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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唾沫(路陽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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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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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唾沫》中國當代作家路陽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臉唾沫

林東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他知道今天這頓罵是避免不了了。果然,李彤進門沒多久,就開始發飆了。

章林東,這麼大人了,你說你能幹得了什麼?讓你接一次孩子就把書包丟了!你說你能幹什麼?

林東趕緊打開電視,試圖用電視的音量遮住李彤的嗓門。這是林東慣用的手法,這麼多年來,他總是用這種方法來遮掩和逃避。

看看看!就知道看!李彤吼着衝過來,啪地關了電視。

林東沒有吭聲,也不敢吭聲。他耷拉着腦袋縮在沙發上,心裡萬分沮喪。如果不是那個倒霉的書包,此刻自己應該正在酒桌前猜拳賭酒,李彤和浩浩也應該吃過晚飯,一個歪在床上看羋月,一個趴在桌上寫作業。都是自己這該死的記性!把這好端端的一個晚上攪得個雞犬不寧一團糟!林東晦了一陣,突然又有些惱火。如果不是李彤緊着逛商場,他也不會被臨時指派去接浩浩。如果不是接浩浩誤了時間,他就不會急着趕場。如果不是急着趕場,他就不會去給浩浩買快餐。如果不是去買快餐,書包就不會落在快餐店。林東這麼捋下來,突然發現,這整個就是一丟書包的節奏!而且罪魁禍首,就是李彤!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李彤咬着後牙槽,仿佛要把那幾個字嚼碎似的。

還不是跟上你來!

話衝上林東的喉嚨,卻是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嘴唇便縮回去了。縮回去的話在肚子裡翻滾着,明知道我晚上有事還要去逛商場,這不成心呢嘛!弄得自己着急忙慌投生似的趕時間,不出錯才怪!

李彤仍是一副不罵到底誓不休的樣子,這麼老大不小的人了,連個書包都看不住,還能幹得了什麼?

媽媽,你就別罵爸爸了,爸爸又不是故意的。浩浩拉開自己臥室的門,從門縫中伸出小腦袋怯怯地替林東求情。林東心裡熱乎了一下,抬起頭沖浩浩擠了擠眼。

還有你!自己吃飯的傢伙都看不住!長那腦袋幹什麼用的!李彤頭一扭,像只憤怒的母獅,衝着浩浩咆哮着。浩浩嚇得趕緊縮回身子,啪地關住了臥室的門。

丟了再買一個就是了,和孩子生什麼氣。林東有些不樂意了。

和你一樣不操正心,成不了大器!李彤白了林東一眼說。

你操心?你操心連孩子都能誤了接?林東開始惱了。

章林東!我逛商場就是操正心!一個月打一天折,我費上時間流上汗排上隊,腿都站酸了!還不是為了給這個家省錢!李彤站在客廳正中,左手叉着腰,右手的食指如矛一般戳向林東,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說說你為這個家操過什麼心?你掙回來多少錢?你這輩子干成過什麼事?除了和那幫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你干成過什麼事?

李彤一遍遍地數落着林東,越說越有勁,越說嗓門越大。

林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忙鑽進臥室。鑽進臥室的同時,心裡產生了一種徹骨的羞愧。客廳的這個女人除了還剩下一絲姿色,啥都沒有了。可是李彤也不依不饒地推開門跟了進來,跟進來的還有一通劈頭蓋臉的質問,斬馬刀似的,一刀刀劈在他頭上,刀刀見血。

你說呀!你說呀!你啞巴了?你看看人家趙立明,剛三十歲就成了正科!再看看你!快四十的人了,連個屁都沒撈着!

林東頓時覺得心被劈了道口子,血嘩地涌了出來。

他好你跟他過去!林東罵了一句,走向陽台。

李彤追到陽台上,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你除了會說風涼話還有什麼本事!

林東躲到廚房,李彤又追到廚房。林東只好避到廁所,沒想到李彤竟也提腳打門來罵。

有完沒完!你個潑婦!林東火了。

你個慫貨!李彤不甘示弱地叫囂着。仿佛誰嗓門大誰就勝利了似的。

你不慫?你不慫當初死乞白賴跟我幹嘛!

