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张又常(元辰)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走近张又常》是中国当代作家元辰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走近张又常
踏雪燃葵夜半归,童言少忌问前非。
江南梦魅三千许,雪域霜刀九计微。
沧海欣逢仁厚主,弱年巧结草庐幃。
诚亲兄嫂齐天愿,誓与良朋振翅飞。
南岳宪立在嘈杂的乡场上,正出神地构思他的《雪村赋》,他住户的主人拉拉他的背膀,指着刚到面前八九岁的小男孩说:“这是我儿子张又常!我叫张告栓,本村的猎户,我老婆没来,她是柳汉伦的妹妹。”然后对小男孩说:“又常,叫叔叔!”
南岳宪醒过神来看孩子,眼睛马上一亮,心里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跟自己长得还很像。在古镇独自伴随奶奶的十多年里,曾经多想有个弟弟,在梦里牵着弟弟的手奔跑在古镇的河边,看来来去去的乌篷船、机帆船,等父亲和母亲归来。当然注定是想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现在到了上学年级的张又常就在眼前,若不是明知雪村和老家古镇相距千里,明知雪村与江南从未有过接触,便会以为妈妈真生过这个弟弟呢,由于她和爸爸远赴天国,不得不把这个弟弟托付给这户姓张的人家。
南岳宪当然明白这是自己的臆想,说来人家会以为自己是疯子。他平复了心情,对张又常说:“别叫叔叔,叫哥哥,南岳宪哥哥!”
张又常似乎也跟南岳宪一样,感觉命里早该有这样一个大哥哥,愣住了一下,马上伸展双臂扑过去。
南岳宪一看,赶紧伸开双臂,把壮实的小男孩搂在怀里,感觉搂住一团火。
张告栓看到南岳宪穿得太单薄,脱下自己身上的虎皮坎肩,披在南岳宪肩上,说:“外面大风雪,穿上,就走。还有七八里呢!”
南岳宪也不推辞,穿好去提背包。张告栓却把背包抓在手里,把火把递给儿子,说:“走!”
打火把行夜路,有个说法:“前照七,后照一。”现在三个人,张告栓在前,张又常在中间,前后都能照到。南岳宪跟着,出东门,向南再向西,沿着崎岖山路前行。
这时,整条冲都是归去的人。一支支火把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蔓延。风吼着,雪飘着,地上已积雪没膝。好一幅深山雪夜归行图。
刚满八岁的张又常像个大人,不住地回头叮嘱新来的哥哥,要踩前面的脚窝,别踏新雪,防备踏空跌倒。又说,雪才下,还没上凌,不然更没法走。
张告栓也回头说,火打好,脚踩稳。我慢些走,你们不急。个把小时就能回家。
南岳宪装粗,说没事,我跟得上。
他从三岁起,一直在奶奶指导下练习祖传过南氏功夫,身板看不起眼,功夫却是了得。只是他读古书、学医术、练功夫,都是悄悄进行的,古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并不知道他有一身功夫。如果他跟着走夜路都摔倒,那其他知青爬也爬不到家了。
脚拔起来,踏下去,雪发出噗呲噗呲的响声。没过膝盖,落进鞋口。不一会儿,刚烤干的鞋又湿透了,南岳宪感到下肢已变得木杵杵的。
南岳宪他们属西路,向西行,回西沟。拐弯,爬坡,上岭。回望中沟,星星点点的火把已从中心的乡场四散,很快就像到了天尽头。东路登上垭口的时候,西路前面的人也上了垭口,火光勾勒出西山垭上横斜满空的一棵大树。
南岳宪想起古镇上的那颗大柳树。镇上的古柳镇守一方,在他心里就是古镇的魂灵所在。听镇上的老人说,古柳与古镇血脉相连,镇上的气运旺古柳就旺,镇上的气运衰古柳就衰。那么,眼前垭口这棵树也一定是西沟的魂灵树了。
张又常指着垭口上的那棵大树开口了:“你看垭口的这棵大树,就是我家对门垭口的柿子树。多好一棵灯笼狮子树啊,高大威猛。雄镇一方。结的灯笼柿虽然不是很多,可又大又甜,是我最喜欢吃的。爷爷在的时候,我总要他背我去摘柿子。可是,我七岁的时候,爷爷却吊死在这棵树上了。”说着,声音咽泣。
南岳宪问:“那是多久的事?”
