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裾飞扬(祝桂丽)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裙裾飞扬》是中国当代作家祝桂丽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裙裾飞扬
“簌簌轻裙,妙尽尖新”。小时候的白日梦里,女主角一定要穿裙子。裙裾风中飘飘,如凌波仙子,飘逸灵动。若立足来个旋转,空气在裙子里膨胀,如花朵正在开放,恍若童话里的公主,更是美妙可爱。
可是七十年代穿在小慧身上,不但没体会到美妙可爱,反而让人心有余悸。
对七十年代农村的孩子来说,裙子是奢侈品。除了过年能做件新衣服,平时一般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人们风里雨里忙活,挣的是工分,一个工分二分钱。有些家里人口多,干活缺少劳力,粮食不够吃便向生产队借,年底结算,创造的劳动价值还不够扣除的。最难的是结婚、盖房子之类大事,大部分家庭需要东家借钱、票(布票、粮票),西家借米、面。事儿办体面了,剩下的日子就是勒紧腰带还债。对于服装,有个说法“能磨肉的,不磨揍(做)的”,就是说干活时,衣服鞋子该脱的要脱下来,皮肉可以磨,衣物却不能磨损。孩子顽皮,把腿磕破不算事儿,衣服弄破了,肯定会被家长狠狠揍一顿。
特殊的年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那里顾得什么风花雪月。人们都穷,就像处在同一条壕沟里的战友,除了鸡吵狗斗,基本和谐相处。年少的我们夜晚跟着高年级同学走街串巷喊口号,热情澎湃,当成一种好玩的游戏。懵懂地认为,搞资本主义的就是敌人,敌我界线一定要划清。
谁是敌人呢?小慧的爸爸算一个。
小慧的爸爸喜欢吹拉弹唱,不愿意好好干农活,因为偷着做小买卖,曾被批斗为搞资本主义。他屡教不改,经常出去乱串,村里正经人说他是“二流子”。遇上这样的父亲,小慧也算倒霉。可是,有一天,这个二流子父亲从外边回来,竟然带回一件花裙子和一件白色短袖衫!那是一件白底橙花配以褐色花纹的腰裙,大裙摆散开如花朵,褶皱收拢于腰部,侧开口,钉两粒亮闪闪的有机塑料扣,洁白的短袖衫扎进盈盈细腰。估计旋转起来,肯定如花朵正在开放。但是我们没有看到这个旋转。
花裙子像一只蝴蝶,闯进灰蓝色调一统的群体里,立刻抓住大家的眼球。惊愕片刻,不知是谁先起头:“浪嫚儿!”一片静寂以后,大家开始群起而攻之,“浪嫚儿!真浪……二流子的闺女学二流子……”,消息像长了翅膀,高年级的同学也从前排教室三五结伴来到我们教室参观,络绎不绝,像看西洋镜,或者突然来了耍猴的,大家嘻嘻哈哈,纷纷叫“浪嫚儿”取笑她。小慧趴在课桌上,犯大错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两个小羊角辫有些松散,在一片鄙夷嗤笑的攻击下,晒黑的脸蛋开始涨红,与洁白的衬衫形成鲜明对比。汗水沿着发际往下流,在脖颈汇合,衬衣领子弄湿了……
那些年,“浪”的意味里包含着某种行为上的放荡。这对女孩子来说,是奇耻大辱。有些人朝她背影吐口水。在嘲笑她的时候,大家感觉自己那幺正确。花裙子确实没啥可挑剔的,人们不能说它丑。那就只好把爱美之心长期被压抑而导致心理扭曲所产生的愤慨,倾泻在小慧身上,她与美放在一起,让看惯一片灰蓝色调的眼睛突然受到刺激,引起公愤。于是不用号召,集体不承认小慧美。何况她爹是搞过资本主义的二流子,闺女当然得跟着沾光。于是,用“浪嫚”这个贬义词,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羡慕、嫉妒、恨吐出来。
没有人同情她。花儿开在一片闭塞的土壤里,我们有限的认知是不能承认它美的。我们必须觉得这朵花有毒,是罂粟,这样,个人才能在集体封闭意识中获得安全感。
第二天,她没再穿那件花裙子。校园慢慢恢复平静。
生活,没有一成不变的,总会在不经意间给处于闭塞状态的人们揭开一个缝隙。
两年以后,进入八十年代。一股新鲜的春风,在人们心海荡起涟漪,一圈一圈,试探着扩展着……生活在悄悄发生变化,土地包产到户,粮食产量大幅提高,交完公粮,吃不完可以去集市换成钱。人们隔三差五,开始能吃上顿白面馒头。
骄阳似火的某个午后,英子突然穿了件湖蓝色百褶裙来上学。裙裾如一泓春水,一路走来水波荡漾,裙摆迎着风呼啦啦如翩飞的蝴蝶。一片土里吧唧中,突然闯进一股小清新,令人眼前一亮,看起来那么舒服。没有人再说“浪嫚儿”,因为小英子并不孤单,班上同时还有两个女生穿了崭新的花裙子。仿佛一夜之间,班上好几个女生都有了裙子。
哦!裙子,成了我梦寐以求的仙物儿。我开在妈妈跟前念叨,“裙子裙子,我也要裙子……”那时的我多么向往一件裙子啊!很伤心,我的软磨硬泡并不奏效。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年夏天,我突然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裙子。那惊喜一点也不亚于贾宝玉“天上降下个林妹妹……”。淡雅的小花织在毛蓝布面上,松紧带使腰部皱褶密密,裙摆下垂过膝,如浪花翻腾。巨大的惊喜填满小小心房。迫不及待穿上,裙裾晃动,擦过小腿,亲近又空灵的感觉如小小女儿心,柔柔软软,充满希望;踮起脚尖轻盈旋转,新布料散发着好闻气味,梦中的童话世界,这么美妙!
当经过的,成了历史。国门打开,人们把好奇的目光从最初的模仿,投向了个性发展。爱美,是共同的心声。前几天,好友七十多岁的婆婆为过母亲节要做两身衣服呢。别以为来自农村的老太太不会“浪”,她非常内行,用春秋料子做一件长袖旗袍,薄料做一件大下摆的改良旗袍,还做了短袖的旗袍裙。她说:“旗袍,比较适合我的身材,这几种款式适合日常穿着。颜色与我的气质比较搭。”哈,今天的老太太也要张扬爱美的个性!
时过境迁,新时代巨轮,乘着东风,破浪前进。从布拉吉到彩棉裙……莨绸旗袍,直到今天追随自然。我们回归了,不再急躁,不再盲目。裙子,是无声的语言。我们在这无声中长大,感知着它的昭示,做一个关于美的梦,四季裙裾飞扬,美,唾手可得。 [1]
作者简介
祝桂丽,女,笔名尘世低眉。青岛作协会员,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