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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當下皆有情(陳毅然)

「疫情」當下皆有情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疫情」當下皆有情》中國當代作家陳毅然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疫情」當下皆有情

「村裡的鄉親們,村裡的鄉親們,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爆發,形勢嚴峻,我們村響應號召現在開始封村封路,各家各戶都在家好好呆着,不串門、不聚會、戴口罩、勤洗手、勤通風,若發現有違反規定者,一經發現,將嚴肅處理……」

中正村的大喇叭反覆傳出村主任的喊話,在不是陰天,卻也不明媚的清晨飄散,原本還在酣睡的村莊突然像打了個冷激靈,瞬間,炸開了鍋。和其他村莊一樣,中正村一年大部分時間都是留守老人,空空蕩蕩,老人們只有盼到年關才得以和長年在外打拚的孩子們團圓相聚,迎接新年。老人們最多的信息來源就是電視和廣播,村委會門前的場壩和校園操場上,還有路邊隨意捆在電線杆上的喇叭晨鐘暮鼓般放着播音,有時不曉得是哪個鑽進去在播新聞,有時又是哪個在裡面咿咿呀呀地扯着嗓子唱小曲,老人們耳朵大多不大好使,沒人去聽,也聽不清。就像老年手機會準點報時,老人們總會不禁感嘆:「哦,一點了」,「瞧,就又三點了」,「七點天又黑了」……更像是世紀囈語,沒人真的會記得要去做點什麼,這樣的廣播在村里人心中和報時的鬧鐘有着相似的功能和意義,不過,又多了些許不同,多了一種儀式感,像小學時每周一早上都會升國旗一樣,仿佛在提醒着村里人古老的存在。而今天廣播裡傳出了村長厚重的鼻息聲,有時還可以聽到他反覆多遍以後粗獷的喘氣聲,這就有些不尋常呢,為了讓村民儘量聽清聽懂,村長一個字一個字,加重了語氣和力度吐出來的,特別是「不串門、不聚會」和「嚴肅處理」幾個字像是喝了二兩包穀燒,不僅洪亮,發音還特別鏗鏘有力。不一會兒,又聽見村幹部拎着銅鑼「鏘鏘鏘」地沿村敲打着喊話;還在村口拉起欄杆,立起「疫情防控,人人有責,請勿串門」,「少聚會,不串門,聯防聯控」等警示標語,阻止外來車輛和人員進入。還不知從哪裡借來幾輛私家車、電動車,將它們變成了一輛輛臨時的流動廣播車,一遍遍沿街循環播放着防疫注意事項。這就引起村民們的警覺了,大家都小聲嘀咕着:「這可是出了大事了啊。」

觀瀾也蒙圈了,觀瀾不是中正村的,是中正村老劉家即將過門的媳婦兒。觀瀾是城裡的姑娘,和劉家的劉壯壯是男女朋友,兩人是城裡工作時經過同學認識的,談戀愛已經兩三年呢。觀瀾不僅模樣標緻,是醫院的一名護士,還像許多城裡姑娘一樣潮流,她的時尚可不是盲目跟風似的扮相,而是清新脫俗中透露着一股子不卑不亢的硬朗勁兒,還略帶三分俏皮,她有點矜持,但仍舊大方得體,總體來說,她是個內心熾熱、外表理性的姑娘。這可能既遺傳了警察父親的冷靜,又遺傳了文工團能歌善舞母親的基因,她總說「我的意中人是一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踏着七彩祥雲來娶我」,當然這都是她遇到劉壯壯以前的少女夢。若不是劉壯壯費勁了心思展開拉鋸戰追求取悅觀瀾,平凡無奇丟到人堆里都不會「咕嚕」冒個泡,相貌平平、身高平平、工作平平,既無特長又無氣質的壯壯何以能打動觀瀾的芳心呢。瀾瀾的父母自然是不同意,可壯壯的軟磨硬泡最終稀釋了瀾瀾的嫌隙,理性的女孩子通常是慢熱型,慢熱型的女孩通常會被「日積月累」所動搖,日久生情,如磐石般堅定。

