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山拾遗(孟凡民)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鲤鱼山拾遗》是中国当代作家孟凡民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鲤鱼山拾遗
那时候,我们部队大院后面有一座山,叫鲤鱼山。
鲤鱼山东高西低,东窄西宽,最高处也不过二三百米,最低处只有十几米高。山是土山,顶部舒缓平坦,山上无人居住。在西南方的山脚下,依傍着山势零星地散落了几户人家。这些人家的门外有平坦肥沃的黑土地,他们在这些土地上种菜,菜有油菜、莲花白、芹菜、西红柿、水萝卜、青葱、黄瓜。到了冬季,蔬菜收获完了,土地又被皑皑白雪覆盖,积雪多达一尺多深。门口是几棵粗壮的榆树,在两棵树之间绑了一根长木杆子,杆子有一掐多粗,是杨木;有的人家还养有奶牛,奶牛就栓在木杆子上。奶牛性情温顺,它们三三两两的在榆树下悠闲地甩几下尾巴,时而抬头还“哞、哞”的叫唤几声。
据传说,很早以前,乌鲁木齐是一条大河,河里住着一个鲤鱼精,后来竟长到十里长、三里宽,尾巴一摆能掀起几十丈高的大浪,经常淹没两岸的田园村庄。有一天,它摇头摆尾地撒野,差点拱翻了一个白胡子艄公的小船。老艄公伸手一抓,从天山博格达峰顶上抓下一块石头朝鱼头砸去,“喀嚓”一声巨响,鲤鱼精脑浆迸裂,从此鲤鱼就在此地化成一座山,便是现在的鲤鱼山。原来是太白金星下凡,惩治这个祸害生灵的鲤鱼精。
那时,我们部队在鲤鱼山上修建有一座水塔,为了保证水塔用水安全,我在的那个班就派到那里值勤。白天参加连队勤务、训练,夜晚站岗负责看护水塔。
那时,鲤鱼山上那纷繁妖娆的野山杏花,灿若烟霞的海棠果树的秋叶,凉如秋水的月色,寂静、悠然的飘雪,都给我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
我们班的营房,是个一间半大的平房。里边的一间,是一溜能睡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是用来睡觉休息的;外边半间是开会、学习、活动的场所。里间前后是两个大玻璃窗户,玻璃窗户大得像百货商店里的橱窗一样,我的铺盖就铺在玻璃窗户的下边。到了夜晚,一汪清凉的月光从窗里泼洒进来,我就像睡在月明地里一样。满天的星星好像就要落在我的身上,翻个身好像就要碰得这些星星叽里骨碌乱动。冬天,两个窗户玻璃上挂着银亮的霜雪,开满了形态各异的窗花。门外是野杏树,窗后是海棠果树。野山杏也称作山杏,树杆乱蓬蓬的,枝条密密匝匝,像一丛丛的小灌木。海棠果树,树皮光滑,枝桠都在三尺以上,粗壮的股子枝枝棱棱的伸展着。门前是一小块空地,有一张石桌,两副石凳,平时用来下棋、休息,或读书看报。房檐下边,一边种了两棵紫丁香树,一边种了两棵白杨树。紫丁香长得与屋檐一般齐,枝繁叶茂。紫色的花穂,芬芳浓烈,常常招引来成千成百的蜜蜂。白杨树高大茂盛,直溜溜的树杆高出小屋一大截子,洒下一块厚厚的绿荫。两棵白杨树上拉了一道铁丝用来晾晒被褥、衣服。
出入小屋的是一条深远、幽长、蜿蜒曲折的小水泥路。路面弯弯曲曲的,像一条爬行的蚰蜒,两边是犬牙交错的野杏树。每到早春,野山杏树开花的时节,小路上就会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粉的、红的、白的杏花瓣儿,散发出浓郁馨人的香气。幽远、曲折的小路犹如一条轻轻舞动的彩带,又宛如一条流淌着杏花的小溪。
