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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老師(趙慶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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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老師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蘭老師》中國當代作家趙慶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蘭老師

前言

我生活的小鎮,人們努力活成一家人,同輩男人互稱兄弟,再按他們的長幼,稱呼彼此家人。家庭主婦,無論自己年齡大小,男人年長,則被稱呼嫂子,年弱,則被呼名字;晚輩人稱比自家父親大的人家的媳婦為大娘,小則為嬸子。前面冠其夫姓。

這般老氣的稱呼,是自她們二十幾歲就開始了的,很少人知道她們的名字,她們被弱化,淡化。她們的聲音,淹沒在男人們雄壯的喊山號子裡,她們的身軀,隱約在一棵棵古松倒塌飛濺的半天雪沫後,她們的花季青春,淹沒在孩子們嘰喳的鬧聲中,她們的思念和期待,一點點延伸在孩子們長大的細碎步子裡……半個世紀後回看,時代卻從不能忽略她們:小鎮的山水田疇里有她,小鎮的行走步態里有她,小鎮的言談音笑里有她……如今,她們或已八十上下,或已作古,那個在她們手裡長大的小鎮,卻處處有她們的味道,她們的影子。

其實,最能凝聚一個家庭、深刻影響一代代人的精神思想、成就一個個時代的特徵的,是女人。

我想寫寫我母輩的女人們。

夏天的清晨,太陽起了,露水正盛。

大門外,山羊把下巴搭在松木柵上,咩咩地叫。拉開矮木門,羊們歡實了,高低地叫着跳着,跟了大公羊走進露珠閃爍的青草地,走進清香沁脾的松樹林。它們預備着趟過西邊的小河,去到更遠的林子。雪白的一團,柔柔蕩蕩沒入青翠。

蘭老師回來了,松林還很暗,斑駁的日影在她臉上身上跳躍。她穿着水靴,歪着身子挎個土籃,籃里滿滿的水辣菜,鮮嫩蔥翠,猶自滴着水。蘭老師的半邊身子都是濕的,她去河裡撈水辣菜了,家裡的鵝,要趕在上班前餵了。

我回到院兒里,陽光從東邊的松木板樟縫隙照過來,一格一格落了滿院兒金紅,樟子那邊,蘭老師的身影匆促地進出,忙着早飯。她家的爐子不好燒,每次點火,煙先從門窗里冒出來。蘭老師出出進進咳嗽着。

母親說,可能火牆煙囪里的煙灰滿了,爐子倒煙;也可能是因為她家的柈子濕——她家總沒有餘存的柈子晾乾了再燒。

清理火牆、拉柈子這些活是男人的,可她家總是蘭老師到山上砍了樹拖回來,鋸了就趕着燒,一兩天,趕緊再去砍。若遇上下雨陰天,幾乎做多長時間的飯,就冒多長時間的煙,蘭老師的咳嗽聲里,間雜着丈夫惜魁不滿的咒罵聲。

蘭老師是我的自然老師,也是我家的鄰居。大概因為她是我的老師,一壁之隔,我總能注意到她在做什麼。

有次我搬一把大松木椅子,再端一個小凳兒坐在院裡寫作業,聽到蘭老師在教她的小女兒說話:

「孫姨啊,這是我媽包的餃子,我媽讓我送來……」

「孫姨啊,這是餃子送來……」

「孫姨啊,這是我媽包的餃子,我媽讓我送來給你們吃。」

「孫姨啊,我媽送來……」

過了很久,蘭老師的小女兒果然繞過長長的院子,端着一個小碗來了:「孫姨啊,這是我媽包的餃子,我媽讓我送來給你們吃。」大着舌頭說不清,但顯然把媽媽教她的話兒說全了。母親趕緊接過碗,倒出餃子,再把碗洗乾淨還給小女孩兒,夸着她:「丫蛋兒真能幹,謝謝你媽媽。」丫蛋兒長得像蘭老師,白白的端端正正的臉兒,五官大氣又精緻。尤其一雙大眼睛,長而密的睫毛像小排刷一樣忽閃着。她穿一件小裙一樣的花上衣,粉紫色的方格褲子上邊瘦瘦的,褲腿卻是翹翹的喇叭型,那時孩子很少有穿這麼新穎的。丫蛋兒說,都是爸爸做的。

那年丫蛋兒七八歲了,比我小一點,可從說話神情上,卻好像才兩三歲的樣子。她回去了,我跟着母親去廚房,小聲兒問母親,她是不是有點兒傻?母親趕緊制止我,說可能養得有點嬌。我又指着她送的餃子:為什麼才四個?因為母親要給人送些吃的,必要找個小盆裝滿了,至少讓人全家吃一頓。母親示意我小聲,她說蘭老師家困難,過日子仔細,包一次餃子,蘭老師都未必吃得上的。我很奇怪,自家包餃子,還可能吃不飽嗎?我們家只有爸爸上班,他們家卻是爸爸媽媽都上班的。