壯壯對瀾瀾確實是千依百順,後來,瀾瀾才曉得,就像壯壯對他媽一樣千依百順。起初,二人世界是你儂我儂,甜蜜似漆。直到發現,每天晚上壯壯都要接至少半小時以上視頻電話,哪怕當時壯壯正和瀾瀾逛街、吃飯、看電影、膩膩歪歪做任何事,「兒子,你在幹什麼啊?」「兒子,吃了嗎,吃的什麼啊?」「寶寶要早點休息啊」「寶寶,老媽想你啦,你也要想媽媽啊」。然後,電話這頭是——「老媽,乖,兒子也想老媽啊,聽話,早點睡啊」。現在知道了吧,那個每晚都要和壯壯煲電話粥的是他媽。這要換作發生在女孩子身上,女兒和母親促膝長談、事無巨細、親密無間,尚且還可以情有可原,畢竟,女人們天生就是情緒性、傾訴性的動物,母女間情同姐妹的相處反倒羨煞旁人,可要是兒子和母親之間,這就讓人有點匪夷所思呢。瀾瀾把這事給她閨蜜阿欣說了,一向淑女的阿欣第一次爆了粗口「我擦」。瀾瀾質問過壯壯,這似乎有點太不尋常,壯壯卻說他爸媽離異的早,他媽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輕描淡寫的解釋,或者說這壓根就算不上解釋,自然而然的語氣,一副本就如此,何必大驚小怪不以為然的態度。瀾瀾這下直接懵逼了,不是假想敵,而好像瀾瀾她才是那個入侵的第三者,闖入了他們既定的美好,而那個「情敵」還是一個媽,「這算什麼事兒」,阿欣不禁「啐」了一口,「誰是誰的第三者啊」,正準備拉開旗幟鑼鼓喧天大戰一場,對方一亮相不禁疲軟,直接可以繳械投降了。自此,一場「論持久戰」就悄然開始了。情侶間少不了摩擦爭執,當然,壯壯總是那個賠禮道歉的一方,他會嬉皮笑臉的說:「我錯了,乖,寶寶聽話啊,別生氣了啊。」每當這時,瀾瀾總有股錯覺,「這是在哄我還是在哄你媽啊?」 「這有區別嗎?」「你是找了個女朋友還是在找媽?」「媽啊」壯壯張口一喊,瀾瀾真不知該作何表情,學史湘雲「噗嗤」捧口一笑,還是該學孫二娘憤起飛出一腳,無疑,瀾瀾內心那一刻是崩潰的,這也是為啥兩人談戀愛很多年,瀾瀾卻遲遲沒正經上壯壯家拜見過他媽的原因。

轉眼幾年過去,眼看着身邊的朋友都婚了,瀾瀾的父母再不欣賞這個普通至極的男朋友,也不禁跟着女兒發愁了,就催促着去男方家裡過個門。瀾瀾鬥爭了好久,心想,好吧,反正好歹不超過兩天就回來。也就憋屈兩天,忍耐兩天的事,人生哪裡都盡如人意沒有委曲求全呢,就只作遇到了尖酸刻薄、有點神經、還有點變態的大boss。瀾瀾提前說服了自己個把月,自我開解了很久,終於在臘月二十八顛簸了幾個小時車程來到了老劉家。這不還沒到三十過年,封城的消息一出,讓瀾瀾暈眩地不只是被困在劉壯壯老家,更讓她抓狂的是,要和一個似乎永遠無法逾越的「情敵」朝夕相處。

為封城這事,瀾瀾蔫了半截,面兒上又不能大膽表現出來,以免劉壯壯母親多了心。一個上午瀾瀾很是無趣的看了會電視,刷了會手機,手機上鋪天蓋地的都是有關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消息,瀾瀾看得有點心焦,又有點擔心幾百公里外的父母,她就職的醫院剛又被指定為新冠肺炎定點救治醫院,正在緊鑼密鼓地展開醫療救治,平常嘻哈打鬧的小夥伴們都陸續請纓,簽了「請戰書」即將奔赴到疫情一線上去了。瀾瀾既敬佩她們奮不顧身的勇氣,又為她們感到無比驕傲自豪,仿佛有股熱血也在她身體裡汩汩流淌,強烈地衝擊着她的每一根強勁有力的血管,好像身體裡成千上萬、成萬上億的細胞都在熱烈膨脹,有種迫切想加入到夥伴們抗疫戰役中去無可抑制的衝動,無奈她像是被捉到了尾巴關進籠子裡的小豚鼠,任憑她上串下跳、心急火燎,封城這道令,像是如來佛祖手下的五指山,將她牢牢焊在了中山村,焊在了老劉家。這樣想着想着,她不禁感到無比沮喪,「壯壯,吃飯啦……」壯壯媽一句吆喝突然打斷了瀾瀾思緒,看了下時間才發現一會兒功夫就到晌午了,「誒,瀾瀾,吃飯啊」,專心打了一上午遊戲的壯壯抽空掉頭對瀾瀾說。瀾瀾本意欲向壯壯談談滿腹心事,還沒等張口,壯壯就又扭過頭打他遊戲去了,瀾瀾只好輕嘆了口氣,自個兒走向餐桌去了。

