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黑水城的紅顏(裴海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黑水城的紅顏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黑水城的紅顏》中國當代作家裴海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黑水城的紅顏

一、獨徘徊

我看見西夏圓臉的菩薩端坐在蓮台上,周身的彩繪和諸多的細節過早的在時光的剝離中消失殆盡。蒼涼籠罩的曠野,廟址遺落在河湖沉積的緩坡上,抬眼就能望見漢代的烽燧孤零零地蹲在一個凸起的土崖上。西夏的小廟,已被歲月磨損得七零八落,淨手焚香輕敲木魚的舊事,久遠的讓我在一貧如洗的黃昏中窘的無法下手打撈。幾片西夏文的《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的黃麻紙殘屑散落在廢墟上,方方正正的西夏字個個詭秘而迷離,但看着卻很有章法。

夜風吹皺了時光的幃幔,小廟往南再往東,掠過一片白花花的鹽鹼灘就是一條西夏時期的水渠。風也把水渠肆虐成兩條依稀可辨的土壟。腳步輕輕地跨過水渠,出現了一片大都僅存半尺高土牆基的殘垣,從廢墟的走向上,依稀可辨出房屋院落錯落有致的布局,是典型的農戶群居格局。藉助歷史書籍和考古發掘,這是一個八百年前的村莊,是一處西夏時期党項人的聚所。

這個落魄的村莊,隱匿在流沙環抱與世隔絕的安靜地帶。寂靜無聲成了這裡唯一的聲音,同時這寂靜無聲又成為這裡最神秘莫測,最博大深沉的聲音。當寂寞成了眼中唯一的風景,裊裊的炊煙,門前潺潺的流水全都消亡殆盡了,整個村莊,在荒寂無聊中與大地渾然一體,睡在一片亘古的蒼涼中。幾百年過去了,千年也即將故去,風沙侵蝕着這裡的一切,曾經的土泥屋在時光的長河中融化的僅存一襲黃土。那一襲黃土像是一道歷經滄桑的密語,更像是一種召喚,召喚漂泊在外的遊子回歸血脈。只是,它所召喚的遊子連同流淌這支血脈的族群,就像是歲月枝頭上隨風已逝的一句無法破解的詩行,早已在浩瀚的星空中隕落,只是把最後的註解遺落在了眼前的這個村莊的廢墟之下。

流沙環抱着村莊,而這莽莽的黃沙卻不是生命的荒漠。這片大漠腹地的曠野,對從高寒谷地北遷來的党項人無私地敞開了它的胸懷和笑臉。沿着漢朝以來捍衛河西絲綢之路築起的一座座烽燧,商賈駝隊、達官貴胄、高僧戍卒、素衣麻鞋的一雙雙肉足,從黃土高原、從河套平原、從賀蘭山下、從河西走廊的遠方走來,於古銅般的落日裡,踏着駱駝和羊群歸來的煙塵,抵達西夏國境內西北荒漠中最為繁華喧囂的「黑水鎮燕軍司」的黑水城,進行着貿易和交換,也進行着遠行中的停頓和補充。

黑城的四周是大片的麥田,黃昏的麥田遮蔽了荒蕪,落日此時充滿了溫情,炊煙從每家的屋頂蔓延開來,在時光的流轉之間,浸滿了世俗的煙火香氣。一些個散落在村莊的馬匹和牛羊,總是在塵土中歸來,打發着長長短短的日子。

流水環繞着村莊,村莊傍依着流水。泥屋低矮,土炕溫暖,躍動的燭火下,勇敢而篤定的党項男人摘下了彎刀,徹底地完成了遊牧文明向農耕文明的過渡。鋥亮尖銳的犁鏵青澀地劃開了荒涼的曠野,犁鏵下的大地經過了人工渠引來河水的澆灌,長出了莊稼,一雙雙青筋暴凸、老繭層疊的手在這裡得到了重生。布衣暖,菜飯香,風輕雲淡的日子裡,梳着高髻、頭戴花鈎,穿着長長褙子的婦人們在會在微風的吹拂下,欣賞着門前的水渠和遠處的田地,有時也會長時間的凝視土崗上的小廟。這是一個全境信佛的國度,男女和福報,在輪迴中抵達佛國的淨土。

