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笑狮”(鄢东良)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黄土“笑狮”》是中国当代作家鄢东良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黄土“笑狮”
一
三伏炎炎,溽暑正劲。我从江南而至,踏上了丘陵沟壑纵横的陕北黄土高原。我随新锐散文作家采风团走进陕北的绥德县,这个县曾以“绥德的汉子”名闻天下。
汇入黄河中段的无定河穿城而过,过“千狮桥”,我们被安排参观绥德的黄土文化风情园和博物馆。我在来绥德前想一睹“汉子”风采的兴致,竟被这里的一种石化了的,准确讲是神化了的动物石雕完全打消,牵去的不仅是我的目光还有思绪。
“绥德汉子”的风头,竟然没有盖过它。
和我一样,许多人是不知绥德是“中国石雕之乡”的,更不知绥德的石雕狮子更是世界的一绝。
晨曦中我们入得黄土风情园里的“石魂广场”,这个占地8000平方米的广场以它的恢弘刚硬气势扑入我的双眸。刹那间,让我这个长期生活在南方温婉柔美之境里的人心头为之一震。
这是一个被狮子图腾完全占据的广场。入口处矗立着题有“天下第一狮”五个红色大字的高大石碑,石碑上雄踞着一头威武的石狮子。紧挨着石碑,那34尊有数米高的垒石底座式石狮雕塑,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形成迎宾的赫赫方阵。
天哪,每一头石狮子竟都是咧着嘴呵呵笑着的,笑得我立即产生出一种亲近和亲切感来。我也被惹得笑了起来,以往印象中狮子威慑性的凶狠形象,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石魂广场依山势而筑,沿宽绰石阶登高而上,绕过石狮林,昂头便见有左右分置的一对高近20米的巨型石雕狮,巍然屹立在前方。
这样巨硕的石狮我在全国各地从没见过,我抬头仰望它,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渺小,在这件惊世骇俗的艺术瑰宝面前,我心里直念叨,这次来值了!
我虔诚地观瞻它,这对巨狮被寓意吉祥的万年龟和神兽驮着,神态十分安详。这百兽之王的面目竟也不带一丝狰狞张扬,威严中透出轩昂,娴静中露出坦荡,凛然笑对天地苍生。
在惊诧和震撼中,我愈发认定,它真的是举世无双的。从这中国石狮的模样里,我发现了从黄土文化里发散出来的那种最为原始和纯朴的特殊气质,尊严而从容,谦恭而友善。这与我在石狮阵对面崖壁上看到的大大的“天佑善者”四字题刻的意蕴十分融合,善者得助,仁者无敌,我想,这笑狮,这题刻不正是为人之道、为国之道的一种精神昭示么?
二
游毕石魂广场,采风活动东道主散文作家许学琪,把我们领进绥德博物馆。我无心参观青铜器、汉画像石、瓷陶玉器、唢呐、剪纸,这些当地历史文化民俗藏品,急切地直奔石狮子馆西藏而去。
上千只神态各异、雕刻精致的石狮安静地端坐在展台上以及壁柜里,个头稍大些的约有一米多高,个头最小的只有三四公分高。与石魂广场的石狮子相比,它们是袖珍型的,是绥德石狮的浓缩精华。
柔和的灯光洒落在这些小巧玲珑的石狮身上,雕刻纹清晰而精致生动。我贪婪的目光逐一扫视着,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馆藏说明指南告诉我,这些石狮藏品除了出土的,大多从民间征集而来,也有部分是历年绥德卓越石狮雕刻艺人们参赛的获奖作品,这里俨然是绥德石狮的一处归宿之地。
它们有的因常年烟熏手摸,表面已变得黝黑,有的因风化和磕碰,已布满裂缝残痕累累。我像欣赏着一幅幅写意派和写实派的图画,写意的似狮非狮,有像憨态可掬的儿童的,有像调皮淘气的猫狗的,活泼天真,妙趣横生;写实的神形兼备,或乖灵敏捷,或娴静深思。
真是奇了怪了,这会儿,这些活在石头里的精灵,清一色的向我这个南方来的客人咧嘴笑开来。有眯缝着眼睛的羞笑,有伸吐着舌头的顽笑,有张着大口的朗笑。也不知是我的友善的目光触动了它们脸上的笑肌神经?