老娘當初瞎了眼!沒認清你是個草包窩囊廢!

林東只覺得腦袋轟一聲,一股滾燙的氣流從胸膛竄起,直衝腦門。他忽地掄起胳膊。

李彤怔了一下,隨即便帶着滿臉的不屑與挑釁,一個跨步,逼到林東面前。林東的胳膊在半空停住,猶豫了一下便有些疲軟地落下來,垂到了原處。

章林東!隨着一聲尖叫,李彤撲到林東身上撕扯起來,你個白眼狼!你個王八蛋!居然敢打老娘!你打,你打,你今天不打就不是人養的!

林東嚇了一跳,李彤這一嗓子,估計整個樓里的住戶都要豎起耳朵了,怒火夾雜着羞慚直衝頭頂,他推開李彤啪啪地走向門廳,拽開門逃了出去。門關住的一剎那,裡面傳來砸碗摔杯子的聲音。

初春時節,夜風還是鑽骨的冷。林東打了個冷顫,快步朝他的富康車走去。儘管又困又累又餓,但他還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恨不得十步變兩步,一頭鑽進車裡去。就在這時,頭頂又傳來李彤刺耳的聲音,章林東,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有種你死到外面再也別回來!回來老娘就和你離婚!離婚!那聲音就像一排機關槍,噠噠噠,噠噠噠,從五樓陽台的窗口連珠炮似的狂轟濫炸過來。林東耳朵里嗡嗡亂響,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他就像只驚慌失措的過街老鼠,慌慌張張一個箭步竄進了車裡。

手機在口袋裡轟然大作,林東瞟了一眼,是李彤的。他把全部力氣都聚在指尖,狠狠地戳向掛斷鍵。但,那鈴聲就像個執着的鬥士,一遍遍地催逼着林東,讓林東想起叉着腰站在客廳地板上的李彤昂首挺胸鬥志昂揚的樣子。林東打了個寒顫,他哆哆嗦嗦地關了機,把手機狠狠地摔在副駕上。

媽的,自己肯定是上輩子欠了她什麼。林東咬着牙罵了一句,掉轉車頭,一踏油門,車子噌一下躥出去,像一條逃脫的魚。

路上並沒有幾輛車,只有慘澹的路燈映着空曠的路面。白晝的喧囂散盡,此刻的大街上是一副寂寥而冷清的淒涼。林東雙手扶着方向盤,眼睛慢慢模糊起來。他覺得胸腔里像有一團不斷膨脹的棉絮,憋得他幾乎上不來氣。迎面駛來的一輛轎車急促地閃着大燈躲向路邊,林東一腳踩在剎車上,車子發出一聲尖叫,張惶地停在路中間。林東渾身像虛脫了般,他閉上眼把頭靠在座椅上,眼裡頓時有熱乎乎的東西溢了出來。

那個女人說得不錯,自己的確是快四十歲的人了,這些年既沒有混上什麼職務,也沒有賺到什麼錢。十五年前,他認識李彤時就是個小科員,如今十五年過去了,科長也熬走了好幾茬,自己還是個小科員。這倒也沒什麼,無論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林東對自己的現狀還是很滿意的,他自以為自己是一個超脫的人,可當他面對現實的時候,當他面對那些才華和功力比他差得遠的人朝他指手畫腳頤指氣使的時候,他還是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尷尬如鯁在喉。尤其是李彤這麼說時,他更會覺得像被人當眾剝光衣服一樣,羞得無處遁形。

可是,十五年前的李彤並不是這樣。那時候的她,又清純又溫柔,林東怎麼也想不到,李彤後來結了婚生了孩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脾氣大了,比以前兇悍了,還變成了個話口袋,逮住什麼說什麼,說他襪子亂丟,說他嘴裡有煙臭,還說他把酒當老婆,把家當客棧。

