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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於 2021年10月28日 (四) 23:27 由 春华秋实對話 | 貢獻 所做的修訂 (创建页面,内容为“缩略图|[https://www.lizhi.fm/1507170/2537139574190301190 鸟叫] '''《鸟叫》'''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刘亮程的散文。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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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叫》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劉亮程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聽到過一隻鳥在半夜的叫聲。

我睡在牛圈棚頂的草垛上。整個夏天我們都往牛圈棚頂上垛乾草,草垛高出房頂和樹梢。那是牛羊一個冬天的食草。整個冬天,圈棚上的草會一天天減少。到了春天,草芽初露,牛羊出圈遍野里追青逐綠,棚上的乾草便所剩無幾,露出粗細歪直的樑柱來,那時候上棚,不小心就會一腳踩空,掉進牛圈裡。

而在夏末秋初的悶熱夜晚,草棚頂上是絕好的涼快處,從夜空吹下來的風,絲絲縷縷,輕拂着草垛頂部。這個季節的風吹刮在高空里,可以看到雲堆飄移,卻不見樹葉搖動。

那些夜晚我很少睡在房子裡。有時鋪一些草睡在地頭看苞谷。有時墊一個褥子躺在院子裡的牛車上,旁邊堆着新收回來的苞谷或棉花。更多的時候我躺在草垛上,胡亂地想着些事情便睡着了。醒來不知是哪一天早晨,家裡發生了一些事,一隻雞不見了,兩片樹葉黃落到窗台上,堆在院子裡的苞谷棒子少了幾根,又好像一根沒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和往日一模一樣,一家人吃飯,收拾院子,套車,扛農具下地……天黑後我依舊爬上草垛,胡亂地想着些事情然後睡覺。

那個晚上我不是讓鳥叫醒的。我剛好在那個時候,睡醒了。天有點涼。我往身上加了些草。

這時一隻鳥叫了。

「呱」

獨獨的一聲。停了片刻,又「呱」的一聲。是一隻很大的鳥,聲音粗啞,卻很有穿透力。有點像我外爺的聲音。停了會兒,又「呱」、「呱」兩聲。

整個村子靜靜的、黑黑的,只有一隻鳥在叫。

我有點怕,從沒聽過這樣大聲的鳥叫。

鳥聲在村南邊隔着三四幢房子的地方,那兒有一棵大榆樹,還有一小片白楊樹。我側過頭看見那片黑糊糊的樹梢像隆起的一塊平地,似乎上面可以走人。

過了一陣,鳥叫又突然從西邊響起,離得很近,聽聲音好像就在斜對面韓三家的房頂上。鳥叫的時候,整個村子迴蕩着鳥聲,不叫時便啥聲音都沒有了,連空氣都沒有了。

我在第七聲鳥叫之後,悄悄地爬下草垛。我不敢再聽下一聲,好像每一聲鳥叫都刺進我的身體裡,渾身的每塊肉每根骨頭都被鳥叫驚醒。我更擔心鳥飛過來落到草垛上。

我順着草垛輕輕滑落到棚沿上,抱着一根伸出來的椽頭吊了下來。在草垛頂上坐起身的那一瞬,我突然看見我們家的房頂,覺得那麼遠,那麼陌生,黑黑地擺在眼底下,那截煙囪,橫堆在上面的那些木頭,模模糊糊的,像是夢裡的一個場景。

這就是我的家嗎?是我必需要記住的———哪一天我像鳥一樣飛回來,一眼就能認出的我們家朝天仰着的———那個面容嗎?在這個屋頂下面的大土炕上,此刻睡着我的後父、母親、大哥、三個弟弟和兩個小妹。他們都睡着了,肩挨肩地睡着了。只有我在高處看着黑黑的這幢房子。

我走過圈棚前面的場地時,栓在柱子上的牛望了我一眼,它應該聽到了鳥叫。或許沒有。它只是睜着眼睡覺。我正好從它眼睛前面走過,看見它的眼珠亮了一下,像很遠的一點星光。我順着牆根摸到門邊上,推了一下門,沒推動,門從裡面頂住了,又用力推了一下,頂門的木棍往後滑了一下,門開了條縫,我伸手進去,取開頂門棍,側身進屋,又把門頂住。