蘭老師一家人是從別處搬來我們林場的,三個孩子,都漂亮,兩個大的男孩兒,文文靜靜的,穿得也整齊潔淨,即便有個補丁,也補得熨帖。

蘭老師高而瘦,臉色疲勞憔悴。隔着樟子隙,影影綽綽總見她忙碌的影子。

她的丈夫叫惜魁,不很常見,回來後家裡更加安靜,感覺蘭老師和孩子們都怕他。蘭老師會討好着問他:「你回來了?」「我給你炒菜,你喝點酒……」極少聽到他高高興興的回話,偶爾會聽他逗着丫蛋兒玩,丫蛋兒不說話或說不好,蘭老師趕緊教着她順着父親的意思說,比如「你就說謝謝爸爸了」「你說等我長大就伺候爸爸」之類,卻常常聽到惜魁短促的呵斥。轉過頭,依然換了好一點的態度逗丫蛋兒玩,聽丫蛋兒萌憨的話,也偶爾呵呵笑幾聲的。

惜魁長得精幹,個子不高,五官清秀,見了我們也還和善的。他自己的兩個兒子卻像避貓鼠一樣躲着他,蘭老師對他的怕更是溢於言表。

有次蘭老師一周沒來上課,說是病了,可我仍看到樟子那邊她進出的影子,仍然聽到她做飯時被煙嗆得咳嗽。有天惜魁下班,居然在劈柈子,蘭老師蹲在一邊,他劈一塊兒,蘭老師趕緊撿一塊兒碼好。一邊夸着:「真厲害!老爺們兒就是有勁兒!」樟子縫兒細小,我看不到他們的表情,那年我才八九歲,卻也在樟子這邊心裡別彆扭扭地,很為蘭老師笨拙的討好覺得尷尬。果然惜魁不買賬,罵了幾句粗話。蘭老師嘻嘻地笑,自我解嘲地兀自說着什麼,含含混混的。

第二天放學,我和住在我家房後的同學回家,她進家門後我就沿着牆根玩玩轉轉地往家走,到蘭老師家後窗,藍色窗欞的玻璃窗擦得亮晶晶地。我不經意向里看一眼,看到蘭老師正坐在小炕上縫被子,大概感到窗外有人,也抬起頭來,我們正好對視,我看到蘭老師一半邊臉都是青的,兩隻眼睛更是烏黑一片,眼睛在這烏黑里一閃一閃,十分恐怖。我倒吸一口冷氣,跑回家才覺得腿都軟了。將所見告訴母親,母親嘆息:「惜魁又打她了。」

蘭老師來上課了,她的臉上還有斑駁深淺的淤青。

那天她講人體的內部結構,講內臟的位置,問我們明白了嗎,調皮的男生喊:「不明白!」其實我知道他們並不想明白,只是為了欺負老師。蘭老師又講了一遍,班裡亂糟糟的,根本沒人聽,再問明白了嗎,依然喊沒明白。為了講清楚心肝肺在什麼部位,她索性掀起上衣,把心肝肺脾胃的位置一一告訴我們,還用圓珠筆在肚皮上畫出大致的形狀,這下班裡更亂了,男孩子起鬨地叫着或掀起彼此的衣服胡亂地指……

班裡孩子愈來愈不尊重蘭老師,並敢當面叫她「蘭毛」——這大致是一部電影裡某個特務的名字。

那時孩子對老師的尊重基本立足「怕」的基礎上。比如我們的語文兼班主任老師,她教我們讀李白的《贈汪倫》:「李白chèng舟jiǎng欲行,忽聞岸上tǎ歌聲……」一首詩,念兩遍我們都會背了,可是要讀好幾節課——背着手,扯着脖子讀着。

自習課她不來看班,把教鞭給班長,自己回辦公室聊天。那把教鞭是班長孝敬她的——一根柳木棍兒,表皮剝了,染了紅墨水。

那天,姜老師授了鞭剛走,班長壞笑着徑直走向好欺負的王強,他猛地抽出背後的教鞭抽王強,王強躲着,為着男孩子的那點自尊,假裝不在乎地嬉皮笑臉。班長氣急敗壞追着打,教鞭落在王強的頭上,背上,又不小心打在椅背上,教鞭折了,班長高聲叫罵。老師推門看誰在吵嚷,班長立即淚花閃閃指着王強:「他說話,我管他,他就把教鞭撅折了!」老師飛起一腳踢王強,王強一躲,高跟鞋踢飛到黑板後面,她紅了臉,叫着王強:「給我撿回來!」穿上,讓他走過來,認真再踢,這次王強不敢跑了,只是腳落到屁股或腰上時扭一下身子……然後王強被罰重新做一把更好的教鞭。 這樣的老師,所有的學生都尊重她,聽她的話,當面背後都叫她「姜老師」的……