以前還沒生孩子那會兒,林東出來吃飯常常會帶上李彤,李彤在那堆吵吵嚷嚷的酒鬼中,始終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林東身邊,從不會表現出絲毫的難受和不耐煩,頂多小聲勸林東少喝點。有時候酒局快結束時,她還會先悄悄地去前台把單買了,然後架着東倒西歪的林東回家。而如今,林東只要一出去喝酒,李彤就會大發脾氣,罵他花天酒地不務正業。可是林東老老實實呆在家,她也嫌他礙眼,說他沒本事,連個酒場都沒有。林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覺得這個家就像孫悟空頭上的那個箍,李彤的嘴一動,他就開始頭痛。頭一痛,心裡也跟着不好受,心裡不好受,就想躲出去喝兩口。喝悶酒的滋味是很難受的,總是幾杯就醉了。醉了回家,李彤的臉色就更不好看,話也更難聽。於是,林東越來越不願意回家,李彤也越來越覺得林東不顧家。

不過,這些還都是次要的,讓林東大傷腦筋的是,李彤還嫌自己的母親不講衛生,說母親頭髮油膩身上有味兒,塑料袋子滿家亂塞,上完廁所不沖水,小便浸在馬桶墊上。而母親對李彤也是一肚子的不滿,說她臉拉起來比駱駝大,過日子手比腳大。

林東的母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林東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親,母親吃了很多苦,才把他們兄弟四個拉扯大。林東結婚後,為了表示孝心,就把母親接來一塊住。但住了沒幾天,林東母親便憋了一肚子氣。

李彤總是使喚林東幹這干那,被子讓林東疊,內衣內褲讓林東洗,就連自己吃剩的飯也讓林東吃。林東母親看着自己兒子被李彤呼來喝去,心裡那個氣,比使喚自己還氣。

林東母親是緊慣手的,好多東西用完後都捨不得丟棄,總是攢着留着,等着什麼時候再派上用場或是賣了破爛換錢。自打她來了之後,林東家的旮低旯落便被她充分利用了起來,暖氣片的夾縫裡塞滿了紅的藍的塑料袋子,窗台上擺滿了空的瓶子罐子,牆角旮旯堆滿了紙盒子。李彤每看見家裡這番景象便覺得堵得慌,好像那些東西是塞到了自己心裡一樣,臉色也不自覺地難看起來。

林東的母親還是熬慣了嘴的,盤子裡即使只剩了一點菜湯,也要用小碗盛着,等到下頓飯時再混着吃掉。可李彤是從不虧待嘴的,她非常講究飲食健康,從不吃剩飯剩菜,也不讓林東母親吃,常常就自作主張倒掉了那些剩飯。林東母親看着那些飯菜白白倒掉,心裡比割肉還疼。她常常對着李彤自顧自的念叨,作孽喲!倘不是從牙齒縫裡省下來,哪能帶大他們兄弟四個!可李彤並不理會林東母親的那些話,有一次,竟然倒掉了半盤餃子。那餃子是林東母親用煉了豬油的肥肉渣子做的,本想着讓李彤吃個稀罕,沒想到李彤不僅不吃,反而還偷偷倒給了院子裡那隻流浪貓。

真是敗家喲!那貓是她爹還是她娘,待他這樣好?拿我的餃子去孝敬它!林東母親嘴裡罵着,向林東發着牢騷。她覺得兒媳婦不僅大手大腳不會過日子,還不把她這個當婆婆的放在眼裡。她想和李彤說道說道,但看到林東一臉為難不斷懇求地樣子,她只好又把嘴裡的話咽了下去。

飯吃進去是能消化掉的,這話咽進去不僅消化不掉,日積月累的,反而結成了頑石,肚子裡裝塊石頭又沉又堵,也硌得慌,於是,林東母親住了沒幾天,就找藉口回鄉下了,直到李彤生了浩浩,她才重又和林東一家住在一起。

林東的母親一輩子生了四個孩子,又帶大了三個孫子,按說是很會看孩子的,可是輪到林東的孩子,卻怎麼也不會了。李彤告訴她,抱孩子的時候手得洗乾淨,餵水的時候要把水滴在手腕上試熱,不能用嘴巴去試,拉完屎要洗屁股撲粉,曬太陽要在陽台上,不能抱到外面去。

林東的母親一肚子不高興,她在心裡嘀咕着,這到底是養孩子呢還是供老爺呢!小孩子家不經風不見雨,就像莊稼養在大棚里,怎麼能長得壯呢!可是,自己要說兩句吧,兒媳婦就不高興,兒媳婦不高興,兒子就不高興。月子裡鬧起來,六神不安,外人也要說閒話的,沒有辦法,只有走開了了事。所以,林東母親儘管心裡不痛快,嘴上也仍是緘默着,甚至連面色也不肯露出來。