根據牛頓第三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即相互作用的兩個質點之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總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條直線上。那麼,觀瀾和壯壯媽之間的「不喜歡」就像力和反作用力,是相互的。又有學者研究過,人生來有自己特屬氣質,氣質有四種——多血質、粘液質、抑鬱質、膽汁質,後天環境可以改變氣場,卻很難改變氣質,氣場相吸的人即使不說話,卻似曾相識、惺惺相惜。氣場相斥的人同處一個空間都會渾身不自在,話不投機半句多。顯然,瀾瀾和壯壯他媽屬於後者,有些不喜歡就像喜歡一樣,毫無道理,這幾年她們彼此都在儘量避免正面交鋒。「兒子,你看老媽做了什麼哦,你最愛吃的紅燒豬蹄哦」,母親的話音剛落,只見壯壯媽略彎着腰,雙手一邊一隻拇指對着食指「捉」着個盛滿紅肉的盤子從廚房走出來,對,是「捉」,不是「端」,還有三個手指頭翹地飛起來像四合院吊腳飛檐,又像被逮住了爪子,還撲騰着翅膀想飛走的田雞。待她走近,瀾瀾細看,「我的媽呀!」瀾瀾只差尖聲叫起來,壯壯媽十個手指甲長得像宮廷里皇太后手指上長長的金色的指甲套,不僅如此,還全部染成了青綠色,像極了石頭縫裡擠出來的苔蘚,或是牙齒縫裡殘留的青菜,或是青菜湯瓷碗邊上掛着的一枚青菜葉。不知為什麼,突然間,瀾瀾想起了錢鍾書先生《圍城》里的鮑小姐——「她只穿緋霞色抹胸,海藍色貼肉短褲,鏤空白皮鞋李露出塗紅的指甲。」「有人叫她'熟食鋪子』,因為只有熟食鋪子會把哪些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突然,瀾瀾胸口一陣作嘔,她趕緊跑去廁所,偷着發了信息給阿欣,阿欣回訊息:「就當打怪撒,嘻嘻」。好吧,每個童話故事裡仿佛都有個披着黑色斗篷,手指瘦骨嶙峋如柴,指甲細長作妖的巫婆,這樣想着想着,瀾瀾情緒稍稍平復了些。

待瀾瀾重回飯桌時,壯壯已經和他媽拿起碗筷準備開飯了。四菜一湯,豬蹄、豬肺、豬心全都是壯壯最愛吃的。壯壯先挑起一塊豬肺放到瀾瀾碗裡,說:「多吃點。」還沒等瀾瀾答話,壯壯媽就夾起一個豬蹄塞到壯壯碗裡,說:「兒子,多吃點。」這些年,壯壯媽就是不喜歡兒子對這個女朋友百般寵愛、言聽計從。「兒子,聽說了嗎,隔壁王阿姨的兒子,小時候叫苕二兒的你們經常一起玩兒的那個,前不久帶了個女朋友回家,聽說女朋友家是北京的,開了家公司,還是北大的高材生呢」,壯壯媽邊提高嗓門說,邊斜着眼,用眼角瞟了瞟瀾瀾。「我們家壯壯可比他們苕二兒優秀多了,一表人才,白領精英,怎麼着也該找個博士研究生,那才是人生標配」,壯壯媽邊眉飛色舞、手舞足蹈,邊偷偷瞅着瀾瀾方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瀾瀾聽着心裡別提有多慪氣,不只是生氣壯壯他媽的冷嘲熱諷,更生氣的是壯壯的無動於衷。「還是兒子好啊,是節不是節的就給老媽我買點這補品那首飾,我都說了,一大把年紀了還稀罕那些做什,不要破費呢啊……」壯壯媽一邊自言自語地嘮叨着,一邊洋裝漫不經心地右手轉動撫摸着左手腕處的瑪瑙鐲子。瀾瀾一早就做足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準備,但她還是不經意瞅到了他媽手腕那串雞血色的鐲子,和去年生日時壯壯送她的那串一模一樣。瀾瀾再順勢往上看,看到了壯壯媽脖子上掛着的鑲嵌着藍色翡翠的桃心墜子項鍊,一閃一閃,明晃晃的,頓時,瀾瀾有點暈眩,和她床頭抽屜里躺着的,她當寶貝似地捨不得戴的那條一模一樣。瀾瀾小聲問壯壯這是怎麼回事,壯壯說:「哦,這不以前每次給你買禮物時覺得好看,就順便也給媽買了一份撒。」瀾瀾向來是個懂事的姑娘,她強忍住一千雙手往上伸出來想捉住壯壯衣領推搡的衝動,埋頭一聲不吭地度過了這個極其漫長的午餐時光。

