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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拯救我千疮百孔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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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拯救我千疮百孔的乳房中国当代作家李佩红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谁来拯救我千疮百孔的乳房

乳房是什么,通俗地说,乳房就是奶,奶是什么,奶就是婴儿的粮仓。

姑娘的乳房结实饱满、光润如玉、水蜜桃似,像秋收后上好门锁装满粮食的仓库,浓郁、新鲜,在跃跃的青春脉动中等待,那是生命最动人最美好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一个口含金色钥匙的小天使降临人间,他发出的第一声哭喊,是开启母亲乳房的神奇密码,乳汁顺着千万年的基因通道,悄无声息地流动,像奔向大海的涓涓泉流,在天使声声啼哭的辙痕里汇集一处,汩汩流出,那是婴儿原始而自然的美味。

夏日的傍晚,太阳以胜利者的跋扈扛着横扫一切的火焰喷射器向地球炫耀,大地闷热难耐。屋山头的阴凉处,穿着薄衫的女人们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坐着小马扎东家长西家短地闲唠。俗话说,姑娘是金奶,结了婚的媳妇是银奶,生了孩子的女人是狗奶。这些中年妇女们从不避讳男人,很自然地撩开半个衣襟喂奶,有的妇女许是怕热,干脆把上衣拉上去,立即蹦出两只白花花地兔子。边上稍大点的孩子,见弟弟或妹妹吃的香,也闹着要,母亲便把另一个奶头塞进站在身边孩子的嘴里。你这死孩子,咬死我了,别吃了,母亲气的把奶头从大孩子嘴里拉出来,顺手拍打孩子的屁股,孩子笑着跑开了。孩子并不饿,想着母亲的奶甜,咂一口解馋罢了。有的女人奶长如袋,孩子要奶吃,她嫌弃抱在怀里热,把奶往肩膀后一搭,孩子便开心地抓住奶,趴在母亲背上吮吸。还有的老妇人喜欢逗孩子,故意撩开衣服,露出干瘪的只剩一层皮的两个黑葡萄干。来,咂两口。大点的孩子知道骗人,不往跟前凑。总有馋嘴又不知事的孩子,过去嘬奶头,费了半天劲,什么也没有,急的大哭,又去找母亲。老妇人张着没牙的嘴笑,像两办盛开的秋菊。你真是个小“嘲八”(山东日照一带是傻瓜的意思),妇女们开怀地笑。这些母亲们的奶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丰硕或干瘪。这是我小时在山东日照农村常见的情形。

母亲鲜嫩饱满的乳房,在喂养一个接着一个孩子的日子里,渐渐萎缩干枯,变成皱纹密布的空口袋,孤独地飘荡在老去的岁月中。她奉献了自己,完成了使命,因而,成就了一个母亲的神圣

十年前,因身体长了腺瘤,无法确诊,转去北京潘家园肿瘤医院。幸运的是,手术切出的瘤是良性的,让我躲过一劫。十年前的妇女患乳腺癌的已呈上升态势,来自全国各地的癌症病人汇聚到肿瘤医院,把生的希望毫不保留地交给了医生。多数早期发现的乳腺癌能治愈,而那些癌细胞已转移的晚期病人,受尽折磨与痛苦,带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和亲人的泪水,寂静地离世。几年前,我公司一位漂亮女人,不知因了爱美,还是误听了医生的话,或是不了解癌细胞的强大吞噬力,选择了保乳手术,这就意味着医生无法完全彻底清理干净存留在乳房、肌肉和淋巴里的病毒。两年后,癌细胞扩散全身,死时还不到四十五岁,一个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就此终结。

这几年,我所在的公司与省府肿瘤医院合作,一年一次对女性进行乳腺普查,几乎每年筛查出一两位癌症患者。今年6月23日,肿瘤医院的专家们如期而至,我早上带了本小说,早早去排队等待检查。到达医院时,医院大厅里已排起长队,拐了几道弯,近千名女性等待检查。挂号室一次发五十个号,楼上的检查室并排三间,门前都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医院里四处弥漫着焦躁与紧张的气氛,妇女们因不安而相互大声说话,彼此询问检查结果,借此稳定情绪。从检查室走出,确定没问题,才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地与等待检查的人打招呼。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们还极少听说乳腺癌。记得第一次,乌鲁木齐医学院的医生来克拉玛依职工医院免费检查乳腺,当时我还在克拉玛依工作,作为姑娘的我无知又害羞,听说是男医生手检,没好意思去。第二天上班便听说一个笑话,说男医生手检时把手伸进衣服里摸有没有包块,不像现在医生让人躺在床上拉开上衣明目张胆地检查,八十年代国门刚开,人们的想法还很单纯,面对如此众多的乳房,男医生也有些躲闪。我单位一位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士,那天穿了一件连衣裙,轮到她检查时,医生无从下手,她便很主动地扒开一侧的衣袖说,从这里摸,男医生试了试,手伸不进去,摇摇头说不行。她又把裙子侧面的拉链拉开说,这里行不,医生说只能检查到一侧。她二话没说,立即把自己的裙子整个拉起来,掀掉乳罩,猛然弹出两只肥鹅似的大奶,露出了肥胖的白肚皮和短小的裤衩。大概年轻的男医生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愣住了。这位女士倒是很大方说,没事,摸吧,咋摸都行。在后面排队的女人们哈哈地笑。最好笑的是,她满脸无辜地说了句,摸摸怕啥又丢不了一块肉。同事学给我们听时,连表情带动作,我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捂着肚子,有人直擦眼泪。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够无聊的。