可是,那些不痛快就像氣球里的氣,氣多了,氣球就會憋爆了。

那天,林東母親逗浩浩玩,浩浩一高興浸了一小片尿,林東母親看看尿漬不大,便把尿布抖落開搭到陽台上去曬,可李彤說不衛生堅持要洗了再曬。林東母親老大不高興,但還是用清水淘洗了一遍,重又搭了出去。可李彤又說,必須得用肥皂搓了,用開水燙了。林東的母親火了,把尿布扔到盆里,一甩手,不管了。李彤也不高興了,拿起尿布,接上水,自己洗了起來。倆人因此憋上了氣,臉色也不自然了,眼神也僵硬了,面對面時,話也不肯多說一句了。林東母親覺得自己受了奚落,雖然李彤並沒有說什麼,但她那臉色,她那舉動,比說了什麼還要讓林東母親難受。林東母親又委屈又尷尬又惱火,不禁躲到自己房間掉了幾滴眼淚。她暗暗下定決心,由着她吧,以後自己權當是啞子瞎子,她讓幹嘛就幹嘛吧!熬過百天她回了娘家,自己就回鄉下去!

本來,事情到了這裡,如果倆人都不再提了,也就沒有後面發生的事兒了。婆婆仍是好婆婆,媳婦仍是好媳婦,林東也不會像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可是李彤母親偏偏知道了李彤洗尿布的事,其實也就是李彤娘倆嘮嗑時,李彤發了兩句牢騷,可是李彤母親聽後立馬便火冒三丈,月子裡哪能沾水呢!於是她不分青紅皂白,逮住林東指桑罵槐地罵了起來。林東母親再也按捺不住,憋了一肚子的火,終於爆發了出來。

話趕話,話摞話,一塊尿布的理論最後演變成了一場和門第有關的謾罵。最後,李彤母親氣呼呼地把李彤母子接回了娘家,林東母親也氣呼呼地收拾起自己的包袱回了鄉下。一對親家就此成了仇家。

林東母親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間,林東母親再沒有登過林東的門,逢年過節,李彤也不和林東回鄉下去。倒是每年秋收的時候,林東母親都會打發林東的哥哥們送來些地里的玉茭、南瓜、紅薯。鄉下人不懂城裡人的規矩,進門不知道換鞋,吃飯時筷子在盤子裡亂翻。李彤每看見林東的哥哥們來,臉上就掛霜,故意將刀在案板上弄得噹噹響。鄉下人雖然是大老粗,但還是看得懂眼色的,慢慢地,哥哥們也不再來了,偶爾來,也是站在門口,放下東西就走。

想到這些,林東覺得自己真是窩囊。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兄弟,自己都不能給家人長臉,反而卻讓他們受自己女人的氣。林東心裡又難過起來。他趴在方向盤上,兩隻手竟然莫名其妙地哆嗦起來。

夜色很沉了,林東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護城河邊。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林東四處尋找着避雨的地方,但四周空曠曠的,連個屋檐都沒有。這時,林東看到李彤和浩浩撐了一把巨大的油紙傘從橋頭走來,他如遇救星般迎上前去,可是李彤卻收了傘,倏忽一下,不見了。浩浩站到橋的護欄上向他招手,林東大聲喊他,危險,快下來。浩浩沖他笑了一下,一個猛子扎進了護城河裡。林東一激靈,猛地抬起頭,才知道剛才是個夢。他抹了一把腦門,腦門上汗津津的,後脖頸也汗津津的。林東定了定神,在口袋裡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來一支煙,這才發現手心裡也都是汗。他拿煙的手有些輕微地顫抖,剛才的夢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遠處的天空已經隱隱地泛白,路邊已有了三三兩兩晨走的人,路燈仍然亮着,那些人的影子在昏黃的路燈下長長短短的變幻着,就像此刻林東心裡那些長長短短的不安和焦慮。