這個冬日不算冷,尤其在這樣一個有着陽光的午後,有點暖烘烘的意味。電視裡循環滾動播放着疫情的進展,身為醫護人員的瀾瀾更是心潮難平,她正在聯繫單位看能否出具通行證明,想即刻返崗投入這場全民疫情阻擊戰。「兒子,你看媽這套衣服好看嗎?」瀾瀾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屋內,抬頭,只見壯壯媽下穿一條粉紅色的花裙子,上着一件綠瓦瓦的棉襖,雙肩背着一個草綠色的書包,燙染成綠色的捲髮用粉色的發箍高高束在頭頂上,瀾瀾再一次汗顏,她當時腦海中只浮現出一隻綠色頭冠的彩色鸚鵡。「媽,你幹嘛去?」壯壯問,「幾個姐妹兒約好了跳廣場舞去啊」,「不是說了新冠爆發,嚴禁外出嗎?」他媽回答:「沒啥大不了的,我都活了幾十年了,啥大風大浪沒見過啊,放心吧,兒子。」邊說她邊往門外走。「您不戴口罩?」壯壯又問。「好吧好吧,我給戴上哦,家裡以前有個舊口罩。」邊說她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色舊口罩戴上。瀾瀾一眼看出來這是藥店賣的防霧霾口罩,她原本沉浸在疫情訊息中,無心搭理壯壯媽。但出於職業的本能,還是開口說道:「阿姨,您這個口罩對防病毒不起作用,您還是用我的這個吧」,說畢,瀾瀾掏出自己的醫用口罩遞給壯壯媽。壯壯媽猶豫了片刻,還是順手接過來戴上,「砰」地一聲甩門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瀾瀾還沒起床,就收到了阿欣的消息,說是單位給瀾瀾開得醫務人員通行證下來了,她今天就可以從中山村返回單位去前線參加抗疫了。瀾瀾正高興着,突然,壯壯媽一陣風地衝進房間,一下子蹦到他們床上,差點鑽進壯壯被子裡,大聲嚷嚷着:「兒子,兒子,快起床啦,媽給你做餃子吃啊。」瀾瀾驚訝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呢,她蹦將起來,立馬收拾衣物,恨不得阿拉丁神燈變出一塊飛毯,或是女巫借他一把掃帚立刻馬上帶她飛走。壯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在一邊反覆問瀾瀾是什麼原因,是她父母家裡出了什麼急事還是怎麼呢,瀾瀾一言不發只顧收拾行李。這時壯壯媽電話響了,掛完電話,她的臉刷一下變了色兒,呆坐在凳子上像個木頭人。壯壯這時才發現他媽很不對勁,又掉轉頭搖了搖她母親膝蓋,「媽,媽,您這是怎麼呢?」良久,他媽才醒過神,望向壯壯,倒吸了口冷氣,緩緩地說:「昨天我們一起跳舞的一姐妹的兒子才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村里剛通知,凡是和她有過接觸的都要在家隔離觀察。」深吸了口氣,她又接着說:「我今早起來也覺得頭有點暈,腿有點軟,兒子,你說,我該也不是被傳染了吧?」壯壯媽哭喪着臉,雙眼空洞而無神。瀾瀾此時已經停下了手中的活兒,也望向了壯壯媽,屋裡頓時鴉雀無聲,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能聽見。

瀾瀾一時間陷入了兩難,一面是壯壯媽被巨大的恐懼和擔憂所籠罩,壯壯這個「媽寶男」只是驚慌失措和束手無策,即使瀾瀾多麼不情願承認自己交往了幾年的男朋友原來就是傳說中的「媽寶男」,一面是迫切想要衝到一線與戰友們並肩戰鬥的熱烈期盼,她的同志們在捨身忘死、在為國效力,在救死扶傷,和死神賽跑、搶奪生命,她卻在這裡無所事事,況且,在這個落後、封閉的山村她感到自己是多麼地孤立無援、格格不入。她內心鬥爭着,掙扎着。這時,壯壯媽的手機又響了,一下子掙破了空氣里的塵埃,「壯壯媽,聽說你兒媳婦兒在醫院上班,能不能請你幫個忙,請她幫忙我們看下體溫計啊,昨兒那個誰剛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村里要求我們自己在家隔離,哪裡也不准去,還每天都要上報體溫,這不,昨天剛買了體溫計,我們這一屋老小研究來研究去,也着實看不懂啊。」是隔壁王嬸子的電話,壯壯媽無助地望向瀾瀾,瀾瀾示意着點了點頭。這樣一來,瀾瀾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決定暫時先留在中山村,留在老劉家,力所能及地為鄉里鄉親做點事。她嚴肅又認真地對壯壯媽說:「阿姨,您放心,只是居家觀察,14天很快就會過去的,這些天就讓我來幫您監測體溫,我來照顧您吧。」頓時,壯壯媽眼眶淚珠兒打轉,她一邊「嗯」,一邊偏過臉趕緊低下了頭,生怕眼眶裡打轉兒的淚珠不小心掉落下來,想來,自己一輩子生性要強,當年和壯壯爸離婚那會兒都從沒掉過一顆眼淚,現在鼻子突然怎麼就莫名有點發酸。