這是大夏國流沙中靜謐的港灣,遠離了宋夏烽火交織的前沿地帶。

當一頁一頁的時光流去,党項人的歷史中沒有戰馬和廝殺的時代似乎很短,悽厲的歌謠啞了,連同他們醉酒、喜慶、憤怒、悲哀時高亢的嘶喊,還有他們內斂持重的堅毅全都跌落塵埃,變成一片死海,變成一片空茫,變成史書上的寥寥幾筆。

只有他們當中一部分人的名字,卻意外地保留在了一份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時期的戶籍冊中。「正月有」、「兄弟寶」、「福有寶」,像是天外來客的暱稱,將個人的際遇和異族人的迥異融入大漠風景從遠古的西夏漫漶至今。每一個字都搖逸着異域的韻味,細細地蔓延着他們來過的痕跡,那個在塵世間的他或者她早已走遠了,而他們的名字卻又以另外的方式在奔涌。「福有寶」,一個女孩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我慢慢咀嚼着,在心裡揣摩她的眉眼,描摹着她的頑皮、她的微笑,她的影子像是一枚懸掛在半空中的曉月,清晰卻無人能無法企及。

一千年逝者如斯,一千年塵埃落定,村莊裡的人早已成為時間的灰燼,村莊裡的風花雪月,村莊裡鴛鴦蝴蝶也一併都被歷史的煙雲風蝕地無影無蹤,漫漫的西風裹挾着流沙填平了水渠,只留下荒草在風中瑟瑟搖晃。

在這蒼茫的人世間,一個喧囂的世界變得無聲無息,安靜的像一片沙海,多少繁華故事匆匆散落,順着時間的肌理,鑽進歷史的骨髓里,與世間所有遺落的寂寞共纏綿。

而我,卻在月光中邂逅歷史的一粒孤獨的塵埃,遇見一個村莊、一個族群、一支血脈最後的背影。

二、 塵歸塵

我坐在黑城的城門下,打聽着元朝女子失林的消息,七百年前,驅口女子失林也坐在這裡,打聽着我的消息。消息和消息之間,初升的太陽又紅又大,普照世間萬物。方園十公里的曠野中,白花花的駱駝刺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紅柳冢」,在空曠中堅守,成為一道堅忍的風景,高低起伏的流沙向遠方乾涸的荒漠漫撲過去,城外的河流也是乾涸的,乾涸的河床流沙橫陳,讓我懷疑一條河流曾經的存在。天空湛藍深邃,流雲也去了遠方,一隻蒼鷹,掠過高大的城牆,投下奔跑的身影,蒼茫蕭索的黑城,早已靜靜地安眠在一望無際的蒙古高原之上。

七百年前荒漠驛路的黑城,駐紮在戈壁大漠的邊緣。簡單的街,樸素的市,胡楊落葉飄飛,片片都美的那樣淒涼。時光如水般流淌,公元1362年的一天,一身素衣的漢族女子失林,細細的身影出現在黑城窄窄的街市上。黃沙漫捲的街市,市聲喧譁。這是商隊從幾千里外大都歸來的日子,駝隊的到來,清冷的街市擁有了短暫的喧譁,這異域的喧譁與失林無關。她只是黑城一個常年在嶺北經商的回族商人阿兀從大都買來的、一個身價值二十貫中統紙鈔的女子,就像是一杯茶水,在幾雙陌生的手裡傳來傳去,從繁華的大都幾經轉手,遁入荒原大漠。

黑城四面刮來的風總是帶來黃色的沙,荒涼的氣息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失林望着敗瑟的窄街,淚雨繽紛,這輩子她只能在這荒蕪的孤島上做奴做妾,心涌動出無盡的悽苦和茫然,跌入了絕望的谷地。這人世間的變故原本就是塵世間的滄海桑田,硝煙來臨時悽苦羸弱的人只能用沉默掩埋自己的悲傷。這條東西長兩百多米的窄街,失林走得十分的艱辛和漫長,她還在留戀着大都春日的閒適,大漠的煙火無聲地湮沒了她的嘆息,她殘破的布履踏起的煙塵,早已在流沙的沉浮中幻為塵埃。

無論光陰多麼的漫長,季節總在輾轉。初夏,步入了時光的畫卷。大漠炙熱的陽光在風中跳躍,把乾燥的肌膚烘烤得生疼。失林在阿兀正妻的打罵中,獨自住在城東一隅卑微地活着,她疲憊柔弱的雙臂時刻還要託付着在任何一個小小的過失後,又一次被阿兀當做驅口(奴隸)賣到漠北的恐慌。她的殤魂徹夜在黑城上空流蕩,心在啜泣,失林聽到了自己的靈魂生出的鐵鏽,從身體剝落的聲音。