李彤沒有想到林東竟然想要動手。雖然那巴掌並沒有落在她臉上,但和落在她臉上的效果是一樣的。要知道,林東以前可從來沒敢這樣過。門砰地摔上的時候,她覺得頭頂都要冒煙了,她把林東的衣服狠狠地扔在地上,覺得不解恨,又抓起林東剛才喝水的茶杯摔在地上,水杯慘叫了一聲,咕嚕嚕滾到了沙發下面。李彤像只沒頭蒼蠅般在地板上轉了兩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嗚嗚哭起來。

林東說的沒錯,當初是自己死乞白賴的要跟他。那時的林東剛從美院畢業,不僅畫畫好,字也寫得好,他身上有種不同於常人的氣質,隨性,不羈,桀驁,卻又憂鬱。尤其是那雙眼睛,就像深秋時節的潭水,深邃,幽遠,沉靜,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李彤見林東第一面時,就被那雙眼睛迷住了。李彤的父母嫌林東家是農村的,怕日後負擔重,死活不同意他們交往。林東也嫌李彤的父母太勢利,幾次都流露出想要分手的念頭。可李彤死心塌地認定了林東,她用飛蛾撲火的決絕把自己給了林東,硬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過到一起後李彤才明白,婚前所有的光鮮都是扮出來給對方看的,只有日子才是真實的,它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把那層光鮮的外皮一層層地褪去,把藏在裡面的內核慢慢地削了出來。他們在一個屋子裡打嗝,放屁,剔牙,吃喝拉撒,起初相看兩不厭的美好也漸漸被柴米油鹽調得變了味道。脫去距離的外衣,林東不再像從前那樣迷人,他有着所有男人都有的缺點,懶散,邋遢,嗜煙,貪酒。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讓李彤惱火的是,林東是個一根筋。公司里每回升職提名都有他,業務考核也不賴,但每次都是在最後關頭被剔了下來。李彤勸了他多少回,讓他找找關係托托人,這世道,離了錢哪能辦成事呢。但林東卻拗着勁兒,不肯,也不屑去做這些在他看來低三下四有損節操的事。十幾年過去了,與他一批進公司的同事都升了職,漲了工資,換了大房子,添了小轎車,只有林東仍是原地踏步,除了酒量見長,再也看不出來還有什麼長進。如今,還不到四十歲,肚子也大了,頭髮也少了,皺紋也出來了,先前的帥氣也被[歲月]]蹉跎成了一副滄桑的模樣。

李彤惱歸惱,但仍對林東不死心。官路不走,財路總能走吧。她三番五次地慫恿林東辦一個自己的美術輔導班,或給遊戲公司兼做人物繪畫。可林東對目前的生活狀況很滿意,他覺得自己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吃的,穿的,用的,雖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而且工作之餘,他還在一所培訓學校做美術輔導老師,每周兩節課,既輕鬆又能發揮專長,還能賺個酒錢。他生性喜歡自由,不願被束縛,也不願太辛苦。李彤和林東沒少為這事拌嘴,李彤說林東太自私,只顧自己。林東說李彤太虛榮,不知足。兩人別叨來別叨去,不僅誰也說服不了誰,還打下了一堆的嘴官司。

浩浩出生後,這樣的分歧越來越大。林東希望兒子不受束縛,像草一樣純天然成長。但李彤卻說林東不負責任,堅持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吃、穿、用、教育,樣樣都不能落在別的孩子後邊。林東拗不過李彤,只好隨着李彤折騰。李彤也嫌林東和她尿不到一個壺裡,有什麼事也不屑和林東商量。慢慢地,兩個人之間的溝通越來越少。林東仍和從前一樣,有場就赴有酒就喝,日子被他過得隨心所欲,輕鬆瀟灑。李彤卻越來越摳,把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她買便宜的蔬菜,買反季的衣服,晚上寧肯摸來摸去也不肯多開一會兒燈。可是浩浩的興趣班一節課貳佰,一學期幾千甚至上萬,她卻一點也不遲疑。就像巴爾扎克筆下的高老頭,只要為了孩子,不惜花掉一切。只是每每交錢的時候,李彤的火氣就特別大,她不像高老頭那樣有萬貫家財,她生氣,是因為自己手頭不闊綽。打腫臉充胖子的滋味並不好受,那腫痛後面的窮酸,窘迫,常常讓她感到自卑和灰心。於是,她開始怨恨自己的婚姻,怨恨老天的不公平,怨恨林東不爭氣。尤其是林東喝多後象個死豬似的倒在床上鼾聲大作時,她就會生出無比的煩躁和厭倦,就會無法遏制地發一通脾氣,甚至會衝着倒在地上或床上的林東狠狠地搗上幾拳,踢上幾腳。