张又常说:“就去年啊,是深秋,几个月前。”
南岳宪分明感受到他心里的哀伤,因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敢轻易安慰他,只好淡淡地说:“那你一定节哀!人死如灯灭,没办法的事,伤心也换不回来。”
“我放不下呀,做梦就想起他。”
南岳宪说:“我陪你,慢慢就不做梦了!”
张又常噙着泪说:“谢谢大哥哥,你来我就有伴了,不会再天天想爷爷。”
经过垭口,南岳宪留心观察了大树,蔸干凸凹不平,二三人合围不住,一米高处还有半边大洞。四五米高处枝干横斜,密密麻麻蔽空一亩多地。现在是阳历五月,枝干上堆满积雪,垂下的枝条有稀疏的大片青叶,挂着杏子大小的青柿子。不用说,它是远近一二十里内的一棵树王,和古镇老家街口的河边那棵五六人合围的古柳一样,镇守着一方梦境。
他小时候曾经天天坐在古柳下的石头上,望着水天苍茫的远方,希望有一天见到他父母乘船从天而降,到了近处向他招手,下了船将他搂进怀里。可是,迎来送往无数船只,始终也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那时他还不知道父母已被陷害致死了。父母离开,他才几个月,根本不记得父母的模样。
想起这些。又一阵难受。
这是张告栓说:“快点走吧,穿得那么少,脚下肯定都湿了,别冻坏。”
过了垭口向北,走上相对平坦的一条横路。
张又常说:“对面就是我家了,前面过一条溪沟,过桥上坡就是我家道场坎。我家单独一个屋场,屋场旁边有猪牛羊圈,有旱碓、旱碾,磨房有腰磨、手磨,上下两三里才有人家。溪沟上有我家单独的水碓、水磨、水碾。以前我家还开纸坊,造火纸、手写纸。要是化雪开冻了,溪沟流水潺潺,有小鱼、螃蟹、泥鳅,深潭还有乌龟、甲鱼、娃娃鱼,很好玩的。爷爷在的时候,白天带我玩,吃完晚饭常戴着老花镜,点着油亮子抄写古歌,我趴在傍边看。爷爷记得的古歌可多了,他还会作新歌,只是不唱新歌,唱的都是古歌。对了,南岳宪哥哥,你有爷爷吗,我可喜欢爷爷了。”
南岳宪说:“我记事就没见到过爷爷,只有奶奶,我是奶奶抚养大的。我非常喜欢奶奶。”
又常又问:“你爹妈呢?”
“我不满一岁就没见到父母了,奶奶告诉我,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等我长大成人才能回来。后来才知道,他们永远回不来了,被人诬陷离开了人世。”
“为什么会被诬陷呢?”
张告栓见儿子问到南岳宪的家史,怕引起伤感不快,赶紧拦住:“小孩子家哪有一见面就问人家那多问题的?住久了,哥哥该告诉你的,自然会告诉你。一点礼貌都不懂!”
张友长不服气地说:“这咋叫没礼貌?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了,不懂的就该问,知道的就该说,这叫互相帮助、亲如兄弟。你知道什么叫诬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诬陷、为什么会被诬陷?”
张告栓说:“你这孩子,读了语录本,变得头头是道了。语录本里没说什么是坏人吗?”
“的确是说到过的,要我背你们听吗?”张又常胸有成竹地回答。
南岳宪也相信是说到过的,可一下子想不起在第几页说的。
张告栓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问,逼人家说伤心事啊?还说你懂事!”
