最普通的谋生需要,他们却都是我心目中的好人。如今商业社会大行其道,大众创业何其艰难,即便是我上下班必经大桥上所见之小买小卖,如果你只是“第一次”尝试练摊,也祝愿从此迈开诚信人生精彩的第一步。 [1]
作者简介
张道德,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人。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