同學們聚在一起時,這個說老公做着多大的買賣,那個說老公又升到了什麼職位,唯獨她張不開嘴。她們當初都是不如自己的,如今卻享受着豐富而全面的物質生活,穿着幾千元的衣服,開着幾十萬的轎車,辦着上萬元的美容卡健身卡。而本是千金小姐的她,如今卻擠着公交,在菜市場為了幾毛錢討價還價,甚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不捨得買。

同學們時常會相互邀着在家裡聚餐,李彤卻從不請同學們來家裡。她覺得自己的房子實在太寒酸了些。房子很小,家具一擺,能走動的地方就沒有多少空隙。房子的質量也不好,牆那邊打個噴嚏這邊也聽得一清二楚。房子年代久了,如今下雨下雪就沿着屋頂往裡滲水,天花板上滲得一片一片的,就像一塊塊的尿漬,看着讓人生厭。她感到生活的無助與灰心,常常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壞情緒,這種壞情緒滲透在生活中,讓她常常會莫名奇妙地大發脾氣。這種壞情緒還積澱在她的臉上,讓她的面容憔悴而蒼老。

那晚,林東摔門走後,坐在沙發上哭泣的李彤又想到這些,不禁漫天遍地地怨恨起來,她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一個埋了很久的念頭騰地從心底竄了出來。

與此同時,浩浩也正抱着枕頭縮在自己的床上。父母之間的爭吵對他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了,他甚至猜得出母親下一句是說離婚還是滾蛋,看得出父親今天是要喝酒還是打麻將。但今天的爭吵卻讓他格外地害怕,他覺得莫名地恐慌和不安。從記事時起,他的心裡就繃着一根弦,而此時,他覺得這根弦就快要斷了。

林東用了一上午的時間總算配齊了書包,課本和文具。他回到家時,已是中午時分了。李彤和浩浩都不在家,他進廚房轉了一圈,灶台上冷冷清清的。林東又餓又困,但他還是忍住餓往臥室走去,他太需要好好睡一覺了。等睡醒了,有了精神了,他要和李彤好好談談,這樣的日子,別說她不想過了,自己也過夠了!可是當他去推臥室的門,卻怎麼也推不動。門,被鎖了。林東這才看到,沙發上赫然撂着自己的被子和枕頭。林東心裡像貓撓了般,他來迴轉了兩圈,然後抬起右腳衝着臥室門狠狠地踢了過去。門咚地響了一下,林東立時感覺到腳拇指一陣鑽心的疼。

林東憤憤地倒在沙發上。此刻,他已了無睡意,有團火在他身體裡上竄下跳,尋找着出口。天花板上被雨水浸過的地方刨起了一塊塊的牆皮,就像李彤那張失去光澤的嘴巴上一塊塊乾裂的死皮。林東閉上眼使勁地翻個身,試圖把李彤的影子從腦子裡驅趕出去,但石英鐘滴答滴答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又像是李彤無休無止的嘮叨。

媽的!陰魂不散!

林東罵了一句,呼地坐了起來,站起身,啪地拍住門走了出去。

這個時間,單位食堂肯定關了門。小區附近有個市場,裡面有不少飯店。林東穿過小區的北門,往西一看,果然,西北麵館還開着。他要了一碗臊子麵,就在等飯的幾分鐘時間裡,他竟然靠在椅子上打了個盹兒。服務員端來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發現自己竟然睡了一覺。正午的日頭還是有些力量的,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汗水正沿着脖子淌下來。林東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汗。他想,他必須得和李彤好好談談了。