张又常不言语里了。
南岳宪说:“没事,这多年习惯了,不怪小弟弟。”
短暂的沉默。转眼到了拱桥,积雪堆过四五十公分高的条石护栏,行走十分艰难。加之鞋口浅,又没像雪村人打上麻绳绑腿,膝盖以下被雪灌透湿透,冰凉得失去知觉。幸好马上就到,不然这双腿都会废了。
终于上了张家的道场坎,磨拐型的老屋沿岩壁展开,整栋屋的后半边含在虎嘴式的岩洞里,拐出的蕻屋在南。
紧靠蕻屋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张又常的母亲举着火把站到了门前,说,“这天,大好的日子又下雪。快进来,一定冻坏了。”
张又常说:“妈,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张又常的妈说:“行啊!”又说:“快进来,温脚水已经打好了,远方的客肯定没打绑腿,遇上大雪天,遭罪了。”
南岳宪笑笑说:“还好,还好。”
牙齿已经打磕了。
张告栓说:“我内人柳汉秀,这是我们家的知青南岳宪。他老家是江南古镇。”
柳汉秀身形高大,年龄不大,人出奇地靓丽,雅致,大气,属于大姐大的那种。后来南岳宪知道,仅比自己大八岁。自己比她儿子张又常大十岁,比她丈夫张告栓小十岁。这样的年龄差距,真不好称呼,喊叔婶喊老了,喊兄嫂又托大。后来张告栓坚持下,喊兄嫂了,但没喊张又常侄子,依然叫弟弟。
走进屋,放下心里,柳汉秀就麻利地拖来木盆,放入热水,拖过木质靠背椅,让南岳宪坐下把脚伸进大盆浸泡。水温大约四五十度,比体温稍高一点,脚伸进去依然是冷冰冰的感觉。
张告栓在一旁说:“受冻以后,水温要慢慢提高。你把手伸进去,捧水从膝盖上往下淋,用手搓腿和脚掌脚趾,慢慢的,悠悠的,劲别太大,不能着急。揉开了,有知觉了,才能用力。搓一会儿再加水提温,慢加温,搓得好,才能防冻疮。这是祖辈的经验。有的不知道,受冻回来就烤火,或突然用热水浸泡,结果废了手脚,或者落下残疾,严重的甚至截肢。千万不敢马虎。”
在张告栓夫妇二人督促下,南岳宪足足浸泡揉搓半小时,添过三四次水,手脚才完全恢复知觉。然后,被安排到火垅屋烤火。
这时,张家父子解了麻绳绑腿,跟他一样泡脚。
原来洗脚水烧在大吊锅里,锅里还放了茄梗、辣椒、生姜、花椒、柚子壳、紫苏等解冻的草药。只见柳汉秀先从吊锅舀两瓢热水放进木桶里,再从水缸用另一只木瓢舀水兑进木桶、添进吊锅。隔一会儿提一次,给父子俩的木盆里加水。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南岳宪蓦地想起一个曾经常常出现在梦里的人,直到近些年才渐渐淡去的那个人,就是他妈。其实他对妈没有一点印象,长大后才从唯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才看到她的长相,可这时他已经在梦里确定了母亲的长相,他相信梦里的妈妈更真。眼前的张嫂柳汉秀,简直是他梦里妈妈的放大版,明知突兀,仍然勾起他关于母亲和家族的回忆。
南氏家族立足江南古镇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南氏有名有姓的始祖是商王盘庚的妃子姜氏所生的儿子南赤龙,南赤龙曾孙为周朝大夫南仲;唐宣宗拾遗、洛阳令、黔南经略使南卓,唐朝名将南霁云,都是南氏先人;宋代也有南氏族人做官的记录,明清时期南氏家族走出的进士就有九人之多,还有两名是钦点的武状元。而且家族的生意自明代以来就非常红火,成为古镇四大家族之一。清初南氏家族和江南许多名门望族一样被残酷掠夺、镇压,但家族一部分人辗转活下来,至康乾盛世陆续归乡,再度崛起。
洪秀全扫荡江南,曾国藩兵出湖南,左宗棠治理浙江,李鸿章崛起江淮,南氏家人没有追随洪秀全,而追随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至清末已是古镇几家名门望族之一。
后来南氏家人追随革命军,提供物资帮助,推翻了清廷皇室。
抗战中,南岳宪的爷爷从日本买军火支援抗战,被日陷害。南岳宪的奶奶让刚刚完婚的儿子媳妇挑起南氏公司的重任,暗地组建地下物质供应站,负责南方革命军一个支队的物资和情报提供。