時光已到了元朝的統治像一盞即將熄滅的古老風燈風雨飄搖的最後時刻了。失林走在清寒的窄街上,許久已沒有了往來於此的商隊了,她的思緒錯綜交雜,去了靠近北城牆寺院。寺院在紛紛擾擾的亂世中安然保持着最初的莊嚴和肅穆,廟裡泥塑的菩薩描金施彩端莊俊美目光溫柔敦厚,雙腿盤坐於仰覆蓮座上,失林仰望着菩薩,此刻那冰冷的菩薩才真正與人的血肉筋脈相連,壓抑了許久的失林訴說着自己悽苦的命運,心又在誠惶誠恐中戰慄,她的內心渴望有一個伴兒,相依着來溫暖她的悲苦,救贖她的前程。

漠上的日子,從西伯利亞刮來的風有時也帶來幾縷清爽和甘冽,苟且活在塵埃中的失林,竟也偶然聽見了路過的風聲、鳥鳴和一朵花開的聲音。沙塵暴來襲後的午後,陽光在昏暗的雲層中閃忽,泥屋井台前打水的失林邂逅了躲避戰亂,從河西新來的鄰居閆叢亮。或許,生命真就是一場輪迴,前緣未盡的人,今生註定終究會重逢。兩個年齡相當,命運相仿的人相遇了。同樣淪落天涯的閆叢亮悄無聲息地關懷着這個悲苦的女人,失林的心,在一點點地淪陷,一切都在朦朧中散發着夢幻般的美好,人世間所有的愁怨都已退場,只剩惺惺相惜的溫暖。兩顆管不住的心,是風中止不住的經幡,溫情在眼眸中蕩漾,起着漣漪,像兩輛對向行駛的馬車,眼看着就有撞上,但誰也不忍避。

兩顆苦難的心彼此相見恨晚,縱想從此不離不棄。主意就這樣定了下來了。一個月色如水的夜晚,失林偷出了藏有自己婚書的紅木匣子,隔着矮牆交給了閆叢亮。木匣子中的文書有三份,目不識丁的倆人竟不知哪份是阿兀聘買失林的婚書。

又是一個陽光明艷的正午,微風無憂無慮地輕撫着曠野,年輕的閆叢亮拿着三份文書,在城門外攔住了識文斷字的史外郎,史外郎從中找出了失林的婚書。

五日後,一個夜色濃稠的夜晚,閆叢亮的黑屋裡,小泥爐上的茶壺升騰起縷縷茶煙如戀戀風塵。滿心歡喜的失林推開了閆叢亮的柴門,微笑着把婚書投入到了猩紅的爐火中幻化出炫目的煙火。積壓在心口的那塊巨石瞬間灰飛煙滅了,失林的自由和快樂在這一刻泛濫成殤,她憧憬着天亮後去官府狀告阿兀逼良為奴,重獲自由身與惺惺相惜的人明媒正娶開始新的生活 紅塵清淺,每一段悽美的遇見,註定悽慘的結局。失林燒完婚書的第二天,商隊回到了黑城,阿兀回來了。窄街上阿兀遇見了史婚書的秘密徹底地泄露了。失林和閆叢亮被官府捉走了。嚴刑逼打下,失林的幸福海市蜃樓般的轟然倒塌。

望斷天涯,歸人已去。總管府的士兵還在校場上繼續操練。被鞭撻七十杖的失林已聽不到近在咫尺的嘈雜聲,溫熱的血汩汩地殷紅了她的麻衣,她的魂魄在想:這血紅艷艷的,嫁衣似的,真好看。她還想回到大都,但她真的回不去了,她的肉身會被沿途的風沙蠶食,哪怕輕盈成一具白骨,也只能墜落流沙。

七百年後,我從黑城出土文書中,打聽着失林的消息,輕觸着心底那份柔軟,這漫天黃沙的紅塵中,冷風席捲殘葉,落下時,塵歸塵,土歸土。

三、 深呼吸

季節的風吹起了黃沙,腳下還是連綿的黃沙,大漠寂靜,蒼茫一片,黃沙向着遠方蔓延開來。失林婚書案件發生之後三年,元末至正二十五年 1365年)的那個早晨,我裹在淡淡的煙火里躊躇,輕嘆那個叫巴都麻的女子,往事,有些心碎,有些神傷。我想騎着一匹駿馬去弱水的天涯,用駿馬去換出那個女子,送她一帖平慰傷口的膏藥,帶着她在經年過往中跋涉,把那些滄桑交錯的曾經都風乾成黑城的風景。