与它们友好对视着,突然间在头脑里蹦出一个连我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新词来——“笑狮”。
在一个壁柜里,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只身躯只有几寸大小的石狮上,藏品标签上打印着五个字:“坑头石狮子”。这坑头石狮子虽小,但方寸之间雕刻工艺无比细微,从狮头到台座底部,刻着寿字纹和纺织纹等原始符号,它朝我憨憨地笑着。
真的佩服黄土地上的能工巧匠们,用这些符号强化了美好寓意的功效,使坑头石狮子有了鲜活的生命。它是绥德传统民间石狮崇拜的最奇特的一种直观形式,无愧是绥德石狮子文化中的一朵艳丽奇葩。
凝视着它们,我的思绪飞往了黄河流域中上游地带,那里曾经长时期兵荒马乱、天灾频至、粮食欠收、人口锐减。就如当地方言把坑头石狮子称呼为“拴娃娃狮子”一样,人们把对生命繁衍直言不讳的关爱,用雕刀注入了一块块石头,让它成为子嗣昌盛不衰的吉祥物和守护神。用这种具有古朴的审美和象征意义的创作,表达自己对待生存的态度。坑头石狮子啊,我有幸在盛世与你零距离喜笑相逢。
三
从著名的绥德石狮,我想到了它的原型——自然界里真正的狮子。狮子和中国古老传说中的龙一样,都是千百年来中国人心中永恒的图腾。它是一种不仅活在大自然里,也是活在国与国交往史和宗教史里的动物。
狮子是泊来的动物,它原本出产在非洲、印度和南美。它和一头犀牛以贡品礼物的身份,由一个古时被称作疏勒国的国王派使臣送给了东汉的皇帝。
《汉书·西域传赞》对中国与我国交往而输入的千奇百怪的珍宝、物种有过详尽的描述:“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狮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之至。”狮子便是异国它邦珍禽异兽中的一种。我不难想象得到,在皇家林苑中,汉顺帝和嫔妃、大臣们围观从来未见过的它时,该是多么的惊喜。
也有学者说狮子是在西汉时通过张骞出使西域而开辟的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但没有史载佐证,争论颇多。但我以为,无论是张骞还是疏勒国的使者,走的都是那条后来叫“丝绸之路”的长路,只不过是时间的前后而已。在走出去和走进来的须臾之间,狮子终于在中国安家落户,成为中国动物大家族里新的成员,这是不争的事实。
紧随狮子的东传,又有了佛法东来。
让我惊喜的是,中国佛、道两教文化都赋予了狮子极高的地位。在佛、道两教里狮子是吉祥的灵兽和战神,文殊菩萨选择了一头青狮子作为她的坐骑,而在《西游记》中的那位道教自然大神太乙救苦天尊,则选择了九头狮子为自己的坐骑,真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
中国古代的人们深受佛教道教文化的浸润,尤其从唐代佛教传入并盛行后,狮子一夜之间成为普天接受的人间庇护神。
百姓津津乐道它的种种美德:尊严自信、勇敢顽强、策略智慧、保护弱小、招财纳福。难怪那部古老的《白泽图》中,要赞美那头名叫“白泽”的狮形神兽:虽然长野兽的面孔,却有一颗人类的正义博爱之心。
中国不乏本土的猛兽,比如老虎、豺豹,但人们极度厌恶它憎恨它,认为它们会霸凌大小一切动物以及食人时的无比凶残,唯独对同样是猛兽的狮子情有独钟,敬之爱之。
于是,从唐朝开始,石狮子成为看门神兽,出现在了佛、道寺观,并且进入了皇城宫殿和王公贵族的家门。于是,一种寻求佛、道教庇护的思想在中华大地像雨后春笋般茁壮滋生发展。
从元代开始的中国城乡,百姓纷纷把石狮子作为镇宅之宝迎进了自己的家宅厅堂大门之前,又把它迎入了宗祠门口甚至桥头和村寨路口。
无论历史变迁、朝代更迭,在中国的民族文化里,狮子化身为石狮,以它的吉祥、平安、仁慈象征和高贵、尊严、勇敢的王者精神风范,占据了极重要的一页。
四
2003年初,我到阿富汗旅行,在喀布尔动物园,我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阿富汗民众,把狮山围成了铁桶,听导游介绍,里面的两只狮子“壮壮”和“凯妮”来自于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园的捐赠。
我奋力挤入最里层张望,争睹中国狮子的风采。雄性的“壮壮”抬头友好的望着我们,仿佛有一种和善的笑意从它的眼神里流露出来,望着它,老人、孩子和我也都会心的笑了。
当阿富汗国内最后的那一头狮子“马里昂”寿终正寝之时,中国人委托“壮壮”和“凯妮”把友谊及时传达给了那里的人民。狮子啊,你这本是从遥远的西域来到中国的动物,如今又极其自豪荣耀地成为了中阿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使者。从阿富汗朋友向我这个中国人伸出大拇指的那一刻,我更加明白了语言不是障碍、只要心意相通这句话的内涵,中国的狮子,带给阿国人民的是真挚的祝福。
五
从1800多年前狮子东来,到我在阿国见到的中国狮,再回到这次在绥德看到的“笑狮”,历史轮回中留下的狮子足迹让我惊羡和感动。我坚信大多数的中国人是一头威武不屈的雄狮,包容和善良的基因代代相传。
但现在某些西方人看中国、看中国人的眼光却是中了邪似的,这是因为他们的灵魂里居住着魔鬼。
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苏东坡和佛印的传说故事。苏东坡与佛印成为朋友后,问佛印,以大师慧眼看来,我是何物?佛印答曰,在我看来你是我佛如来金身。苏东坡见佛印体态肥胖,就开了一个玩笑说,我看你,就像牛屎一堆。佛印听了并不生气,回答道: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以化为牛屎。
这好比中国人看石狮子,你用仁义之心、善良之心、包容之心去看,它虽威猛但绝不邪恶,看到它笑对着人世间的一切。而内心邪恶的人是看不到它的微笑的,心中总是充填着恐惧和不安,这地球上这样的人还真有不少。
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只有摒弃了世俗繁琐丑恶及零和搏弈思维,你方能看到世界大同的存在,这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东方民族,向世界发出的正义之声。
我在陕北黄土地上的匆匆行程画上了一个句号,但那黄土“笑狮”的身影,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1]
作者简介
鄢东良,笔名阿良,男,1955年生。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