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暗香浮動的味道從未走遠(徐義萍)
作品欣賞
那些暗香浮動的味道從未走遠
過往歲月,如一壇塵封的老酒,稍一晃動,便芬芳四溢。
——題記
一、 凍梨
無意中看到一位老鄉在朋友圈發出一組照片:一個碗裡盛着四顆又大又黑的凍梨,瞬間,視線凝固。塵封而久遠的歲月,隨思緒一下子洶湧漫延……
小時候,家地處興安嶺,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給山民們得天獨厚的優勢,凍梨便是這優勢下獨具特色的一道「水果大餐」。
凍梨,又叫凍秋梨,是將普通白梨冰凍變成烏黑色,硬梆梆的,砸到地上,也不會有絲毫損傷。記憶中,山里秋季的水果很多,有藍莓、沙果、海棠之類,而冬季只有凍梨。一到冬天,幾乎每個集市,每個小商店都有凍梨的影子,黑溜溜的,相貌醜陋味道卻極其甜美。這種既經濟又實惠類似「醜小鴨」的凍梨便成了最受山里人歡迎的水果。
一入冬,母親便隔三差五從集市上買回幾斤凍梨放在糧房裡。零下20幾度的糧房就是天然的大冰櫃,放上一個冬天都不用擔心凍梨會融化。有時也把凍梨放在籃子裡,直接掛在菜園子的果樹上。
吃的時候把幾個凍梨放在水盆里化凍,東北人把化凍叫成「緩」。凍梨「緩」的時候,周圍會結出了一圈冰包圍着梨,然後幾個梨就冰凍到了一起,成了一個大冰坨。捏碎包圍着的冰,凍梨已經軟了,緩透後咬上一口,一包梨水便溢滿嘴,又甜又爽口,有一種透心涼的感覺,有時吃下去,涼得會打一下冷顫。而那時,小孩子嘴急,又沒有其他零食可吃,根本等不上凍梨「緩」好再吃,常常抱着沒有「緩」過的凍梨啃,因為溫差的緣故,嘴唇和小手常常被粘到凍梨上。
凍梨有很多好處,有涼血、潤躁,潤肺,止咳,生津,健脾的功效。對於飲酒的山民來說,酒後能吃上顆凍梨,既解酒,又助消化。誰要是上火咳嗽,吃凍梨是必不可少的。 有時晚飯過後,父親常「緩」上幾顆凍梨,等我們寫完作業,凍梨也「緩」好了,不涼不熱,正好吃。
後來,離開家鄉二十多年,新鮮的水果比比皆是,卻唯獨沒有凍梨的味道。
二、蠶蛹
小時候因為家裡養蠶,蠶蛹便成了一生最愛的美食。
在家鄉的大山上,生長着一種類似桑樹卻又不是桑樹的樹,山里人稱呼這種樹為「玻璃樹」。依稀記得玻璃樹的模樣,卻無法求證它真正的種類。
玻璃樹對于山里人來說就是寶貝,漫山遍野都是,既可用來養蠶,枝幹又是山民冬季的主要燒柴,葉子還可以用來裹着玉米面包子放在鍋里蒸,蒸出的玉米面包子味道獨特,如同粽子一樣清香。
從初夏開始,孵化好的幼蠶便陸續移入山裡的玻璃樹上,而上了樹的蠶,要經常「搬家」,因為樹葉吃光後,就得及時把蠶移到另一座山上,否則無葉可吃的蠶就會爬下樹,到地上覓食。下地的蠶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螞蟻、山鼠吃掉。所以,給蠶「搬家」是暑假必幫家裡乾的營生,至今記憶猶新。
七月的大山里就像一個大蒸籠,頭上頂着毒辣辣的太陽,腳下趟着濕漉漉的露水,一天下來,褲子常常是被露水打濕了半截。而幾家養蠶的山民,從蠶移到山上那天,就得住在山裡的窩棚里,直到蠶做繭後收回家中才能下山。
清晨一大早,山谷中的百靈鳥便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漫山遍野的百合、山丹丹以及五顏六色不知名的野花,吐着淡淡的馨香,羞答答的抬起頭,舒展着嫵媚的腰身。含苞待放的,像極了含羞的少女,隨風搖曳,欲語還休的樣子流露出無限風情;迎風綻放的,花瓣、葉子上卻滾動着晶瑩的露珠,風姿綽約。草叢裡的蛐蛐也早早地亮開脆生生的歌喉,一大早就盡情地歡唱着。
此刻,山裡的空氣涼爽無比,沁人心脾的草香、花香醉了山谷,卻醉不了山民。
父親和叔叔伯伯們早已在山裡忙着給蠶「搬家」,蠶裝滿一大簸籮後,由哥哥扛在肩上,或頂在頭頂上,運到對面的山坡上,將蠶一個個的再移到新的玻璃樹上。
我和姐妹們則開始忙着做早飯。