房子裡什麼也看不見,卻什麼都清清楚楚。我輕腳繞開水缸、炕邊上的爐子,甚至連脫了一地的鞋都沒踩着一隻,沿着炕沿摸過去,摸到靠牆的桌子,摸到了最裡頭了。我脫掉衣服,在頂西邊的炕角上悄悄睡下。

這時鳥又叫了一聲。像從我們屋前的樹上叫的,聲音刺破窗戶,整個地撞進屋子裡。我趕緊蒙住頭。

沒有一個人被驚醒。

之後鳥再沒叫,可能飛走了。過了好大一陣,我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房子裡突然亮了一些。月亮出來了,月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我側過身,清晰地看見枕在炕沿上的一排人頭。有的側着,有的仰着,全都熟睡着。

我突然孤獨害怕起來,覺得我不認識他們。

第二天中午,我說,昨晚上一隻鳥叫得聲音很大,像我外爺的聲音一樣大,太嚇人了。家裡人都望着我。一家人的嘴忙着嚼東西,沒人吭聲。只有母親說了句:你又做夢了吧。我說不是夢,我確實聽見了,鳥總共叫了8聲。最後飛走了。我沒有把話說出來,只是端着碗發呆。

不知太平渠還有誰在那個晚上聽到鳥叫了。

那只是一隻鳥的叫聲。我想。那隻鳥或許睡不着,獨自在黑暗的天空中漫飛,後來飛到太平渠上空,叫了幾聲。

它把孤獨和寂寞叫出來了。我一聲沒吭。

更多的鳥在更多的地方,在樹上,在屋頂,在天空下,它們不住地叫。儘管鳥不住地叫,聽到鳥叫的人,還是極少的。鳥叫的時候,有人在睡覺,有人不在了,有人在聽人說話……很少有人停下來專心聽一隻鳥叫。人不懂鳥在叫什麼。那年秋天,鳥在天空聚會,黑壓壓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隻。鳥群的影子遮擋住陽光,整個村子籠罩在陰暗中。鳥糞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打在人的臉上、身上,打在樹木和屋頂上。到處是斑斑駁駁的白點。人有些慌了,以為要出啥事。許多人聚到一起,胡亂地猜測着。後來全村人聚到一起,誰也不敢單獨呆在家裡。鳥在天上亂叫,人在地下胡說。誰也聽不懂誰。幾乎所有的鳥都在叫,聽上去各叫各的,一片混亂,不像在商量什麼、決定什麼,倒像在吵群架,亂糟糟的,從沒有停住嘴,聽一隻鳥獨叫。人正好相反,一個人說話時,其他人都住嘴聽着,大家都以為這個人知道鳥為啥聚會。這個人站在一個土疙瘩上,把手一揮,像剛從天上飛下來似的,其他人愈加安靜了。這個人清清嗓子,開始說話。他的話語雜在鳥叫中,才聽還像人聲,過一會兒像是鳥叫了。其他人「轟」地一聲開始亂吵,像鳥一樣各叫各地起來。天地間混雜着鳥語人聲。

這樣持續了約摸一小時,鳥群散去,陽光重又照進村子。人抬頭看天,一隻鳥也沒有了。鳥不知散落到了哪裡,天空騰空了。人看了半天,看見一隻鳥從西邊天空孤孤地飛過來,在剛才鳥群盤旋的地方轉了幾圈,叫了幾聲,又朝西邊飛走了。