就這樣,每天上午下午瀾瀾不僅幫壯壯媽監測體溫,還幫壯壯媽的姐妹兒們、鄉親們監測體溫。再然後,大傢伙諮詢有關新冠肺炎的問題也越來越多,這樣,壯壯媽乾脆建立了一個微信群,方便幫助解答鄉親們一些問題。由於中山村消息相對閉鎖,觀念也很守舊,很多知識都沒更新,比如,新型冠狀病毒和SARS有啥區別,醫用口罩、N95口罩、棉布口罩又有什麼不同等等。瀾瀾仔細搜集了大家的問題,通過微信群普及了一些基礎醫學知識,瀾瀾告訴鄉親們:「別看醫用口罩只藍色薄薄的一層,裡面卻填滿了高級別過濾的濾芯,是可以阻隔飛濺的唾沫、細菌、病毒的,而有些自己藥店買的棉布口罩,卻並沒有這個功能,現在防新冠狀病毒效果最好的是N95口罩,不過,我們普通老百姓帶一層醫用口罩就足夠呢。」瀾瀾還通過視頻逐步演示口罩的正確穿戴步驟,以及七步洗手法,耐心地指導村民們消毒殺菌,遵守咳嗽禮儀……村民們都分外感激。她說,這個新冠狀病毒最擅長的就是複製和變異,通過複製繁衍,造它們的同類族群,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的製造業「造工廠」;又通過變異不斷去武裝自己、改變自己,適應外界環境。不過,大家也不要過於擔心,它並不是什麼鋼鐵之身,只需要在56℃加熱30分鐘,75%酒精或紫外線均可滅活病毒。本質上來說,病毒和人類鬥爭,是病毒和人體免疫系統相互鬥爭的過程。由於受到人體免疫系統的高壓監視,高毒力的病毒將被機體識別並殲滅,假以時日,病毒只會越來越弱。所以,大家要勤洗手、多開窗、多通風、多喝水,多吃蔬菜、水果、瘦肉,多休息,這是最快提高人體免疫力的方法,免疫力提高了,就算不幸感染了新冠狀病毒,也最多就像經歷了一場流感一樣。」。她還告訴村民們:「我們要相信黨,相信政府,要我們不串門、不聚餐就不要串門,要我們戴口罩就戴好口罩,我們國家一路走來,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經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哪件事兒沒扛下來,這次也一樣,中國共產黨挺能扛事兒,我們一定要聽黨和政府的話,一定會打贏這場戰爭的。」

也就是從得知姐妹兒兒子被確診為新冠肺炎那天開始,壯壯媽像得了一塊心病,像一塊千斤重沉甸甸的秤砣壓在心頭。她不僅每天堅持測體溫,甚至是每一刻鐘、半個小時都要測一次體溫。有一天,她大聲喊道:「你們快過來看看我,我怎麼手心發熱,是不是在發燒啊?」瀾瀾她們趕緊跑過去,一看,發現壯壯媽膝蓋間抱着個火爐子烤火,臉蛋、耳朵根都烤的通紅,像是天邊滾滾的火燒雲,又像綻放的兩片高原紅,如此熱烘烘的她卻很木訥,思想卻像是在神遊,對溫感完全不自知。有時,半夜,突然聽到她在屋子了踱來踱去,終於衝到瀾瀾她們跟前,緊張兮兮地說:「兒子,兒子,你看媽是不是也被感染了,我感覺胸口悶得慌,喘不過來氣。要不要送我去醫院啊,聽說醫院病床很緊張啊,會不會根本住不進去啊,住不進去我怎麼辦啊……」還沒等瀾瀾她們開口,她又接着說:「哎呀,我腿也有點發軟了,電視上說有些被傳染的也會四肢無力啊,我那天跟那姐妹兒跳了舞的,額,不過好像又沒有接觸,好像我跟她身邊的李嬸子撞了下的,唉,我記不清了,你們睡,你們睡,讓我好好回憶回憶,讓我好好想想……」然後,她又一邊埋下頭自顧自地嘰里咕嚕,一邊轉身走了出去。有時,她又翻牆倒櫃地像是找什麼,問她找什麼,她說「鋼筆」,又問她找鋼筆做什麼,她說,「立遺囑」,瀾瀾她們倆面面相覷,瞠目結舌。瀾瀾意識到壯壯媽可能得了「疫情恐懼症」。

