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調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陰陽調和》是中國當代作家柏楊所作圖書《西窗隨筆》中的一篇雜文。
作品欣賞
用十八世紀的生產,作二十世紀的享受,是中國近百年來的優秀傳統,也可以說是「國本」之一,故不敢批評,以免它閣下動搖。但美國總統詹森先生訪問台北時,曾說過一段話,他曰:「我承認我們美國富強,正如一般人說的,是人間天堂。但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美國人努力的結果。」我想這段話應該由內政部印成標語,貼到大街小巷。最後一句話,可歌可泣,更應該打上雙圈。嗚呼!人家是量入為出,我們則是量出為入,而且「為入」的方法不是靠「生產」、「努力」,而是靠像紅包之類的左道旁門。古之人有不吃嗟來之食的,《禮記?檀弓》上一則故事說,齊國鬧了饑荒,黔敖先生大發慈悲,做了很多饅頭,在路旁舍施,一個傢伙已經餓得走不動啦,一拐一拐而來,黔敖先生曰:「嗟,來食!」該傢伙瞅着他瞅了半天,曰:「我就是因為不吃這種嗟來食的,才弄到現在這種田地,你嗟啥嗟?」竟至餓死。「嗟來食」是文言文,文言文無法表達神韻,我想大概是「嗨」的意思。只有「嗨」而沒有「請」,他就不肯吃,所以柏楊先生肯定他沒有前途。如果換了現代朋友,不要說「嗨」他啦,便是弄團狗屎塞到他尊口裡,只要能使他家有冰箱,出有汽車,坐在辦公桌後能端架子,其待遇能由薪給制進化到供給制,他都會快快樂樂咽下去也。
既然量出為入,就不能不伸手二抓,夫「錢」和「權」,看起來雖有分別,實際上固陰陽調和,老子一氣化三清之物。抓到了錢,就等於抓到了權。抓到了權,也就等於抓到了錢。權和錢既不是正常到手,而是張牙舞爪抓來的,就漪歟盛哉。於是你也抓,我也抓,無人不抓,大號二抓牌有大號的抓法,小號二抓牌有小號的抓法,重崽級二抓牌有重崽級的抓法,輕崽級二抓牌有輕崽級的抓法,一個個兩眼發直,汗流浹背。有人說二抓牌的眼睛生在腳底板上,非栽了筋斗,就不認人。其實他不是故意不認人,而是抓昏了頭,無暇相認。一旦?嚓一聲,被人擠了下台,跌了個和尚倒栽,頭朝下,腳朝上,腳底板上的尊眼,自會看清楚你原來就是二十年前共過患難的老朋友呀。
柏楊先生在這裡不是談二抓牌,而竟談了這麼多,可見該牌的資料實在太豐,左也一堆,右也一堆,隨便拈一點,就寫了一大篇。柏楊先生的意思是,現社會的繁榮與豪華,跟落伍地區若美國若德國焉,大不相同,他們靠的是「生產」和「努力」,而我們靠的是二抓。於是乎,偉哉,抓也。
不過二抓也不簡單,不是人人得而抓之,柏楊先生早就摩拳擦掌,結果連磚頭都沒有抓住一塊。像學堂教書先生,便是想抓而無法抓之的一例,只好曲徑通幽,零星出售矣。高級一點的,若一部份大學教習,兩眼跟着美援銀子,或跟着長期發展科學銀子,骨碌碌亂轉。一旦情勢緊急,不惜暗下毒手。連這點苗頭都沒有的,則只好拚命亂兼課矣。柏楊先生幾位朋友,他們一星期能上六七十小時課,真是要錢不要命也。有些頭腦不清的讀者先生就問啦,即令白天晚上一齊上課,一天也不過上八小時的課,星期天也算上,七八五十六,怎能上六七十小時的課乎?這就有學問矣,蓋他閣下采的乃輪流請假之法,這個星期三,甲學堂請假,下個星期三,乙學堂請假,自然有得時間也。
(柏老按:這是六○年代初期的話,七○年代初期,夜間部大量推出,教習老爺就更如魚得水,一星期能上九十小時以上的課。)
現在流行的惡性補習,有人說和升學有關,官府之士和議會之士整天都在嚷嚷。依柏楊先生看來,似乎和另外一種東西,也有牽掛,蓋它只不過二抓中的一抓,和待遇有關也。君知道現在國民學堂教習一個月幾個錢乎?詳細數目每人不同,因這年頭薪給制收入雖然少得可憐,花樣卻十分繁多,誰都摸不准自己到底可拿幾文,不信的話,不妨去大街小巷隨便攔住一個薪給制,問問他看,十人中恐怕至少十人都得瞪眼。如果有正人君子認為我這話動搖國本,則不妨自己摸摸良心,看自己能回答得出乎哉?國民學堂教習待遇,大致上八百元足啦,官崽們唱黃梅調唱順了嘴,自己躺在席夢斯床上,而教別人「臥薪」臥到木頭板上。自己開冰箱喝洋酒吃火腿,而教別人「嘗膽」吃涼水泡窩窩頭。自己是供給制,而教別人用八百元養活父母妻子兒女。嗚呼,八百元在台北「第五街」商店,不過買一雙中等貨皮鞋。勢必得來一個惡性補習,才能活下去。等到時間一久,享受隨之而來,性質當然大變,自然咬着不肯放矣。我敢和你賭一塊錢,一旦惡性補習真的徹底禁止,國民學堂教習至少有一半以上都得餓死,不餓死的也得上上吊,以示絕望。
不管亂「抓」也好,亂「兼」也好,其結果只對自己有好處;對社會國家,其害無窮,這用不着我再向你亮學問矣,閉着眼一想便知。一個國家中的公務人員,不是亂抓,就是亂兼,這個國家恐怕非被列為世界四強之一不可。亂抓不用說啦,貪贓賣法,不可收拾。便是亂兼,用自己的精力和智力維持生活,應該沒啥可說吧。問題是,人的精力和智力都是有限的,兼來兼去,無不兼得氣喘如牛,連如花似玉向他飛媚眼他都無力回報,還有啥工夫研究發展,盡他的職守乎哉?[1]
作者簡介
柏楊(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國當代作家,出生於河南通許縣,祖籍河南輝縣常村鎮常北村 ,漢族,初名郭定生,後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後前往台灣,曾任台灣《自立晚報》副總編輯及藝專教授,為海峽兩岸的人熟知。柏楊在很多所學校念過書,但從沒有拿到過一張文憑,為上大學數次使用假學歷證件,曾被教育部「永遠開除學籍」。他的言論和書籍在社會各界引起了廣泛爭議。 柏楊主要寫小說、雜文,後者成就更高,曾被列為台灣十大暢銷作家之一,他的雜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夢閒話》(10集)《西窗隨筆》(10集)《牽腸掛肚集》《雲遊記》等 。代表作有《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異域》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