野山杏花的花朵比杏花稍微小一点,但花朵稠密,花期长,花瓣红多白少,浓郁馥香。早期光秃秃的枝条上还没有长出叶片,只有一朵一朵的杏花,粉的、红的,灿若云霞;还有那一枚枚尚未淀放的花骨朵,它们在那里羞涩的抿着小嘴儿,似乎在那里排着长队,等待着春风掀开它们的花衣。
素有“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之称的新疆,有时候天气说变就变:那边野杏花儿开得正艳,一场纷纷扬扬的春雪就会不期而至。披裹了春雪的野山杏林如诗如画,粉的是花,白的是雪,像云霞,像烟霭,纷繁妖娆。此时,被覆盖了雪的原野、杏林、鲤鱼山,已让整日里缠绕于花间百般风流的雀儿,无处呢喃、嬉戏了,它们不得不站在落满了毛茸茸雪团儿的野杏花枝头上“叽喳叽喳”地脆鸣着,有时是独鸣,有时是合唱。性情急躁的雀儿根本耐不住性子在那里站着,不一会儿,它们就会扑棱着翅膀在落满了雪的枝头上掐起架来,扑棱棱扇动的翅膀惹得杏花瓣儿拌着雪茸儿簌簌飘落。不一会儿,白棉絮似的雪地上就会落满了灿然的杏花瓣。点点滴滴的花瓣犹如镶嵌在白玉上的一点点嫣红,好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真的,漂亮极了!也只有在新疆这样雄浑、广袤、神秘的土地上,才会有这般的豪情,浪漫的诗情画卷。
野山杏花盛开时节,每当执勤站岗到后半夜,鲤鱼山一片幽静、寂寥、肃穆,一切都睡着了,只剩下清凉如水的月色;皎洁如玉的月盘,霞蔚、深邃、悠远的夜空,稀疏的星星挂在天际的角落。朗朗的月晕羞得这些上半夜里还无比璀璨的星儿,这会儿悄悄地隐去了自己的光华,把光彩留给了月儿。但月影里最俏丽的是杏花,浸了月晕的杏花娇羞而恬静,少了日间阳光的炽热,这时的花瓣光滑、圆润、饱满,开的无拘无束,像刚刚沐浴了的美少妇,朦胧里吐露着嘶嘶幽香。不知何时从月宫里飘来一丝儿清风,婆娑的花儿轻轻地抚弄着月影。花瓣轻轻的飘落,这些落花似乎惊了夜的安谧、月的恬静,但也凭添了无限情趣。
初夏六月,野山杏熟了。熟透后的杏子,散发出浓浓的香甜之气。这种香气弥漫了整个林子,同时也会塞满我们的小营房。野山杏个头长得比杏要小很多,表皮光滑,淡青中透着黄,吃着稍青涩,微甜,核大,肉薄而柴,因而极少有人食用。在野山杏成熟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们班除了担负执勤、站岗及其他一些勤务外,还要到野山杏林里去采收杏核。杏核晒干后,我们砸杏仁,把杏核立起来,用一块拳头大小的老鸹枕头﹙鹅卵石﹚轻轻地一磕,“咔”的一声就砸开了,杏仁骨碌碌地滚出来。杏仁饱满、圆润,洁白如玉。把这些杏仁送到炊事班,就成为我们连队的副食。到了冬、春季节,把杏仁在凉水里浸泡后,在开水锅里轻轻一焯,去掉那丝丝苦味,杏仁变得清脆,洁白,香甜。那时候,冬季还难以见到青菜,就用杏仁拌海带丝,杏仁拌胡萝卜丝;春季有了时令蔬菜,杏仁拌芫荽、菠菜、黄瓜。杏仁白如脂,芫荽、菠菜青碧如玉,浇上西北红艳艳的辣椒油,既悦人耳目,又开胃、败火。
有一次炊事班磨豆浆时,不知道是谁突发奇想,抓了几把杏仁加在里边,没有想到磨出的豆浆味道出乎预料的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非常别致。至今,我还常常忆起那种带有杏仁芳香的豆浆。
到了秋天,我们小营房后面的那片海棠果树林子,就像一片燃烧着的云霞。