医生牺牲自己周末休息日,从几百公里远的地方赶来,为加快检查速度,医院通知想做B超的人可以先交钱排队。我交了钱去楼上排队,正好,在病房遇到肿瘤医院专家某主任,他手检后说是感觉不好,忙催促去做B超。主任看过B超说是情况不太乐观,让我立即转去肿瘤医院。十年前在北京手术后,对埋伏自己身体里的这些定时炸弹有了彻底的认识,因此,心里并未当回事。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对待敌人要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重视。战术上严格按照医生规定的三个月定期检查。四月份才做过B超,怎么短短两个月就神速发展。我不太相信。可是,看见医生白纸黑字写着乳腺癌三个大字,虽不至惊恐,可还是忐忑,自我安慰地想,做好最坏的打算,老天爷让死我活不了,命不该绝我死不了,平时不是常说要笑对人生吗,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原定南航十点半的飞机推迟了一个小时,等待的过程很煎熬。想着即将面临的手术,内心的虚弱与坚强交织斗争,纠缠不清,真不知哪一个我更真实。焦躁不安中默默许愿,若连续三次翻塔罗牌,通顺。即表示良,反之既为恶,结果,三次出奇地顺,这么多年任何时间玩这种游戏都没有这么顺畅过,预示着有好运。默默想,内心有太多的见闻和思想需要借助文字表达,一个人背负的使命没有完,上天不收这样的灵魂。

十一点半,检完机票出候机楼,往停在机场的飞机走去。深邃的夜空呈现墨蓝色,一轮昏黄的圆月,挂在离天际线不高的上空,既照亮不了夜空,又照亮不了自己,像干净的画面上不小心点了一滴黄,简直是多余,犹如此时的我,仿佛被弃在海滩的鱼,干涩的眼闪动着孤独地泪花。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十年之后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泪不是为你而流

嘴里哼着陈奕迅的这首歌,实在与我的病不搭。唯一想着是,十年前,医生第一次切开我的乳房,我渐渐忘记了那种伤痛。十年后,再一次被柳叶刀划开乳房,打了两针麻药,依然能感觉到疼痛。如扑克牌预示的那样,我又一次与癌症擦肩而过,得到幸运之神再次眷顾。望着那些抱着胳膊在楼道慢慢散步的病友,她们宽大的粉白竖条病号服一侧丘陵起伏,一侧则悬崖断壁,手术只是她们马拉松式痛苦的第一步,往后她们不得一次次经受化疗所带来的折磨和煎熬。

是什么让癌细胞迅速扩张、蔓延,让这位黑暗魔王张开的粘着毒素的巨形翅膀,悄无声息地袭击毫无防备的机体,埋入邪恶的种子,它们贪婪地撕咬健康的细胞,嘴角挂着狞笑和鲜红的血液,它们肆无忌惮繁殖在肉身建成魔鬼的乐园,直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噬咬得瘦骨嶙峋、精疲力竭,最终灰飞烟灭。

我住的十六层的外科大楼,三层全是乳腺病人。估算了一下,每层四十张床位,三层合计一百二十张。一般情况,恶性肿瘤住院周期半个月,良性瘤的平均三天,按三分之一良性病人计算,一年下来,要切除乳房的患者近二千人,局部手术五千多人,这仅是一个医院的情况。整个地区人口二千多万,女性占到一半,去除孩子,撑死有八百万,八百万人之中,每年得乳腺病的人比例高达1.2%,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这数字背后是巨额的医疗费用、庞大的医疗机构,给个人、家庭、国家带来沉重的负担。

问题出在哪里?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是恶劣的环境,污染的空气,水,毒食品,还是激素,吃素,色素……明知一切的罪恶源于利益,它控制人的行动,掏空道德良心,使人与人之间互相欺骗、相互伤害,谁又能真正超然物外,然又无可奈何,健康到老成了撞大运,一切只好拜托上苍。

此后三年,乳房再挨两刀,往事不堪回首。

写到这里,手术后的伤口隐隐作痛,拖着病体,坐在电脑前,想,谁来拯救我千疮百孔的乳房?

风从耳边飘过,寂静无声……[1]

作者简介

李佩红 女,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理事。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