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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孤獨的馬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一匹孤獨的馬》中國當代作家韓劍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匹孤獨的馬

我的記憶里全是綠色的,從淺綠,嫩綠,到深綠,靜靜地在腦海里過濾着,減淡或者加深。回家這些天,常常無端地想起此次北疆行去禾木路上的那匹馬,棗紅色的,站在剛到春天季節的山坡上,低着頭,很孤獨的樣子。

快樂可以感染,而孤獨需要勇氣,面對五彩繽紛的世界,獨處的人和馬都顯得另類,與族群中的同類格格不入。我時常想,這山坡上的馬是喜歡孤獨還是被迫孤獨呢?又或許,它就是一匹特立獨行的馬,即使被韁繩縛住了自由,也情願自己獨立在人群和馬群之外,它有自己的思想和抱負,喜歡站在群山之巔,俯瞰寬廣蒼茫大地,抬頭仰望浩瀚星空

當一個人習慣了熱鬧,習慣了群居,習慣了身邊的人聲鼎沸,習慣了夜晚的燈紅酒綠。有一天,把你扔到一個沒有人聲的地方,你突然感到不安,恐懼,好像身邊的一切都離你遠去,你已經被這個世界拋棄,被你熟悉的人群隔離,你曾那麼熟悉的交往方式,顯得如此多餘;你曾經片刻不離的友情,全在你視線之外,你會絕望嗎?若干年後,你也許熟悉了另一種生活,你就是整個世界。

我應該也是個喜歡獨處的人,卻熱鬧了這麼多年。熱鬧得沒有思考的時間,沒有獨處的快樂。有時,我會在熱鬧的人群里忽然靜下來,游離出這群人,如同剛到一個陌生的世界,靜靜地看着那些曾經陪我一起熱鬧的人。他們興高采烈地交談着,全然沒在意我的身體還在,靈魂卻早不在狀態。它站在半空靜靜地觀察這個我生存的空間,越看越陌生。此刻知道,熱鬧是屬於他們的,我只是他們日常生活中一個匆匆過客,所有的交談和形象會在時間的風中吹散,不留一點痕跡。

幸好又下雨了。我喜歡下雨時的天空,可以借雨天潮濕的理由,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樂趣。沒人會來打擾,可以關上門,也可以開了窗,也可以一個人撐上一把傘走到荷田,行走在滿是荷花的雨里。我似乎更喜歡一個人聽雨,聽雨落在地面的聲音,聽雨滴答在樹葉上的聲音,呆呆地看一滴雨掛在樹葉的梢尖上,搖搖晃晃,似墜欲墜,而它終於落下來的時候,內心會忍不住的歡喜。正如這些雨天荷田里亭亭如蓋的荷葉,在一場或大或小的雨里,歡欣地接納着那些掉下來細細碎碎的雨珠,匯集在荷葉心的最深處蕩漾,然後在一陣風裡「嘩啦」一聲傾瀉而出,落下的全是聽得見的歡喜,淡淡的喜悅思緒如縹渺在山澗的霧靄,牽絲帶縷。

遇到這匹馬是在阿勒泰。去往禾木的盤山公路邊,有二棵連在一起的樹,導遊說叫夫妻樹。二棵樹在一起就叫夫妻樹,似乎也正常,沒什麼毛病。那個地方原本是不停車的,跟團旅遊就是這樣,一個行程接着一個行程,排得滿滿當當,特別是在這大得沒有邊際的新疆地區,每天的行程都在路上。你能感受到的是車窗外不斷後退的不是景區的風景,車上七八個小時,到景區一二個小時,然後接着匆匆忙忙趕赴下一個景點。因為時間尚早,司機要歇會,我們趁機下車活動下筋骨,抽個煙解個乏。導遊小趙說:那你們索性爬上那個山坡吧,山坡下面就是春天剛來的大牧場,領略下大牧場的風光。

我一直以為我已走過了春天,卻沒想到是春天走過了我,它匆匆地掠過了我的村莊,向北進發。我是追尋着春天的腳步,追尋着青草的枯榮來到北疆。這裡的春天比江南要遲些,此時的江南入梅已久,來到了初夏。春的深淺從山坡上草的長勢可以看出一些情況,枯黃低矮中略帶着一些初現的青色。當我漫不經心地爬上那個小山坡時,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狹長而寬闊的牧場。狹長是一種視覺效果,寬闊是一種對比效果,就如我們的車行駛在茫茫的戈壁,看到遠處似乎低矮的山線,卻是你一時達不到的距離和看不見的高峰峭壁。

站在山坡上,我看見腳底下峽谷中星星點點的白色帳蓬,看見了散落在山谷間自由啃着草的牛和羊,看見了遠處的枯黃和近處的青綠。枯黃是它們吃過了的草原,青綠是它們正在吃或將要吃的草原。這些羊群和我一樣,也是一路在追趕着春天。我不過是偶爾,它們每天都趕在春天的路上,一路上啃食着春天帶給它們的青草,直到春走到草原的盡頭。

新疆的天和西藏一樣,藍、低。雲兒也一大朵一大朵分布着,有着各自的領地,並不像我家的雲那樣,喜歡糊裡糊塗地纏綿在一起,喜歡彼此之間的追趕,喜歡打鬧。雲的陰影投在山谷的草地上,就是一朵雲的模樣。羊跟隨着雲的腳步慢慢地走着,山谷線很柔和,谷底草的顏色也正好,不濃也不淡,只聽到些許風的聲音。時空很靜謐,這樣的情景正合我的心意,一個人孤獨的狂歡。