瀾瀾以前讀書時學過醫學心理學,畢業後工作之餘又自修了心理學,考了心理諮詢師證,只是一直沒機會實踐。壯壯媽接連幾天的反常行為,瀾瀾推斷她一定是看到鋪天蓋地、真偽混雜的各種疫情消息,再加上身邊熟悉的人又接連被確診為新冠肺炎而過度恐慌、焦慮,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嚴重了甚至會幻想妄想。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恐懼,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基本情緒,具有進化價值。我們會對很多事物產生害怕:無論是蛇蟲猛獸,還是對未知事物,但正是因為這些恐懼,我們才可以保持警覺,遠離致命的傷害。短期內因為疫情而滋生的焦慮、恐懼,會使人處於一種「應激」狀態,我們的生理機會被激發,如腎上腺素分泌的增多等,從而來積極應對危機。在疫情中,我們正確使用口罩,勤洗手,勤通風等,均是在焦慮、恐懼等情緒影響下尋求增強生存機會的積極行為。但是,如果焦慮狀態持續存在,並不斷鞏固、加強,便會造成免疫和內分泌功能的損害,引發各種心理及生理的功能障礙,這就是所謂的「疫情恐懼症」。瀾瀾立即上網查閱了大量相關文獻資料,並搜尋有關治療方法,她準備對壯壯媽進行積極的心理疏導和干預治療。

心理疏導第一步——放下手機、關掉電視,少一些對疫情的過度關注。在情緒心理學中有一種「情緒一致」的現象,即當個體處於害怕的情緒中時,他們就更容易關注到環境中的威脅性信息,這樣往往會放大信息中的負面信號。有沒有發現,人們越害怕,就越關注壞消息,越關注壞消息,就越會害怕,從而形成惡性循環。瀾瀾帶頭並監督壯壯和壯壯媽使用手機的頻率和時長,嚴格控制看電視收聽有關疫情消息不超過1個小時,並堅持只看權威官方新聞,儘量不在臨睡前晚上去刷新聞,儘量保持她內心的寧靜。這樣堅持了幾天,果然很奏效。

心理疏導第二步——科學的認識疫情性質,堅定戰勝疫情必勝信心。瀾瀾問壯壯媽:「阿姨,您知道人體是由細胞構成的嗎?」壯壯媽搖搖頭。「那您知道人患了感冒,是可以自愈的嗎?」壯壯媽又搖搖頭。對於一位土生土長的務農為主的婦女而言,這些問題或許真的有些深奧,瀾瀾就從最基本的醫學常識開始普及,她相信只有從原理上告訴壯壯媽人體和病毒的關係,或許她才能真的客觀認識到新冠狀病毒,才能理性辯證的看待這場疫情。瀾瀾說,「阿姨,您可能都無法想象,我們的身體看似是由骨骼、肌肉、血管構成,這實際上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細胞工廠,每個人身體裡面住着37兆2千億個細胞居民,他們有着不同的身份,各司其職,卻都在晝夜不定的為了您的生命健康努力工作着,24小時全年無休。當我們得了流行性感冒時,當病毒侵入人體,大量的普通細胞被感染後,就有了炎症,引起人們發燒、疼痛,這裡被寄生感染了的細胞好像變成了「殭屍」,人體就會應激出動「健康衛士」——啟動體內的免疫細胞、免疫系統展開一場腥風血雨的戰鬥。這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廝殺……」瀾瀾足足用了好幾天時間才基本跟壯壯媽講明白了「細胞」的概念,為了幫助壯壯媽理解,還陪壯壯媽看了她最喜歡的《細胞工廠》動漫電影,活生生一本細胞生物學教科書釋義啊。別說,通過科普,順利地轉移了壯壯媽注意力,又學到了一些醫學知識,還樹立了她「提高自身免疫力最終會戰勝病毒」的信心,獲得新知識總是令人興奮的,壯壯媽也不例外。