又是一個蘆花吹雪的季節,漠北好像一個遙遠的記憶,兵荒馬亂的人世太過涼薄,蒼鷹拋落下一串嘆息後,帶着淺薄的溫暖,匆匆地趕路了。我在黑城出土的文書中行走,穿過窄街,進了一家酒肆。低矮的屋檐下,麻雀把日子過的嘰嘰喳喳。店面低矮敗瑟,陽光透過窗戶紙上的幾個破洞,擁擠着從泥巴牆跳到了桌子上,破舊的木桌子泛出了好看的紫檀色。可憐女子巴都麻驚悚的目光摻雜着各種氣味,攪着那幾株清晨的陽光嗅着,並不新鮮。脫歡,巴都麻現在的主人、她丈夫脫火赤的哥哥,一個漠北哈拉和林的蒙古男人,正欣賞地朝她這裡一瞥,那目光亦如欣賞待估商品般溫暖。

巴都麻有些傷感,丈夫脫火赤新近在軍中暴死訊息像暮秋的寒流,折斷了生活的翅膀。她的靈魂還在千里之外的哈拉和林,肉體卻被脫歡搭在駱駝上長途跋涉下帶到了黑城。矮小的脫歡猙獰的欲望繼續撕扯吞噬她的卑微,一夜之間,秋已涼透,寒風刺骨,為了活命,她逆來順受着,無聲無息地來到荒漠深處的黑城淪落為脫歡出征作戰的盤纏。

在等待買主的時光里,巴都麻她細長的眼睛裡,住滿了薄涼的思念,恓惶淹沒着她的悲苦,飢腸轆轆的胃暫時把戰爭的悲傷撞擊地輕描淡寫了許多。她的手指乾巴巴的,風乾肉一般,她用它按着她的肚腹,那裡有隻沒頭沒腦的麻雀,亂飛亂撞。桌子上有一隻黑釉敞口大碗,滿滿的,裝滿了她的飢餓。

脫歡自顧吃着炊餅,炊餅又白又軟,冒着熱汽散發着陣陣甜絲絲的麥香。吃炊餅的臉在那團熱氣中,朦朦朧朧的,鼻尖上有了星星點點的光影,一閃一閃的。

木門吱吱作響,人,三三兩兩地走了進來。灰色的麻紙平鋪到桌子上,記述的往事取不出來,也抹不掉。巴都麻忘記了回憶,我忘記了記憶。一個叫哈立巴台的党項人買下了巴都麻,脫歡背着一石白米,一石小麥,一石大麥歡喜着趕路去了。酒肆腐朽的木樑已不堪重負,搖搖欲墜地似乎要塌,蛀蟲噬咬的木質粉末從橫樑處紛紛落下,巴都麻蜷縮在板凳上,無聲地啜泣着,桌子上的那隻黑釉敞口大碗照見了她眼角的的淚斑,明晃晃的。香爐里燃起的那柱香還剩最後一點猩紅,照得見前塵,卻照不見今世。溫飽是別人的,飢餓是自己,巴都麻用手理了理凌亂的烏髮,滿心蒼涼,帶着黃昏般的惆悵,顫巍巍地跟着陌生的哈立巴台走出了酒肆。窄街上,陽光一地慘白,到底是深秋了,這陽光照在身上還是冷的鑽心。滿頭扎着小辮子的哈立巴台回頭望望巴都麻,那目光也亦如欣賞待估商品般溫暖

風反覆揉搓着大漠,帶來了灰塵,吻亂了呼吸。巴都麻在窄街上看見了七百年後的我,一臉悲喜,她煎熬的眼神隨風飄揚,直戳着我的心,撩撥着我的柔軟。窄街上,人心惶惶,烽火還在中原燃燒,沒有人在意綁了雙手的巴都麻。城外的曠野里,瘦弱的羊羔找不到母羊咩咩的叫着,一隻禿鷲高高的盤旋着等待時機。禿鷲告訴了我,這世間原本就存在着弱肉強食。

七百年後,我在博物館的展櫃中看到了那隻黑釉敞口大碗,旁邊是那張寫着巴都麻婚書的麻紙,焦脆,糟朽,每一個字都泛着入木三分的痛。[1]

作者簡介

裴海霞,女,內蒙古作協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