由于新疆昼夜温差大的特点,还没有到落叶时节,海棠果树就已经红彤彤的云霞一般。单说海棠果树那些红叶,就够你饱享眼福了——它不同于深秋的枫叶展现给人们的是那一抹深红,更不同于柿叶红的那样热闹、火红,它们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瑟瑟秋风里唱着最后的赞歌。这时的海棠果树叶红得滋润,自然,恬静,婉约。一枚枚叶片泛着亮闪闪的光彩,好像充满着无限的生命力。在红叶覆盖的下边是层层叠叠的金黄的叶子,红的像火,黄的似金。这些都不算,还有那树枝上挂满的沉甸甸的海棠果,这些小果子别看个头小,个个都像化过妆一样,粉嘟嘟,亮晶晶的,犹如玛瑙、翠玉一般。海棠果:在我的家乡人们称为“甜子”,新疆有的地方叫“嘎啦果”,个头比苹果小些,熟透后,味道酸甜,香气馥郁,表皮光滑,乳白里透着红,白的晶莹,红的柔润。
那时,鲤鱼山这一带居民还很稀少,这片海棠果好像成为了我们部队自己的菜园子一样。每到休息日,就会有战友来到海棠果树林子里玩耍,他们一边欣赏灿烂浪漫的秋叶,一边采摘海棠果。在这里,他们似乎忘记了整日军事训练时的疲劳、枯燥;在这里,他们似乎放松了身心,赏玩秋叶,沐浴秋风,品尝海棠果;有时会玩到很晚,走时还不忘带回去一挎包果子。他们带着满心的愉悦,似乎有了几分薄醉,踏着悄无声息的一地凉月,披着一身的幽静秋夜,背着满包的香气,走回连队。
有一次,连队炊事班里的赵班长,到鲤鱼山海棠果树林里欣赏秋色,品尝海棠果。赵班长是山西人,大高个子,黑瘦面皮,乡音浓重,有点探腰;为人实诚,炒一手酸辣土豆丝,烙一手改良了的山西卷饼。他看着鲤鱼山这些红艳艳、亮澄澄,香气扑鼻的海棠果,突然想到:咋不用这海棠果酿醋?这么优良的海棠果,一定能酿出好醋来!山西人喜醋,家家户户都会酿陈醋。柿子、谷糠、黍子、大米、小麦、小米、玉米、高粱都是酿醋的好材料。对山西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不能酿醋的。
后来赵班长还真的用海棠果酿出了果醋。这种醋甜润、柔滑、醇厚、绵长,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好像又不是醋,有点像是酒。看着这些上等的美醋,有点出乎赵班长的预料。因为在他的家乡都用柿子酿醋,还没有用海棠果酿过醋,没有想到海棠果竟然酿出这般奇妙、口感上乘的好醋,也让这位酿醋能手连连惊叹。这醋比军人服务社里出售的谷糠醋、高粱醋、玉米醋、糯米醋都要好。一时间,海棠果醋在我们部队出了名,从五湖四海来到部队探亲的家属,都喜欢到我们连队品尝品尝这奇特的海棠果醋。就连回乡探亲的老战士,也要捎带两瓶子回去,他们把这醋当成了连队的土特产。
这些酸酸甜甜的海棠果,等入了冬我们还能吃到。那时,我们总是爬到高高的树梢上,看枝条上哪个果子大,哪个果子鲜亮,我们就摘哪个。怕碰坏了果皮,我们都是轻拿轻放,最后用信纸一个一个包裹好,放在床头柜的衣服里边。不几日,一股悠然、甜润的果香就会从床头柜里冒出来,这股香一直在小营房里弥漫。等进入冬季,天气冷了,我们也该换棉军装了,这时候打开床头柜拿出棉军装,顺便拿出存放在里边的海棠果。也到了吃掉它们的时候了,秋天里还是又脆、酸、甜的小果子,经过储存,释放出大量的香气,口感变成酥酥的,松软得就像老家乡沙土地里种出来的“花里虎”面瓜似的。但那一股子悠长的香气浸润在棉衣里边,我们走在队列里,整个连队都能闻到香味,好几天都飘散不尽。