解放战争时,母亲曾一身戎装,随军转战山东、海南等地。父亲则留在古镇照顾公司生意,做后勤支援工作。海南岛解放,母亲转业回镇,和父亲一起经营自家的公司。
谁料国民党投诚特务的一封交待书,牵连出南岳宪父母的问题,而且在抓捕其检举的另一特务时,搜到出了日伪任命南氏物资供应站南立中、左悦华为特务的任命书,并有加入军统的签名宣誓词。
后来查明,这一切都溃败到海外鼓捣的特务机构预先设计好的。在于革命军斗争中关于打败仗的他们,这次用反间计打了一个漂亮的生长。
地下工作守口如瓶,又是单线联系,不说父母是执行者,说不清是谁批准他们加入日伪、军统打交道套取情报的,就算一五一十交待了,那些知情的上线领导不是解放战争中牺牲了,就是上了朝鲜战场,找不到能说清来龙去脉的证人。
结果被投入狱中,等待判决。奶奶急得跳脚也毫无办法。
父母亲没想到受此不白之冤,受不了自己人没完没了的提审,在狱中双双自尽。
那年南岳宪不满一岁。自从父母离开一直是奶奶抚养长大的。奶奶虽然有参加革命的证据在手,但家中土地和公司财产都在她名下,因为需要也确实请了人料理土地、公司和物资站工作,只能接受当时按规定划定的成分,并加待敌特分子家属的帽子。
土地分配了,公司上交了,旁系南氏族人纷纷回避,昔日风光无限的南氏家族,剩下祖孙二人在风雨中飘摇。
历史转折关口的一粒尘埃就能砸死一头大象。无论你有多大能耐或是多么荣耀的家族,不管是活该还是被冤,只要摊上了,就无法逃脱。如果正是被冤枉了,甄别,也要等到证据浮现。
南岳宪的童年缺失太多,受到的屈辱太多。动乱开始以后,镇上和学校的造反组织把他们家的历史问题公布于众,他这才知道父母永远回来不了,还留下巨大的历史问题。不仅奶奶三天两天挂牌游街,自己也一次又一次被要好不过的同学殴打。明知打人的是谁,你还不敢吱声,更不用说还手。
没有父母,没有亲戚,一切生活来源仅靠年近花甲的奶奶。忍饥挨饿是常态,心灵痛苦更是常态。但是,奶奶一直保持着乐观,告诉他不要有半点怨言,好好读书,好好学医,好好练武,不怕千难万苦做个顶天立地的人,你若成才南家的一切都可改变,你若不成才那也不能怪谁对你不公。公平是靠实力挣来的,不是靠上天施舍来的。你是一团泥,上天不会是施舍你。
奶奶当爹又当娘,从未唉声叹气过,是他一生的导师。可是年过花甲,需要他赡养陪伴的时候,他却在奶奶支持了,来到了雪村,天各一方。
南岳宪没有想到,住户大嫂柳汉秀竟然很像自己梦中认定的母亲左悦华,给了他极大的亲近感。可一个是江南古镇的名门闺秀,一个是冰村雪国的猎户村妇,八竿子打不着啊。南岳宪想,要说一致,那就是她们骨子里操劳忙碌、善良温情的那种母爱,对天下儿女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依靠与温暖。想到这里,眼眶再次湿润起来。
累了,实在太累了。刚到雪村的这一天十多个小时,起伏比南岳宪比十七年来经历的任何一天都大。
张家父子泡好脚,张告栓说,岳宪宪这一天走这远的路,还是第一次吧?你也累了,汉秀铺床去了,一会儿让张又常带你去休息。你帮我们管着他,往你们那个有文化的路上带。雪村没有私塾,也没有学校,孩子上不了学,一天到黑满山撒欢撒野,叫人担忧啊。
南岳宪说,好好,没事我就和他一起学习。
告栓说,那好,我看你俩投缘。
这时,汉秀嫂已把铺睡捡好,和张又常来到石洞内后排南边的一间屋,已烧好地火炉,非常暖和,头靠南墙一人一铺。宽大的木架手工床,盖的是麻纺被面套着的兽毛被褥,垫的是柔和的兽皮垫褥。
各自钻进被窝,汉秀嫂把油亮子灯盏提走。
实在太累,南岳宪躺进被窝,没有练功,呼呼入睡。
一觉醒来,已是大天光的上午。不知睡了多久,室内鸦雀无声。
南岳宪睁开眼睛,屋顶岩缝的光线照进来,室内不是太昏暗。朝张又常的床望去,被子掀开,空无人影。
赶紧起床,翻出所带的衣服,全套到身上。昨天的寒冷可是领教了,不穿上所有衣服,屋内烧了地炉也会冻冰棍。只是所带的衣服实在单薄,棉衣棉裤都没有。
胡乱穿好,摸出房来,大门关着,厅堂无人。推开南边火垅屋门,才见张又常坐在那里聚精会神读红宝书,连自己推门他也没发觉。
南岳宪轻轻嗨一声,他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哥,你起来了。快来,饭温在这里。”又说:“看你穿啥呀,快换上我爹给你找的皮袄皮裤!”