瀾瀾專門弄了個小本兒,像是老師備課一樣提前做足了心理疏導的功課,還制定了具體實施的醫囑步驟,詳細記錄下壯壯媽每天的身體反應及情緒變化。瀾瀾制定心理療法的第三步——運動、呼吸放鬆訓練及其他療法,分散她的注意力,減輕她焦慮情緒。

既然只能宅在家,又如何運動了?瀾瀾想起壯壯媽喜歡跳廣場舞,作為交換條件,瀾瀾陪壯壯媽跳廣場舞,壯壯媽陪瀾瀾做瑜伽。說起跳廣場舞,壯壯媽頓時精神抖擻,倍兒精神,興致勃勃從最最基礎教瀾瀾這個零基礎的門外漢,瀾瀾從前可最牴觸跳廣場舞的大媽大爺呢,認為那可是步入老年的象徵和標誌,是「俗不可耐」的代名詞,這不也只能硬着頭皮學起來,別說,瀾瀾逐漸悟出,廣場舞就像讀書,「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廣場舞也像是越跳越有味兒,越跳越來勁兒。壯壯媽陪瀾瀾做瑜伽,壯壯媽說:「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這哪裡練的下來哦?」瀾瀾選了一首優美的葫蘆絲輕音樂放起,然後說:「沒關係,阿姨,我就教您最基礎的,先從腹式呼吸練習起,您舒展眉心,放鬆雙肩,嘴角上揚,摒除一切雜念,專注於我們自己每一次呼吸,讓我們來深深地吸氣,讓氣息從鼻腔經過咽喉到達肺里,讓氣息下沉到腹部,感覺到腹部微微的氣球樣隆起,仿佛吸進去全宇宙的能量,一點一點到達身體每一個地方,充盈到我們每一個細胞,每個細胞都變得圓潤飽滿,充滿活力;呼氣,像春蠶樣慢慢的卷腹,一點一點把濁氣徹底的擠出體外,像是拋掉所有的煩惱。一吸一呼中,我們的腹部像藍色波浪樣連綿起伏。想象您正躺在綠油油的天際相接的草坪上,蔚藍的天空澄清透明,慵懶的白雲像孩子手中不慎遺落的棉花糖,散漫而自在地飄來飄去,大雁們從南方歸來,樹梢頭的小鳥兒們像是久別重逢、嘰喳歡快,山頂上的風聲和着樹葉颯颯聲輕聲歌唱……」不知不覺,十幾分鐘的腹式呼吸下來,壯壯媽竟然沉沉地睡着了,神情安寧,格外恬靜。

宅在家時間長了,難免容易胡思亂想,瀾瀾記得壯壯媽和壯壯都喜歡吃麵食,她靈機一動,想到一個法子。她對壯壯媽說:「阿姨,我們一起來揉麵粉擀麵條、捏包子吧。我還沒做過,您來教我吧。」這樣,她們就支起攤子大張鑼鼓地揉起了麵粉做起了包子。瀾瀾心想,包子餡太難搞定,以前看母親做包子還是覺得挺簡單的,於是,她自告奮勇地說:「阿姨,您來剁餡兒,我和壯壯就來負責揉麵包包子吧。」壯壯媽說,「行啊,行啊,開始吧」,做包子的第一步,就是和面。壯壯媽說:「如果水倒得太多了就加麵粉,麵團太硬了就加水。」於是,瀾瀾就先用碗裝了一些麵粉,然後倒入一些水。結果,一不小心,手一抖,水倒得太多了,只好改用了盆裝,往盆里又加了一些麵粉,見狀,壯壯也來幫忙,可真是越忙越忙,又加多了麵粉。就這樣反反覆覆了好幾回,終於把面和好了,麵團卻已經從一小碗變成了一大盆。等麵團發酵好之後,就開始做包子了。首先是擀麵皮。瀾瀾先取了一小團面,用手把麵團揉圓,然後放在已經撒了麵粉的面板上用手壓一壓,再用一根擀麵棍往邊緣擀。擀麵棍飛快地轉動起來,不一會兒,一張圓圓的包子皮就做成了。再然後,就是包餡兒呢,瀾瀾包的包子不是餡兒多自己跑出來,像是流油的蛋糕,就是餡兒少包子軟塌塌的,像時日長了流失了水分乾癟的柿子。包子頭頂上的花褶兒被捏成了一頂頂「小紅帽」,瀾瀾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阿姨,我從來沒做過包子,我以為捏包子就像包餃子一樣兩邊對摺粘到一起就可以呢。」越說瀾瀾聲越小,越有點難為情呢。「沒事沒事兒,我們有的是麵粉,這樣捏起的包子也很別致啊,很特別啊!」壯壯媽邊說,邊爽朗地「哈哈哈」笑了起來。後來,壯壯媽又親自示範捏包子要放多少適中的餡兒,然後怎麼手指頭輕輕一轉動,就轉出來一個個美麗又大方的頭冠花褶兒。最後一步蒸包子,十五分鐘後,新鮮的包子出鍋了,連籠屜上桌,熱氣騰騰,色白面柔,有的小巧玲瓏,形似寶塔。有的晶瑩透黃,像小蟹將。有的像圓乎乎的像雪球,有的像張開的大餅,有的頭頂長出來蘑菇,還有的像綻放的小雛菊……包子入口,油水汪汪,香而不膩,這一刻,全家人都沉浸在品嘗美食的愉悅中,也享受着相親相愛其樂融融。

