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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鲲(傅建国)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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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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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鲲》中国当代作家傅建国的散文。

作品欣赏

阿鲲

阿鲲,鹿城藤桥人氏,生肖属牛,从小在瓯江边上长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鲲今年刚好七十一岁。

最早认识阿鲲是上个世纪90年代。那时我在温州市区河通桥鞋料市场一家皮革公司打工,我白天在档口打杂,晚上守在游泳桥路36号仓库看牛皮。

那会儿,阿鲲才五十出头,正值壮年,一身好力气,整捆的牛皮至少约三十多公斤,他搬来搬去却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不觉得吃力。每每夜晚公司有牛皮从外地运到,我会第一时间拨打阿鲲的传呼机,他便及时领着一帮老乡从附近的出租房赶过来。装卸牛皮论件(袋)计酬,一车牛皮最多的时候约二百来件(袋),少的时候几十件(袋),干完活后,阿鲲领了劳务费,现场与大家平均分发。他们干活时个个都十分卖力,数钱时却小心翼翼,生怕收到假钞。

那时候市场兴旺,大伙儿生意兴隆,因此,阿鲲在市场成了一个吃香的人物。他往往在这家一车牛皮或其它鞋材还没有卸完,挂在腰间的BB机就“滴滴滴”地响个不停,下一家电话又催过来了。我所在的公司老板经常从山东、福建等地进货,那些跑长途的驾驶员性子比较急,货车一到,要求马上卸货。为了不影响人家长途生意,我常常提前和阿鲲预约,这样他传呼机收到我的电话信息,那怕是下半夜也会第一时间赶到。

印象中,阿鲲有个儿子跟着他一起干搬运工的活。小伙子当年二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力气自然比父亲强壮,但脾气却非常古怪,动不动就对老头子大声训斥。有一次,公司月底清仓盘点,阿鲲父子被临时雇佣帮忙。年轻人依仗自己的力气,整个下午对父亲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故意刁难。

我实在看不去,忍不住批评了小伙子几句,年轻人的火气才有所收敛。

事后,我跟阿鲲聊起这件事,我说你儿子脾气怎么这么坏?

阿鲲一脸尴尬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妈妈嫌弃我不会挣钱,老早就抛弃了我们。家里生活条件不好,儿子初中没有毕业就跟着我一起卖苦力挣钱糊口,是我让儿子受委屈了……

听阿鲲这么一解释,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作为男人,阿鲲是一个好父亲。

后来,我跳槽了,离开了原先那家公司,并且从仓库员的岗位转为推销员。

跑业务的日子里,我大多开着面包车在瑞安、双屿,以及瓯北各个工业区转悠,偶尔也会在市场里遇见阿鲲,他依然干他的装卸工,见了我依然一脸憨厚的微笑。夏天的时候,阿鲲总是光着膀子,肩膀上披着一件衬衫,手里常常拿着一瓶啤酒,或一个面包什么的,一边走,一边吃喝;冬天的时候,他穿着单薄的蓝色劳动服外套,手里常常拿着一块麦饼,一边走一边啃。我知道装卸工的活儿体力消耗大,作业时间无法自控,才导致阿鹏他经常饱一餐饿一顿。

2000年始,温州皮革鞋料市场重心由河通桥向黄龙商贸城转移,阿鲲和他的一帮兄弟自然也跟着大部队转移“战场”。从商业角度讲,阿鲲他们就是市场的勤务兵,市场经营户离不开体力劳动者,因而阿鲲依靠自身廉价的体力在城里为自己挣取到了一丝生存空间。

2009年,我结束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打工生涯,在黄龙浙南鞋料市场开了一爿小店,一个人,一双手,笨重的牛皮装车卸货,有时确实太吃力了。需要帮手的时候,我就打电话给阿鲲。对他来说,我是小客户,一个月也没有多少件牛皮装卸,他如果闲着,会第一时间赶到;如果正忙着,他便问我能不能等?不能等就叫别人好了。其实,从乡村到城市,我也是卖苦力出身,将一件件牛皮从车上卸下来,再扛到二楼仓库里,我动作远比阿鲲熟练,他完全是拼蛮力。

遇上难得清闲的时间段,阿鲲偶尔也会来我店里坐坐,讨杯水喝喝,与我聊聊家常什么的。他会关心地问我老婆和孩子在不在温州?生意好不好?我想起了他那个牛脾气的儿子,问他怎么不见儿子在市场上做搬运工了?阿鲲脸上漾起了欣慰的笑容说,他儿子早已成家了,孙女都上幼儿班了,儿媳妇挺能干,和儿子一起在外地开洗脚按摩店。

我说那就好,那你也应该回家歇歇啦,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阿鲲笑了笑说,不干不行啊,儿子是儿子,他是他,他要挣钱养老,不指望年轻人。

我打趣说,你单身这么多年了,如今儿子也成家了,有没有为自己考虑找个老伴?