一口大鍋支在窩棚外,蕨菜燉土豆是常吃的,山裡的蕨菜很多,隨吃隨采。山坡的地里種着大多數是土豆。用山泉水將土豆和蕨菜一起燉上,味道獨特而鮮美。如果再用玻璃樹葉裹着玉米麵包子,在鍋里放上籠屜蒸,時間不長,便會香味噴鼻。
而最有趣的,是我和姐妹們每天在做飯的時候,常常抓幾個胖胖的綠蠶,丟在柴火上燒,幾分鐘後,拿出來,剝去外皮,白嫩嫩的蠶肉香噴噴的,看得直流口水,惹得我們常常幾口就把一條胖胖的蠶吞下去。
吃完早飯後,我便也去幫着給蠶「搬家」。
翠綠的蠶寶寶,胖乎乎的,不時地抬起笨重的大腦袋,瞪一雙漆黑透亮的小眼睛「唰唰唰」地吃着樹葉。說實話,第一次抓蠶時,可沒覺得它有多可愛,密密麻麻的足,以及沒有骨頭卻時刻扭動的軀體,看一眼都「心驚肉跳」,抓到手裡後,蠶立即在手裡「張牙舞爪」的扭動,樣子驚悚極了,常常嚇得我一下子把它扔到地上。
每到這時,父親便把我扔掉的蠶撿起來,樂呵呵地不時地說上一句:「丫頭,你不上學了!」
那時,我是很難體會父親這句話的意思。後來,我們兄妹四人相繼都考上學,走出大山,這在當時的山裡是很少見的。父親自豪的同時,也壓力山大,尤其到後來,小妹又考上,父親一起供養三個學生,而我們的學費都是父親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換來的。
所以,一條蠶父親怎麼捨得扔掉呢!
慢慢的,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不僅敢抓蠶,還敢吃它。
尤其到了晚上,我們偶爾在窩棚外的空地上,用枯乾的樹枝攏起一堆火,在火上烤着土豆、玉米,火熄滅後,用火炭再烤上幾條蠶,香噴噴的。我們一邊慢慢地吃着天然美味,一邊聽大人們拉家常,或聽父親講故事。晚風徐徐吹來,一股松油和泥土的馨香拂面而來,深深地吸一口,一天的勞累都會得到舒緩。
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味,也盡情的地享受大自然賦予山民無以倫比的美景。
深邃的夜空下,先是那一爿半缺的、淡白的月兒隱出淡藍色的天幕,接着是一顆又一顆明燦燦的星跳了出來。再接着,整個月兒跳出了浮雲,山巒的幽暗便淡去了許多,清輝掛滿了山澗。山里顯得格外的幽深和神秘,遠山深林黛影更濃了,山腳下的泉水汩汩淙淙地流淌,水面一片銀閃閃的光斑。偶爾,從山林里傳來鳥兒細碎親昵的嘰啾聲,青蛙、蛐蛐躲在草叢中,鳴叫聲此起彼伏,有「聽取蛙聲一片」的天籟之音,也有「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如詩如畫的美妙意境。
這些美麗、澄明而寧靜的夜晚,成了後來滾滾紅塵中最美的風景,當時那種「松風十里時來往,笑揖峰頭月一輪」的閒雲野鶴的生活卻是後來渴望而不可及的,回不去的不僅僅是歲月,還有心境。
蠶坐成繭後,吃蠶蛹便成了家常便飯。
最簡單的吃法,是把蠶蛹放在鍋里加上蔥姜蒜等調料煮,5分鐘後,便可開鍋食用,這是最原汁原味的吃法,頗有點兒海鮮的味道。也可在燉菜的時候加點蠶蛹,或用油炸,有時還用火爐上烤着吃,後來,山民還將蠶蛹做出罐頭,向山外銷售。
遠去的歲月,遠去的故鄉成了人生中最美的懷念,那一方風土人情早已烙在生命里,從不曾走遠,也不曾離去。不管走到哪兒,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一些似曾相識的風景和陳年往事。就像這四顆凍梨,原本不是什麼金貴的水果,但對於我來說,卻是世間最甜、最不可能忘懷的味道。
我本該是那座山的主人
我也本該留下
成為它的守護神
享受永遠的寧靜和安逸
可不知怎麼
我總是在顛簸的路上
尋找夢想中的七彩人生
空空的行囊里
只有母親給我的一把家門的鑰匙
那錯過的雖有一份美麗
美麗也有一分迷離
當我疲憊地歸來
什麼都老了
只有那把家門的鑰匙
嶄新[1]
作者簡介
徐義萍,筆名素心,西部散文學會會員,現供職於青海華晟公司,作品散見於《西部散文選刊》《詩選刊》《鄂爾多斯日報》《鄂爾多斯集團報》等各報刊,作品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