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袋(張曉風散文)
作品欣賞
我有一個背袋,用四方形碎牛皮拼成的。我幾乎天天背着,一背竟背了五年多了。
每次用破了皮,我到鞋匠那裡請他補,他起先還肯,漸漸地就好心地勸我不要太省了。
我拿它去乾洗,老闆娘含蓄地對我一笑,說:「你大概很喜歡這個包吧?」
我說:「是啊!」
她說:「怪不得用得這麼舊了!」
我背着那包,在街上走着,忽然看見一家別致的家具店,我一走進門,那閒坐無聊的小姐忽然迎上來,說:「咦,你是學畫的吧?」
我堅決地搖搖頭。
不管怎麼樣,我捨不得丟掉它。
它是我所有使用過披包里唯一可以裝得下一本辭源,外加一個飯盒的,它是那麼大,那麼輕,那麼強韌可信。
在東方,囊袋常是神秘的,背袋裡永遠自有乾坤,我每次臨出門把那裝得鼓脹的舊背袋往肩上一搭,心中一時竟會萬感交集起來。
多少錢,塞進又流出,多少書,放進又取出,那裡面曾擱入我多少次午餐用的麵包,又有多少信,多少報紙,多少學生的作業,多少名片,多少婚喪喜慶的消息在其中佇足而又消失。
一隻背袋簡直是一段小型的人生。
曾經,當孩子的乳牙掉了,你匆匆將它放進去,曾經,山徑上迎面栽跌下一枚松果,你拾了往袋中一塞。有的時候是一葉青橛,有的時候是一捧貝殼,有的時候是身份證、護照、公車票,有的時候是給那人買的襪子、薰雞、鴨肫或者阿斯匹林。
我愛那背袋,或者是因為我愛那些曾經真真實實發生過的生活。
背上袋子,兩手都是空的,空了的雙手讓你覺得自在,覺得有無數可以掌握的好東西,你可以像國畫上的隱士去策杖而游,你可以像英雄擎旗而戰,而背袋不輕不重地在肩頭,一種甜蜜的牽絆。
夜深時,我把整好的背袋放在床前,愛憐地撫弄那破舊的碎片,像一個江湖藝人在把玩陳舊的行頭,等待明晨的衝州撞府。
明晨,我仍將背上我的背袋去逐明日的風沙。[1]
作者簡介
張曉風,筆名曉風,桑科,可叵,1941年生於浙江金華。八歲後赴台,畢業於台灣東吳大學,並曾執教於該校及它處,現任台灣陽明醫學院教授。她篤信宗教,喜愛創作,小說、散文及戲劇著作有三、四十種,並曾一版再版,並譯成各種文字。六十年代中期即以散文成名,1977其作品被列入《台灣十大散文家選集》,編者管管稱「她的作品是中國的,懷鄉的,不忘情於古典而縱身現代的,她又是極人道的。」。余光中也曾稱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將之列為「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作品富有人道精神,並蘊含愛國懷鄉情感。其作品曾獲台灣中山文藝獎、編劇金鼎獎、香港基督教文學獎、台灣文藝散文獎等。 [2]
張曉風的散文作品既有慨嘆人生的虛無,亦不沉溺於文字的晦澀,其字裡行間自有一股索然不磨的英偉之氣、俠士之風,而又不乏女子雅致、淒婉的纖細柔情。張曉風的文章里,有獨立山頂悲千古的英雄少年,也有站在氤氳梅香中的梅妃,還有在紅地待毯那端默默堅寧的少女……在她的作品中能讀到漢代的史傳、唐朝的詩歌、宋代的散文、元朝的戲曲。她的行文善用知性來提升感性,視野上亦將小我拓展至大我。她有一雙透視平常的慧眼,將瑣碎平凡的生活,品出美麗、典雅、溫柔。 同時在戲劇領域也頗有貢獻。[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