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箬》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箬
箬是竹的一種,其實是一種草,竹子也是草,無非大得不像草而已。
箬字是入聲字,北方人難學到入聲的發音,日本人很卻容易,因為日本人至今有促音(就是入聲),箬在日本被讀「掠」(有促音),跟「箬」音很類似。但箬竹這個詞,日本人不跟中國讀,而是遵自己的傳統讀作「いる」,字還是漢字。
箬這種竹,沒有發達的莖,卻有誇張的葉。就是非常大。大竹長大葉,好似天本地分,事實卻不是這樣,箬高不過兩米,莖不過指粗,卻有很大的葉,比其它任何一種竹葉都大。
到底有多大嘛?這麼說吧,把兩張葉並起來,可以做一個冰淇淋樣大的錐筒。錐筒里放糯米,糯米里再放些奢侈的東西,比如蜜棗、精肉、紅豆什麼的,用麻線縛緊,再放鍋里蒸,就是粽子。
看到有人說粽葉,覺得有些那個。粽葉是箬葉,但箬葉不是盡做粽葉。
比如,箬葉做斗笠。
我的故鄉把那種東西叫笠帽。
就是一頂大得有些誇張的帽子,骨構里舖的是箬葉。
唐詞(不是宋詞哈)人張志和說:青箬笠,綠蓑衣,和風細雨不須歸。青箬笠,就是用箬竹葉鋪的斗笠,綠蓑衣呢?看似很難理解,做蓑衣材料的的棕絲當然該是棕色,怎麼倒是綠色的呢?原來,唐時蓑衣材料,不是棕而是蒲草,這個蒲,不是做蒲扇的蒲葵,而是做蒲包的蒲草。早先蒲草做很多種的生活用品,如鋪墊,蒲包,當然還有蓑衣。
不管怎麼弄,蓑衣還是漏水的,稼穡之人,身上有蓑衣,頭上還得帶斗笠。
我對斗笠是很有情感的。
我的爺爺是好的篾匠,能做非常好的斗笠。
我讀書的時候,家裡沒有傘(如是跟蘇州、杭州這樣的大地方沒點點關係,誰還有傘呀?),有斗笠。我家的斗笠做得非常大,也非常好。不知是什麼緣故,我上學總是遲到,令人尷尬。雨天,先把斗笠取下,從老師指點江山的地方鑽過去,把斗笠放在牆角里,再膽戰心驚回到位子上去,老師講的什麼,我做神仙也猜不到。猜不到就時不時地站起看自己的斗笠,斗笠帽沿很大,放在那裡有水慢慢滲下,到泥土地上形成一個小水坑,水的先鋒則彎彎曲曲地尋找着出路。我上課,多半只是注意到這些。
所以,功課總是很糊塗。
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天哪,這簡直就是跟犯人受審差不多。
老師說,你這個人,上課遲到,也沒有筆,又沒有書,怎麼讀書?
我——
等於不回答。
老師命令:漠不關心,解詞。
我沒有聽課,也沒有筆記,所以一無所知,就照自己所想用老師給的紅筆寫:很不關心。
這肯定挨打!
老師沒打我,倒是打了一個勾。
哎呀,這麼亂說也能對呀。
後來,我查了,老師寫的標準答案是:漠不關係——一點也不關心。我寫了「很不關心」,老師想想差不離就是這意思,就打勾了。
後來我的成績變得好起來。
但斗笠還是那斗笠,斗笠上流下的水依然在教室里乾淨的地面上畫地圖。
我的童年,把笠帽當成一個非常好的念想。
我故鄉的農民,把樹葉叫樹箬,或者乾脆就叫箬子。
那時村裡有一座小山,滿山的橡樹,地上的箬子鋪得有兩尺厚。
每年,隊長會選好一個日子開山,就是到山上去撈箬子。
隊長一聲令下,村民就拚命地扒呀扒。記得我的母親,蠟黃的臉,青紫的嘴唇,用殘破的禾扒,扒拉了幾堆箬子。箬子火真是好火,一根洋火擦燃,箬子燒得噼噼啪啪響,鍋里煮的不過是豬食,灶膛里火在笑,笑就是有客來呀,有好事呀。
我們是只能扒拉到少量箬子的弱者,我們也能好好活,當時是這樣的意念。
所以我對箬子是很有情感的。
故鄉有一個叫「箬塹」的地名。
無非那裡曾經有壕溝。壕溝邊長了許多的箬竹。
箬塹咀上,則是一個大些的地名。其實就是鄱陽湖一個支流的頂端。那裡曾有一個好大的牌樓,不知是節婦坊還是貞婦坊,許多年都沒有聽人傳講。傳講的無非一個賣魚的,跟人家講曹操八十三萬大軍下江南。人家講沒有八十三萬,就是八十一萬。這個賣魚的姓曹,正是譙國世家的後人,他覺得這兩萬人馬的氣勢是不能減少的,就鐵着心跟人家爭,半天過去了,魚也壞了,但他心疼的不是魚,跟人家狠狠地丟個江口(江湖話):你還差俺兩萬人馬呢。
箬塹牌樓下,出過名人,比如從日本留學歸來後來官至江西省主席和七省參議的曹豪森,算個清官,死在台灣,1952年人民日報登了一則消息:曹匪豪森,昨天在台灣死了。
於我而言,箬塹牌樓下之所以讓我心心念念,不是曹浩森,不是他那個沒有去台灣的做畫家的兒子曹艮,也不是著名兒科醫學專家也就是曹艮的妻子李新國。而是那裡曾經有過的箬。
我沒有見過那裡的箬。
我只是猜測那裡曾經有過很茂盛的箬,不然也不會被命名為箬塹,是吧?
箬於我,種種的念想不是關於粽子,故鄉在文革時期非常的敗落,偌大一個「市」區(清王朝,「城」管「市」,「市」類似於後來的鄉或公社),過端午節是沒有人需要用箬葉的,因為沒有人吃粽子。我第一次吃粽子是在湖口教書的時候去朋友家攤上的緣分。
我對箬特有的情感是因為斗笠。
我曾想自己做斗笠,像我的爺爺一樣。
讀師範的時候,校長是不怎麼管事的,教學方面的事都是副校長黃守中負責。這是一個極端樸素的人。黑黑的臉上皺紋縱橫,衣服很破爛,學數學的出身。我恰好就是學數學的。下雨天,一個人戴斗笠來我的教學班,沒有座位,就站在我們的書桌旁看我們解題,也為我們解答難題。有時也把別的地方弄來的難題讓我們解,他自己也有解不出的難題,誰也解不出了,他就帶走,說到別的搞學問的地方去弄。
戴斗笠的老隊長.jpg
因為衣着,因為斗笠,因為一個人在雨天裡跋涉,我們叫他老隊長。
他爹是民國時南京高等法院的法官,南京大屠殺時掩護市民轉移被日寇殺害了,他哥黃振中是南京大學的數學教授,我讀過他寫的教科書,都是樸素得跟箬葉一樣的人。
老隊長故去多年,我們非常懷念他。
不知是因為他,我才記起斗笠,再記起箬;還是因為今天端午,我記起粽葉而想起箬,再想起斗笠而關聯了他。
反正,箬這種東西,於我來說是非常美好的東西。雖然我兒時沒有吃粽子的好運氣,而今也因着不斷肥碩的腰身而不敢吃粽子。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