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湘江雨(帕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第一湘江雨是中國當代作家帕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第一湘江雨
又是一夜驟雨,大河小溪都是滿蕩蕩的,有的地方還遭了水災,家鄉的朋友這樣發來信息。 正值湘南梅雨時節,漲大水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高原的楚雄也下着小雨,但還不到大河漲水小河流的地步,像幾滴硬擠出來的眼淚,打濕着眼皮。窗外的雨也很是悄聲,像是知道我在讀詩,而且正讀着《點絳唇·詠風蘭》。
這是若容的詞,若容就是納蘭性德。被稱為「滿清第一詞人」的納蘭性德,可謂謎團一樣的人物,只有潛入到他的詩詞里,才能得到為詩詞為人的真諦。或也只能一知半解,納蘭性德依舊是個謎團一樣的人物。
我讀的這詞是他寫給張見陽的。
張見陽何許人也,何以博得若容的讚許和萬般掛礙。
張見陽,大名叫張純修,字子敏,號見陽,又號敬齋,祖籍河北豐潤,出生奉天遼陽,隸滿洲正白旗,為內務府包衣。康熙時,就已經名播士大夫間,當時名流如高士奇、曹寅、納蘭性德等都與之往來。尤其與納蘭性德交情篤厚,二人曾結為異姓兄弟。其撰文所述,之間 「互不以貴游相待」,而「以詩詞唱酬、書畫鑑賞相交契」,其可見一斑。
張見陽「擅山水,得董源,米芾之沉鬱,兼倪瓚之逸淡。尤妙臨摹,蓋其收藏頗多,故能得前人筆意。書法晉、唐,更擅圖章。」是當時名重一時的大畫家。
張見陽做過八年多我家鄉的父母官——江華縣令。
「聖朝方遴用經明行修之士,君以歲進士授楚之江華令。楚南地偏而趨遠,屬徭僮雜處之墟。人皆為君扼腕,曰:『龐士元非百里才,百里又孰有僻陋如江華者?』君獨欣然曰:『陽城不嘗尹道州乎?周濂溪先生非道州產乎?江華,道州下邑也,昔賢之所迴翔,莫謂其不堪為政也。』抵任,則撫殘黎,修文教,每束帶而講令甲,露冕而勸農桑。窮山僻笠、頂板瀝發之猺,無不踦肩履跗來瞻令君之丰采。君揮弦理之裕如。」(見張見陽墓志銘)
從這段話則可看出,張見陽在江華任上,勤勉為政,著績有聲,不僅深受老百姓的愛戴,還得到了上司大臣傅臘塔的賞識,在傅臘塔調任兩江總督後,張見陽便從江華縣令擢為揚州府江防同知。
張見陽自從離開京城到江華,使他和納蘭性德之間的交情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那是康熙十八年,張見陽以進士第授江華縣令,臨行前,納蘭性德還特地在京城最是奢華的散花樓設宴餞別。
「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殤。」當推杯把盞,都有了些醉意,納蘭性德高高地揚起頭,將最後一尊酒倒進嘴裡,還是忍不住喃喃有詞:
「城上清笳城下杵。秋盡離人,此際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一聲吹冷蒹葭浦。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雲,遮斷君行處。行宿黃茅山店路。夕陽村社迎神鼓。」
頭晚說好不來送張見陽的納蘭性德還是趕早來到了他的府第,當張見陽打馬遠去,剩下模糊的一個影子,納蘭性德再也忍不住,哽咽出了:
「愁絕行人天易暮,行向鷓鴣聲里住。渺渺洞庭波,木葉下,楚天何處。 折殘楊柳應無數,趁離亭笛聲吹度。有幾個征鴻,相伴也,送君南去。」
這就是有名的《菊花新·用韻送張見陽令江華》。
納蘭性德想,自此後,京師江華,豈止是千山萬水?