吃着这沙面、香甜的果子,闻着这悠长的香气,让我想起了老家村西头的那棵棠梨树来。那棵棠梨树冠硕大,碧翠的叶子层层叠叠,遮住了半拉天。一块浓厚的绿荫,不知供多少下地劳作的人在此停脚歇息。粗大的树杆上满是黑觑觑的褶皱,一个人都楼抱不过来,我们常常爬到树上摘棠梨。棠梨大如樱桃,圆如盘扣,汁液丰盈;古铜色,上面有黄色的碎斑点;酸极了,咬一口能倒掉牙,要经过焐后才好吃。在乡村也只有我们这些口馋的孩子们,才会想起来摘了棠梨,焐在村头的麦秸垛里。等过了霜降,铜钱厚的白霜包裹了大地、草木、麦秸垛,这时候,我们才想起焐在麦秸垛里的棠梨来。焐后的棠梨,似乎没有在枝头上时那般光洁、丰盈,表皮黧黑、干瘪,像小黑枣。但是,有一股浓浓的水果的香气,咬一点,香甜、沙面,味道绵长,极像熟了的鸭梨味。那时,我们从麦秸垛里掏出这些被焐的甜、沙面的棠梨,稀罕地藏在口袋里,一次拿出一个,一口还不舍得吃掉,要一点一点的品,一个扣儿大小的棠梨,我们都要品好几口。
冬天到了,鲤鱼山白雪皑皑,银光闪亮,成为一个雪国。这时候,下雪是家常便饭,一下就是好几天。那些银亮纷扰的雪片,就像缤纷的梨花、樱花、苹果花,像飞舞的鹅毛、棉絮,又像泼洒的水银。鲤鱼山笼罩在银色雪国里,我们的小营房,门口的石凳,两株紫穂丁香,高大的白杨树,以及远远近近不知道名字的树木、枯草,都披满了银白的铠甲。此时的鲤鱼山幽静,肃穆,沉寂。
我们在野山杏林里踏雪、堆雪人、打雪仗、嬉戏,在海棠果树林里捉迷藏,大家闹着,笑着。有时我们脚下踩着两块竹板,沿着山顶上椭圆型的环山路滑跐溜﹙当地人叫滑雪﹚。从“鲤鱼头”的高处一直滑到“鲤鱼尾巴”的低处,滑到那里观赏被大雪覆盖了的胡杨林。
那时,在鲤鱼山西边“尾巴”的位置上,生长着一片高大挺拔、俊逸、洒脱、遒劲的胡杨林。夏天的胡杨枝繁叶茂,葱葱郁郁。秋天,树叶一片金黄。有时夕阳西斜的时候,“火烧云”把树梢涂抹得流光溢彩。一群暮归投宿的鸟儿藏在林子里“叽啾、叽叽啾”欢快的翠鸣个不停,它们好像似乎忘记了一天的疲劳。冬天的胡杨林,静谧、祥和、寂静,积雪覆盖了树冠,高大粗壮的树杆似乎低矮了许多。有时,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下就是两三天,毛茸茸的雪片把胡杨装扮得圆溜溜的,像故乡打麦场里的麦秸垛;地面上的茅草,枯枝,落叶被积雪覆盖得没有了一点踪迹,就像铺了一层又厚又白的雪毯。用脚轻轻一踩,“噗嗤”一下子就把你陷进去。
有时我们就势滚进去,凉丝丝的雪屑就灌进到我们的脖颈里、脚脖子里。接连几天的大雪,枝头上的积雪越积越厚。有一个枯枝实在是支撑不住这些雪的重量,“喀嚓”一声这一棵枯枝折了,一团耀眼的白雪“哗哗啦啦”滚了落下来,这些雪砸在另一个枝头,一下子半拉树抖动起来,忽然间像是一股雪的瀑布从天而降。这时,落雪的沙沙声惊动了一对在树股子上憩息的夜莺夫妻,落雪也许惊动了它们的睡梦。看它那个焦急的样子,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四处寻觅着是谁惊扰了它们的好梦。
有月的夜晚,胡杨林里漾着朗朗的青晕。一地的明光,亮如白昼。银亮的月夜里,清冷的月辉勾勒出胡杨林黑觑觑的倒影。这些星星点点,斑斑驳驳的倒影,倒映在白雪里,犹如那荡漾在烟水浩淼湖面里的点点帆船。
听说,现在的鲤鱼山已开发成了乌鲁木齐市最大的公园,成为当地居民游玩的一处盛景。那个水塔也早就移交给了地方自来水公司啦。[1]
作者简介
孟凡民,出生于1966年,河南范县人,大专学历,中共党员,现供职于中国石化,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地火》《中国石化报》《中原》《濮阳日报》等省内外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