可能是只來遲了沒趕上聚會的鳥。

還有一次,一群烏鴉聚到村東頭開會,至少有幾十隻,大部分落在路邊的老榆樹上,樹上落不下的,黑黑地站在地上,埂子上,和路上。人都知道烏鴉一開會,村里就會死人,但誰都不知道誰家人會死。整個西邊的村莊空掉了,人都擁到了村東邊,人和烏鴉離得很近,頂多有一條馬路寬的距離。那邊,烏鴉黑乎乎地站了一樹一地;這邊,人群黑壓壓地站了一渠一路。烏鴉呱呱地亂叫,人群一聲不吭,像極有教養的旁聽者,似乎要從烏鴉聚會中聽到有關自家的秘密和內容。

只有王占從人群中走出來,舉着個枝條,喊叫着朝烏鴉群走過去。老榆樹旁是他家的麥地。他怕烏鴉踩壞麥子。他揮着枝條邊走邊「啊啊」地喊,聽上去像另一隻烏鴉在叫,都快走到跟前了,卻沒一隻烏鴉飛起來,好像烏鴉沒看見似的。王占害怕了,樹條舉在手裡,愣愣地站了半天,掉頭跑回到人群里。

正在這時,「咔嚓」一聲,老榆樹的一個橫枝被壓斷了,幾百隻烏鴉齊齊摔下來,機靈點的掉到半空飛起來,更多的掉在地上,或在半空烏鴉碰着烏鴉,惹得人群一陣鬨笑。還有一隻摔斷了翅膀,鴉群飛走後那隻烏鴉孤零零地站在樹下,望望天空,又望望人群。

全村人朝那隻烏鴉圍了過去。

那年村里沒有死人。那棵老榆樹死掉了。烏鴉飛走後樹上光禿禿的,所有樹葉都被烏鴉踏落了。第二年春天,也沒再長出葉子。

「你聽見那天晚上有隻鳥叫了?是只很大的鳥,一共叫了八聲。」

以後很長時間,我都想找到一個在那天晚上聽到鳥叫的人。我問過住在村南頭的王成禮和孟二。還問了韓三。第七聲鳥叫就是從韓三家房頂上傳來的,他應該能聽見。如果太平渠真的沒人聽見,那隻鳥就是叫給我一個人聽的。我想。

我最終沒有找到另一個聽見鳥叫的人。以後許多年,我忙於長大自己,已經淡忘了那隻鳥的事。它像童年經歷的許多事情一樣被推遠了。可是,在我快40歲的時候,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那幾聲鳥叫來。有時我會情不自禁地張幾下嘴,想叫出那種聲音,又覺得那不是鳥叫。也許我記錯了。也許,只是一個夢,根本沒有那個夜晚,沒有草垛上獨睡的我,沒有那幾聲鳥叫。也許,那是我外爺的聲音,他寂寞了,在夜裡喊叫幾聲。我很小的時候,外爺粗大的聲音常從高處撞下來,我常常被嚇住,仰起頭,看見外爺寬大的胸脯和滿是鬍子的大下巴,有時他會塞一個糖給我,有時會再大喊一聲,攆我們走開,到別處玩去!外爺極愛乾淨,怕我們弄髒他的房子,我們一走開他便拿起掃把掃地。

現在,這一切了無憑據。那個牛圈不在了。高出樹梢屋頂的那垛草早被牛吃掉,圈棚倒塌,曾經把一個人舉到高處的那些東西消失了。再沒有人從這個高度,經歷他所經歷的一切。[1]

作者簡介

劉亮程,作家,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的一個小村莊。他種過地,當過鄉農機管理員。勞動之餘寫點文字,幾乎所有文字都在寫自己生活多年的一個村子。在這個村子裡,房子被風吹舊,太陽將人曬老,所有樹木都按自然的意志生葉展枝。作者在不慌不忙中努力接近一種自然生存

著有詩集《曬曬黃沙梁的太陽》,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在新疆》《一片葉子下生活》等,小說《虛土》《鑿空》《捎話》。《一個人的村莊》首版後,在全國引起巨大反響,《天涯》《大家》《北京文學》《散文選刊》《南方周末》等報刊都作了隆重介紹,作者本人亦一鳴驚人,被譽為「20世紀中國最後一位散文家」和「鄉村哲學家」。

作品曾獲第二屆馮牧文學獎文學新人獎。[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