當張見陽風一程、雨一程的來到被吳三桂、吳世璠魚肉過的江華縣,眼前是「敗壁頹檐孤署冷,滿目蒼煙」,不免更加想念在京師與納蘭性德交往的日子,於是生出無限感慨:
「山無情,水無情,只向征途管送迎,依舊長短亭。擬行行,重行行,江浪滔滔第幾程,蘆洲依舊青。」
納蘭性德給了張見陽太多的深刻記憶,作為滿洲正黃旗人的這位異姓兄弟,康熙十五年進士,又為武英殿大學士明珠長子,還是皇帝身邊的御前侍衛,卻能本性純然,沒有門戶之見,和自己成為莫逆之交。
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起來,提筆便寫了:
「薄宦天涯冷署中,相思人隔萬山重,淚痕和葉一林紅。鹿鹿半生渾似水,飄飄兩袖自清風,浮雲遮莫蔽寒空。」
一天,幾聲寒蟬,甚是淒切,張見陽陡又想起了遠在京師的納蘭性德,念及兄弟他落拓無羈的性格,念及他天生超逸脫俗的秉賦,念及他才華出眾,功名輕取的瀟灑,尤其念及與他出身豪門,鐘鳴鼎食,入值宮禁,金階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他卻絲毫不顧......
再想想自己當下的處境,不免黯然神傷:
「獨倚寒窗,衙齋無處無殘破;挑燈且坐,留影相伴我。郢調長吟,那博千人和。君知麼?知心誰個,窗外峰如朵。 」
張見陽到江華的第二年,納蘭性德曾在寄給他的手札中有意寫道:「沅湘以南,古稱清絕,美人香草,猶有存焉者乎?長短句固騷之苗裔也,暇日當奉小詞奉寄。煩呼三閭弟子,為成生薦一瓣香。甚幸。」張見陽見字如見人,遂畫《風蘭圖》回贈,引來二人又是一番唱酬。據說納蘭性德在接到畫後,不禁喜淚盈眶,揮筆題留:
「別樣幽芬,更無濃艷催開處。凌波欲去,且為東風住。忒煞蕭疏,爭奈秋如許。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
風蘭,因風無體無形,意為風之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稱做風蘭。風蘭,均長在石岩或樹上,嗜好乾淨的地方,它高貴,並帶有一股幽香,也被稱作仙草;自古以來文人騷客們總是愛把它吊掛在屋檐下,以風蘭論風流,故此得名軒蘭;再就是由於風蘭的姿態端莊、高貴,人們又稱它為富貴蘭。
江華多大山,大山多碧樹,風蘭隨處可見。
得「第一湘江雨」,不僅非張見陽莫屬,也依此看出納蘭性德為人的真摯和開闊的心胸,高潔的人格魅力。
可惜,還未等到兄弟倆的離後重逢,納蘭性德於康熙二十四年英年早逝。
納蘭性德的離世,對張見陽的打擊尤重,其「見陽每畫蘭,必書容若詞」的描述,說明了張見陽對納蘭性德的縈懷不拔。
納蘭性德的友人也是張見陽的友人曹寅還特此為張見陽賦《墨蘭歌》,對他這種獨特的懷友方式表示欽佩。詩云:「張公健筆妙一時,散卓屈寫墨蘭姿。太虛遊刃不見紙,萬首自跋納蘭詞。交渝金石真能久,歲寒何必求三友。」
納蘭性德和張見陽的交往無疑是人間的一段佳話,而張見陽與廝守了八年多的江華呢?
我很少看到江華人提起這位父母官,一位對江華百姓有恩德的大好人、大畫家,與江華的因緣不啻與與納蘭性德的胞波情深。
我一直以為,這位備受傅臘塔賞識的張見陽,其為官品性肯定非同一般。首先傅拉塔非無名鼠輩,他姓伊爾根覺羅氏,滿洲鑲黃旗人,自筆帖式授內閣中書,歷任侍讀、御史、布政使;工部侍郎,康熙二十七年授兩江總督。傅拉塔還是是納蘭性德老爸明珠的族侄,曾與明珠結成死黨。其次,《奏請以張純修授江南知府折》可不能隨性所為,奏摺是寫給皇帝老子看的,如果舉薦錯了,那可是「用人不察」,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幹活。打鐵要告靠本身硬,我想張見陽必定不孬。
果然,合肥詩人李天馥這樣稱讚他道:「薄俗囂凌嘆桑梓,望風今喜懾張綱。既能按部除稂莠,和患逢秋不稻糧。自是牙前饒治行,卻敎管內擅文章。鸞臨鹿夾知多少,豈止珠還說孟嘗。」
作為江華人,我雖未見證張見陽的那個八年,或說今天還未曾看到張見陽八年治縣的陳跡,但張見陽八年的耐性就足以讓我去敬仰。張見陽,我亦願「留取冷香半縷」以家鄉人的名義紀念你這「第一湘江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