同伴們對着牧場在群歡,拍照的拍照,抖音的抖音,我獨自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轉過頭,看見不遠的山坡上站着一匹孤獨的馬,是的,只有一匹孤單的馬,低着頭,剪影的輪廓非常地清晰。我很喜歡此刻此地此時的畫面,白雲,藍天,遠處的山巒線,半山腰疏朗直立的雲杉,一匹獨自食草的馬,靜謐,祥和,淡雅又不失大氣。

我慢慢地向它靠近,唯恐輕微的腳步聲會驚嚇到它,它看見我會像草原上的風一樣飛奔而去,或者如同江南溪邊或是田野里的那些白鷺,永遠和你保持着安全的距離。

馬還是低着頭顧自啃着那些並不青色的草,身後不遠處坐落着幾個白色的氈房,四周圍着低矮的木柵欄。再遠些看,一條狗懶洋洋地臥在柵欄邊,再往遠處,一個牧人騎着摩托,趕着一群羊,沿着草原深處一條彎曲的小道向着兩棵樹的方向緩慢而來。那條路也是孤單的,彎曲的那麼明顯,估計是一條羊道。羊走慣了這些道,再也不想從旁邊踏出另一條路,其實旁邊也是一樣平坦的地。

二棵樹,幾個氈房,一條狗,一群羊,一個人,在一條彎曲的羊道的連接下,漸漸地融合成一個畫面。只有這馬依舊遊離在畫面之外,它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它是不合群的,我這樣想着,就像我游離於那些熱鬧着的旅伴,游離於這畫面之外。

幾隻鷂鷹沉穩地在二棵樹的上空,盤旋着,低低地。陽光並不強烈,風也剛好,是春天風的味道,夾雜着青草的氣息。我繼續向着這匹孤單的馬靠近,這是一匹還沒有被人騎過的馬,我從它偶爾抬頭看向我的眼神里讀出來,它並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感到不安,骨子裡的桀驁不馴從眼神的一瞥中透露出來,甚至還帶着一絲不屑。不知道此刻它在想些什麼,經歷了些什麼,會變得如此老到,淡定,如草原上此時的風和雲。

我知道它不會害怕我的到來,沒有磁場能驚到它。我的到來就像天上飄着孤獨的雲,頂多在它身邊停留一會,又會向別的地方隱去。我現在不必擔心它會撒蹄絕塵,昂首嘶鳴着蕭蕭遠去,我可以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我還沒有如此近距離地單獨和一匹馬在一起過呢。

此時,我看見了它的腳上有一條粗大的白色的繩索,把前腳和一條後腳鬆鬆地綁在一起,它還是低着頭吃着草,腳步緩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移動着,應該風馳電掣奔馳在草原上的四蹄,而今就被一根小小的繩子約束着,就像一個強壯的漢子被戴上了枷鎖鐐銬。

很多時候,看到的聽到的並不一定是真實。我先前所想當然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它不是一匹野馬,它所有的孤獨和不甘都來源於它腳上的那條繩索。

它一定還是一匹有故事的馬,這從風給它揚起的鬃毛上可以看出,從陽光照進它的眼睛反射出來的光影可以看出。它有自己的想法,不聽人的話,它原本就是孤獨的,繩索給牽絆住的只是它的腳步,沒有牽絆住它的野心和孤獨的靈魂。我默默地注視着它,想從它的眼神里再讀出一些什麼,它不情願地慢慢轉過身子,拒絕正面對着我,只給我一個美麗的側影,只是綁在腳上白色的繩子分外地顯眼。

「哇,馬,可是這馬為什麼要給它腳上綁上繩子呢?」

「這一定是一匹不聽話的馬。」

「不對,我從來沒有見過給馬的腳上綁上繩索的,它可能不喜歡現在的主人,逃跑過很多次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馬性子肯定烈,不願意被人騎而受的懲罰。」

「這或許是一匹野馬吧,剛剛被捕獲的。」

圍攏過來的人七嘴八舌地說着,好奇為什麼要給馬腳綁上繩索,沒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或許馬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沒人知道它的心思,揣摩它的想法,它只是低頭吃着草,偶爾抬頭看看天空里飄蕩着的朵朵白雲,一身烏黑身軀在雲朵里翻飛的鷂鷹,並不想與我們徒勞地交流。

風漸漸地大了,山谷里漫起了黃色的沙塵,我的記憶里全是綠色的,漫起的風沙會迷了我的眼,會讓我看不見美好,抓不住路途中能讓我心動的瞬間。在漫長的路途中,有一、二處讓我感動或有所悟的事或景其實就足夠,需要的只是時間、空間和心靈交錯的契機。

我們該啟程了,在有二棵樹的一個山坡上,我遇見了一匹孤獨的馬,一匹被繩索牽絆的馬,棗紅色的,凌然地立在山脊上,卻低頭溫柔地吃着草。它應該是仰起前蹄,昂首長嘶,然後馳騁於遼闊草原,漸行漸遠於天地間,揚蹄在夕陽落日之下的呀!

它孤單嗎?孤單。它孤獨嗎?我不知道。孤獨是我的感覺,也許這才是最大的清歡。

熱鬧是暫時的,孤獨才是永恆,每個人都有適合的生活方式。我想起了這匹馬,又或許,在某個深夜,每個人都是這匹孤獨的馬。孤單的身影,天馬行空的思想,在現實和理想之間輾轉反側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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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韓劍鋒,愛好攝影、寫作,浙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