阿鲲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语气里夹着些许无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年纪大了呗。其实我也想啊,找个老师母回家做做伴,相互有个照应,可是儿子会同意吗?老了,生病了,不是给儿子增添负担嘛!

我一时说不上话来。

我不能说阿鲲是为了儿子活着,但现实生活中,像阿鲲这样过着苦行僧的老人确实也不少。

前些年,抑或是市场不景气,也许是阿鲲想通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拼命了,除了装卸还是装卸,而是一边干活一边休闲的样子。他的衣兜里除了一部只有通话功能的老掉牙的手机外,还多了一台袖珍式录音机。常常阿鲲人影儿还没有见着,“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的歌声就顺着街道飘过来了。原来,阿鲲迷上了广场舞,他说自己每天晚上都到江滨路跳广场舞。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白天干着繁重的体力活,晚上还去跳广场舞,证明阿鲲不仅身体好,而且心理上也非常乐观。市场一些经营户,无聊时就逗阿鲲开心,说:老师伯,跳个舞吧!阿鲲就喜上眉头,将兜里的录音机音量调到最高分贝,在众人面前迈开笨拙的步子,歪歪斜斜挪动起僵硬的身子骨来。旁观者哈哈大笑,阿鲲却旁若无人地摇摆起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聚散随缘。我与阿鲲萍水相逢,因在一个行业里混饭吃而成了大熟人,但这种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改变而终结。

2018年10月,经营了二十五年的黄龙商贸城,因政府重新规划与开发建设而关闭。从此,我的生活圈里,便再也看不见阿鲲的身影。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今年七月我却在工作室(居家一楼)又与阿鲲不期而遇,只是这一次遇见,我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事情是这样的,三楼原先的房东将房子出售了,新房东重新装潢,工程比较大,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敲打声、锤子声、电钻声、使人不得安宁。某日,我夜晚回家,车至楼宇跟前,借着汽车的大灯,我发现平时空旷的楼梯口多了一堆沙子,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佝偻着腰背,将装满沙子的担子挑往三楼。

我下了车,将业务资料送进工作室,准备回家,这时挑沙的男人手里拿着扁担从三楼下来,继续肩上的担子。我们刚好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阿鲲!

是啊,阿国,原来你家就住这里?

很显然,阿鲲他也吃了一惊。

正值盛夏炎热的气候,使我闻到了一股汗臭味。

我问阿鲲道: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跑到这儿来做小工?这么多沙子一担担往三楼挑,这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啊?!

阿鲲告诉我,自从商贸城市场关闭以后,兄弟们像林中鸟都各自飞了。虽说又有几个新的皮革市场开张,但东一块,西一块,相隔数十公里,对于他这个年纪、且不会驾驶摩托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适应了,他只好就近找点其它活干干,反正都是卖力气,干什么都无所谓。

我说:你儿子和儿媳妇不是在外地开洗脚按摩店嘛,还差你一口饭吃?

阿鲲苦笑道:别提了,儿子的店早就被关门了。

接着,他将汗津津的身体凑近我跟前悄悄说:

阿国,跟你说实话吧,我儿子那个店不是正规的,前不久运气不好被警察查了,我儿子现在还关在里面的呢……

我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看了看阿鲲那喉结突出、锁骨凹陷的身子骨,劝慰道:

天气这么热,你老伯要注意身体呀,晚上早点休息,活儿干不完明天再接着干。

“知道。”阿鲲应和了一声。接着,弯下腰,挑起沉重的担子,顺着楼梯艰难地一步步往楼上挪动。

我瞅了一眼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了老家祖辈挑山工的影子…… [1]

作者简介

傅建国,1963年5月生,安徽青阳人,现居温州。曾务农,代课,做篾匠。长期从事皮革销售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