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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缕冷冷梨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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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缕冷冷梨花魂》中国当代作家王微微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那一缕冷冷梨花魂

停车。静默。念。

一头顺而直的发,长睫毛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翘翘的鼻梁,倔强的小嘴,皮肤黑黑的,感觉野野的,可其实,你总是静静的。

记忆中,总是与你排排坐,三年来,却也从未同过桌。一个晚自习课间,我与同桌在教室里乒乓球隔空对打,一来一往,一个球打偏了,在我扑上去抢接的时候,同桌和我是同样的反应--她全力抡出拍子,我已来不及退回。一拍子直接打到了我的右眼角上,顿时眼冒金星,泪流满面,接着钻心疼痛。我蹲在地上大哭。同桌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你迅速跑过来,用手捂住我淤青红肿的右眼,把我拉到位置上,手帕、纸巾、拥抱、安慰......各种关爱,一一递上。我睁不开眼,以为自己就此瞎了,惊恐疼痛中抱紧一样搂着我的你。这是你在我心里最初的温暖--静而不冷,体贴到我泪落。

桃花梨花盛开的季节,你带我去你家里。三间屋舍掩藏在竹林里,篱笆柴扉,桃李缤纷,红的粉的竞相灿烂,黄的绿的相间点缀。你带我去看你喂养的小白兔,你让我去抚摸那长着弯弯触角的小山羊,我却站在那一树梨花底下,不肯挪离半步,这洁白,让我蠢蠢欲动。看着我离不开的眼神,你附在我耳边悄悄说:瞧我的!盯着点,别让我爸妈看见。你搬来小凳子,像猴子般,三下两下爬上梨树,攀折梨枝对我笑。哇,好美,你就是那梨树精!我在底下拍手大叫。嘘嘘,轻点声,轻点声,你冲我小声嚷。

桃子李子成熟的季节,你带我去你家里。你拿根竹竿在树上敲,我猫着腰在地上捡,李子哗啦啦砸向我的手我的头我的背,也砸向童年简单的快乐与喜悦。一抬头,一个龇牙咧嘴的李子正中我的小鼻尖,我在底下跳,你在树上笑,笑弯了乌黑的眼,袅袅的腰。

我冲你扮鬼脸,太坏了太坏了,惩罚你!这些李子,全打包让我兜回去。好好好,你把一袋“歪瓜裂枣”递过来。“小气鬼!”我严重抗议。笨,这个才最好吃!长得难看的,都是最好吃的,你看,虫子也是最喜欢叮的,不相信?你就自己尝尝看。我看见那一个个“歪瓜裂枣”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冲我哈哈笑。

下一个三年,你考上了卫校,我升到了高中。你和我一样,性格里没有太腻的热情,只有清静如水的交往。不狂澜不惊乍,只淡淡记着,顺其自然招呼。三年,期间陆续有书信往来,但不太多。

那一天,伟急匆匆通知我:霞病了,癌症晚期。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约了几位同学,骑着自行车来看你。

小屋子进来过几次,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黑过。地是黑的,墙壁是黑的,桌子凳子是黑的,甚至连灯泡也是黑的。我看不清屋里的一切,只看见那一张大床,隐约露出斑驳的红褐色。这是父母当年的婚床吧?你卷缩在床中央,瘦弱得无法形容。那还是你吗?!空荡荡的床上,没有生命的温热与气息,只感觉到一副无肉的骨架,撑起让我们渴望又心怯的现在。两位同学胆怯地往后退,不敢近床前。我也想后退,可是我不能!我一步一步挪向床前,我恐惧,我苦痛,我隐忍,我多想再拉拉你的手,我多想再抱抱你,可是,我不敢!18岁的我,第一次感觉阴森森的死神离我这么近。正值中年却已苍老的妈妈在床边轻声唤:囡,你的同学来看你了......

我看到你细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我听到你梦呓般浑浊的声音,我感觉到你青春无奈苦痛的挣扎。许久许久,你不愿回头。你肯定是自卑了,你肯定是流泪了,你肯定是不想不愿面对了。别,别这样!没有关系,我们是同学,我们是三年同窗的好同学,我们是亲如姐妹的少年小伙伴。

“霞......”我轻轻怯怯地唤。

是几十秒?还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你缓慢回过头来,眼神掠过我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睛,空洞洞地挂在你失血的脸上。我迅速逃离开我的眼神,我恐惧,我害怕,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的灵魂在泪水中打转!我站在床前,可我的心,早已仓皇逃窜。我瞥见了你嘴角边凄凉的笑。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十几岁的我们,真地做不出与心背驰的淡定。不出你所料,我们的心,都逃跑了!逃得远远的。我们都害怕了--爱而恐慌,仓皇而狼狈。

老天爷喜怒无常,回来的路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倾盆大雨披头盖脑袭来。我们骑着自行车,东倒西歪,撞撞跌跌。在一个转弯处,我连车带人摔倒在地,公路上的碎石子,狠狠地渗入我的手肘脚肘里。

脱皮。脱皮。

流血。流血。

疼痛!疼痛!

雨水和着泪水,我坐在地上,像疯子一样,嚎啕大哭。你们把车子扔在地上,也不安慰我,好像摔的是你们,不管不顾,一起哭,一起哭。

妈妈看到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囧样,大惊失色,一边给我上药,一边不停责备:女孩子家怎么可以不听家长的话呢?!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去那样的地方呢?!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骑单车去那么远呢?!女孩子家,怎么可以不打伞淋雨成这样呢?!......

是啊,女孩子家!女孩子家!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好好爱自己的身体呢?!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身体病变,你早已知道,你就是不去检查。你说,再过几个月,你就分配工作了,你就可以公费治疗了;你说,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拿到工资了,不用再给拮据的家里增加负担了;你说,你的身体不会有问题的,只是累了。再过几个月,再过几个月......

从来不长痘痘的我,脸上长满了痘痘,心里也长满了疙瘩,一连几天发着高烧,梦呓着,梦呓着.....妈妈怕了,爸爸怕了,爷爷怕了。他们请来赤脚郎中,为我把脉;他们请来江湖先生,为我驱鬼;他们烧香拜佛,他们吃素吃斋,他们疑神疑鬼......

我哭了,我又哭了。有许多理由。又没有一个理由!

没几天,你便走了。

出殡的那一天,我没来。我怯了。

梨花盛开的时候,我没来。我忙了。

李子成熟的季节,我没来。我嫁了。

今天我也本可以不用来,可是,我来了。

车在山里弯弯转转,在每一个转角,我都会使劲按喇叭,给自己壮壮胆,也给他人提个醒,谁也不知道生命的转角处会遇到什么。可其实,这条旧路已经很少有车经过--从这头到那头,已经修有另外一条新路。原先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只要二十分钟。只是,新路略过旧路,也略过了二十多年埋在心里的那个结。

而我,怎么可以再略过?

转弯,掉头。停车,静默。与你面对面,看那一树冷冷梨花静静开。

静静开,冷冷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一缕冷冷梨花魂,在我心里,从来也未曾凋谢过。[1]

作者简介

王微微,七十年代生,温州市作协会员、温州市网络作协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