14天很快就過去了,壯壯媽體溫一切均正常,壯壯媽長舒了口氣,仰頭望着天,說:「謝天謝地」,她們一家順利解除了隔離。瀾瀾也收到了村里開的「醫務人員通行證」,她收拾好行囊,準備即刻啟程奔赴抗疫一線。聽聞瀾瀾即將投入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前線,鄰里鄉親們紛紛給壯壯媽打來電話問候關心,還托村支書把自家釀製的辣醬,炸的土豆餅,曬得紅薯干,還有醃製的亞白菜、風乾的草魚都送來給瀾瀾,為她踐行。壯壯媽琢磨來琢磨去,封城了也沒機會出門買點什麼,就把自己臘月間買的土豬肉經過醃製後,現在還掛在灶屋裡架着柴火熏的豬肉從樑上取下來,還有一直沒捨得吃,精心釀製窖藏着的土蜂蜜,都里里外外包了四五層,想讓她捎回去給她母親也嘗嘗。瀾瀾感動得熱淚盈眶,突然間有點語無倫次、不知所措。待瀾瀾稍稍平復了下激動情緒,對壯壯媽說:「阿姨,您的心意我領了,只是路途遙遠,出行不便,這次我回去就直接奔赴抗疫現場了,您幫我謝過村里鄉親們呢,您在家,壯壯會照顧好您的,您自己也要多注意保重身體,千萬記得一定戴口罩、勤洗手,勤通風,等疫情結束了我再回來看您!」。壯壯媽「嗯嗯嗯」地頻頻點頭。壯壯緊接着話說:「瀾瀾,放心吧,我已經報名疫情志願者呢,也忙起來了,好多鄉親們都把家裡物什能捐的都捐了出來,捐獻給像你一樣那些義無反顧沖在前線和病毒搏鬥的醫務人員呢。」。壯壯媽像是想起什麼,語重心長地捧起瀾瀾的手說:「瀾瀾,以前是媽做的不太好,我和壯壯他爸離的早,我就全把壯壯當家裡唯一的男子漢頂樑柱呢,寵着他慣着他多了點,這不,現在他有了穩定的工作了,我也跟着沾了光,啥事又都依仗着他,十里八村的誰不曉得我有個孝順又懂事的兒子啊,現在條件好點了,也想學城裡人趕個時髦啥的,卻總鬧些笑話。」「阿姨,您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撫養大壯壯,真的很不容易,以前都是瀾瀾不懂事,為您考慮的太少,關心您太少了。」瀾瀾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撲在壯壯媽的膝蓋上嚶嚶抽泣。壯壯媽趕緊扶起瀾瀾,捋了捋她頭髮,又摸摸她的臉,心疼地說:「孩子,快,快起來,你是一個好姑娘,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出門在外一定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千萬記得保護好自己啊,等疫情結束了,再和壯壯回家,媽再給你做餃子、做包子、包湯圓吃啊……」

望着坡頂,觀瀾漸漸遠去消失的背影,陽光穿透稀薄的雲朵射下來,空氣中四下飛舞的灰塵在陽光下閃爍着金黃色的光芒。每一個靈魂都是獨特的。清晨陽光把瀾瀾瘦削的肩拉得越發修長,那一刻,從沒發現瀾瀾如此瘦弱、單薄,卻也從沒發現她又是如此堅定、有力。壯壯媽不禁抿了抿酸澀的嘴角,抹了抹有點混濁,卻濕潤的眼。天邊的雲彩青轉藍,藍里透着緋紅,緋紅里藏着霞光,一切都很美。[1]

作者簡介

陳毅然,女,筆名「依然」,主治醫師,宜昌市作家協會、夷陵區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