南岳宪说:“要出去吗?”南岳宪想,要出去,必须换上。昨天冻怕了,若在家烤火,自己这身马马虎虎也可以过去。
“不出去,但你得工作,我爹说了,你得教我读书。红宝书我全背下,包本了,得找先生开讲,正好你来了。快把衣服换了,洗脸吃饭,然后咱们读书。”
张又常快嘴快舌地说。
既然大小主人安排好了,只得客随主便,入乡随俗。
南岳宪一边换,一边问:“你爸妈呢?”
张又常指指东边:“我妈在磨房磨面,你来了,我们的生活不能太寒酸。我爹在织机房织布。我们穿的,除了皮货,都是自己纺织的棉麻粗布。”
“织布我会呀。我江南老家水乡古镇,家家户户巢丝织锦。我祖上专做绸缎生意,把镇上织的丝绸卖到上海杭州。我爸妈当年就用做生意的身份,为革命军收集物资和情报。可惜,被特务陷害了,我昨天给你讲过的。我奶奶就靠织锦养活我。所以我也会织。”
“哥哥了不起。我还不会织,我爹说,等我长大再教我。”
这小不点,一点不像深山人家的野孩子,说起话来一套套的,两只杏眼溜圆,笑脸上两只酒窝,薄薄的嘴皮红得像涂了胭脂,咋真像我梦中的弟弟呢?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说话间洗了脸,张又常连忙揭开煨在火垅边的大吊锅,锅里的圆形篾架上,一只土钵盛满汤汤水水。张又常说是腊干、蘑菇炖山药,我们都吃的这。
张又常伸手要端,南岳宪止住,说:“我来!”卷起袖子,伸出双手,各用两指捏住土钵两边,拈了出来。
张又常去取筷子递给他,他坐到小饭桌上狼吞虎咽起来。
张又常双捧着小脑袋,目不转睛看着。
南岳宪说:“你还吃点不?”
他说:“不吃,我刚吃了一钵。好吃吗?”
南岳宪说:“好吃!太美味了。”
他说的是实话,跟奶奶在古镇那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婆孙俩全靠织锦接点手工钱生活,接不到活儿就得饿肚子。收入很少,用钱的地方很多,一分钱扳成几瓣用,很多时候油盐都吃不上,没粮只得挨家挨户借。快到月底,眼看供应指标就要过期,手上没钱,奶奶常常急得搓手。
这一大钵里,有炖得绵软的兔肉干,有香喷喷的野生蘑菇,有绵绵的雪山土豆,还有一种芸豆式的雪山豆角,没有一丝渣儿。边吃别喝,身上窜热气,唾液汩汩冒,爽得人恨不得把钵子都嚼烂吞下去。
呼啦啦吃完,南岳宪把筷子往钵上一搁。
张又常立马起身抓住钵子筷子,到南面墙角灶台上的大锅里涮洗,然后把洗锅水舀进木桶,把锅刷干净,动作麻快得像他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