小學學了什麼都忘了,卻一生都記得李白的詩句「李白chèng舟jiǎng欲行」,還有蘭老師教我們的心肝脾胃的位置

後來母親說,學校的老師一般只是因為有工人指標,林場沒有其他合適的崗位,就到學校當老師了,文化不高,不過上過幾年學,識得幾個字罷了。只是蘭老師認真,又有耐心煩兒。

這我是有些印象的,那年妹妹四歲,已經認識很多字,且會做百以內的加減法了。蘭老師就反覆勸着我母親送妹妹上學,並說新一年級的班主任是她,她可以照顧妹妹的。母親沒有同意,她說妹妹太小。蘭老師卻自此格外關心起妹妹來,九月開學第一天,放了學,她從樟子縫裡遞過來兩本書——語文和算術,又遞過來幾個方格本和鉛筆,她說妹妹是聰明的孩子,可別耽誤了。自此又從樟子縫裡不斷塞過來她出的卷子:寫拼音的、算算術的,讓妹妹做了她判。妹妹從小聽話,安安靜靜做了,從來都全對,她真誠地開心着,讚不絕口。

我知道她那麼喜歡妹妹是因為丫蛋兒學什麼都不會,我常常聽到她在那院兒里用細木棍兒教丫蛋兒數數兒:「這個手裡幾根?那隻手裡幾根?放在一起呢?」……

丫蛋兒是早產兒,因為惜魁打蘭老師。孩子活下來了,可是智力卻發育得慢。大概惜魁也覺得愧對這個孩子,也可能他也喜歡這個漂亮單純的女孩兒,反而比兩個兒子更疼愛些。

惜魁很聰明,會做衣服,他喜歡打扮丫蛋兒。丫蛋兒是她家最幸福的孩子,不挨打,還穿漂亮的衣服。有時惜魁帶回好吃的,也只給丫蛋兒一個人吃。

後來蘭老師家搬走了。很突然,隔壁就空了。我們都不知為什麼搬走,也不知去了哪裡。

長大後聽母親和庫西老人兒聊天,才[[知道[[那些年惜魁一直公開和一個拖拉機手的女人好,把自己和蘭老師的工資上交那個女人。蘭老師從來不敢自己去領工資,回家會挨打的。 再後來,可能老實巴交的拖拉機手還是沒有饒了惜魁。

不知搬了家遠離是非的蘭老師的日子是不是好過些?但願惜魁一個轉身,能珍惜蘭老師的好兒。

松木樟子被風雨吹落了幾塊兒,我們索性再扒開些,和夥伴在兩個院子間跑來跑去捉迷藏。我卻終不敢獨自藏在她家後面的小屋裡,蘭老師烏眼青地坐在炕上的樣子印在我的腦子裡。倒是有時陰天下雨,羊們不再走遠,在滿園荒草中吃個飽,再臥在窗門頹圮的屋子裡反芻。

有時看着那院兒,很念着那拖着木柴刺啦刺啦走進來的身影兒,念那熟悉的嗆煙味兒和那煙里的咳嗽,很想再看到兩隻指頭夾着一張紙,喊着:小燕兒,把這題做了給蘭老師判……或是蘭老師站上那邊的木墩,在樟子上露出半個頭一隻胳膊,手裡捏着一隻蝴蝶的胸爪兒,蝴蝶金燦燦的大翅膀忽閃忽閃,「小燕兒快來,蘭老師給你抓了只螞䗲蝴蝶!」

西邊的松樹林,厚雪下了,北風吹落樹上的雪,團團落在地上。羊們穿着雪白的厚皮襖,吃飽了長滿草籽的乾草,調皮地站起來夠着樹上的細枝樹皮,或是撒着歡兒在雪地里跑。妹妹像個棉花球,深一腳淺一腳,趕着她喜歡的小羊餵黃豆。再也沒有蘭老師笑着把她從雪窩裡撿起來,替她包好圍巾,放在裝滿了凍樹枝的爬犁上拉回家……

多年後做了老師,覺得蘭老師是位好老師

多年後做了母親,覺得蘭老師是多麼不容易的母親

人生過半,愈來愈覺得一個人的忍讓寬容,無底線的忍讓寬容是一種大良大善,來自無比仁厚的心胸;在艱苦的日子裡表達着愛與美,追求着愛與美的本能,則來自聖潔的靈魂。聖潔常常並不高高在上,它往往來自平凡又卑微的生命。

歲月稍縱,生命隨風。美好的,卻可厚饗人類。[1]

作者簡介

余繼趙慶梅,七十年代生於內蒙呼倫貝爾。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