整整一個下午,林東都在腦海里設計着一個場景,他和李彤的對話場景。他知道有些話說出來是刀子,扎心。但,這回他不得不扎,因為,李彤已經把刀子戳在了他心上。他一遍遍琢磨着自己該怎麼說,又揣測着李彤會怎麼說,然後自己又該怎麼回答。他甚至想到了怎麼分割財產,怎麼爭取浩浩的撫養權。他想,如果實在談不攏的話,哪怕一分錢不要,自己也要把浩浩爭到手。這,是他的底線。

黃昏時,天空十分陰暗。低沉處,樹葉,草尖左右搖擺着渾身亂顫。天上起了雲,風捲起了塵土,路邊的紙片貼着地飛了起來。看樣子,到晚上要落大雨。林東站在窗前,看着樓下那些被風吹着跑的紙片和塑料袋子,心也極亂。

客廳的角桌上擺着一張他們三口子的照片,浩浩站在他和李彤中間歡快地笑着。林東突然就心疼起來,浩浩似乎很久都沒有這麼笑過了,這孩子內向,從小就會察言觀色,什麼都知道,但什麼也不說。有時候他和李彤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浩浩,如果他們分開了,跟誰。浩浩總是聽不見似的,不搭他們的話。林東拿起照片,手指撫過鏡框,突然發現,照片上浩浩的眼睛裡竟然有一種憂鬱,一種小心翼翼。林東心裡抽了一下,他想起每次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時,浩浩都會躲得遠遠的,以至於他們都忽視了他的存在。他還想起,他們冷戰的時候,浩浩總是特別的乖,自己洗衣服,自己疊被子,還會主動地洗碗,拖地,就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極力地用勞作來彌補過失,討好他們。林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他覺得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實在是太不合格了。

林東看看時間,還早。他決定給浩浩做頓好吃的,也算是讓自己心裡好過些。他想起干炸小鯽魚是浩浩最愛吃的。以前,一到周末,自己就會去水庫釣一大桶小鯽魚。回來後,李彤總是喜笑顏開,給娘家送一點,給朋友送一點,自己則會系上圍裙炸出滿屋子魚香。魚剛一出鍋,浩浩便會迫不及待地抓起就吃,三個人你一條我一條,邊吃邊說笑,那時候,日子也和那笑聲一樣又歡快,又活泛。後來,那種活泛氣慢慢地被一種與日俱增的陌生感所代替了。比如,林東炸好魚叫李彤來吃時,大多時候李彤看都不看他一眼,臉上瀰漫的是不屑和輕視。在他面前,李彤除了對魚感興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再比如,林東一無所獲的回來的時候,李彤就會黑着臉陰陽怪氣地說,岸上的魚不會撈,水裡的魚也騙不上一條。林東一生氣,撂了竿子再也不釣魚了。即使後來李彤從市場買回來小鯽魚,他也賭着氣不肯動手去做。

炸魚時,林東想起自己的拿手菜,汆丸子。那是李彤愛吃的。剛結婚那會兒,林東常做給李彤吃,李彤總會咬上一個嘴貼嘴餵給林東,林東則會趁機連李彤的舌頭也一起吸到自己嘴裡。那個時候的他們,是多麼的恩愛啊!兩人天天黏在一起,沙發上,餐桌邊,浴池裡,電腦前,都有他們做愛的痕跡。那個時候的李彤也是不知疲倦的,每天晚上,他們擠在一個被窩裡,李彤就像只二八月的母貓,一要再要,直到把林東累得精疲力盡腿腳發軟。而如今,兩個人卻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裹在各自的被子裡,兩個脊背相對着,就像兩座永遠無法交融的冰山。林東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充滿情趣的鮮活的日子,恍惚得就像是夢裡出現過似的。

找花椒時,林東蹲下身來,找了好幾次,才在一個玻璃瓶里找到了花椒。林東有些慚愧,自己每天到底都在忙些什麼,怎麼連花椒都不知道在哪放着?也難怪李彤會那麼說,這些年自己的確做得不夠,接送孩子是李彤,打理家務也是李彤,去年冬天自己椎間盤突出,在床上直挺挺躺了一周,在床邊給自己端吃送喝,扶自己去衛生間屙屎撒尿的也是李彤。她一個人即上班又帶孩子還操持家務,有點牢騷也是難免的。過日子嘛,誰家還沒個磕磕碰碰的,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像個婆娘一樣斤斤計較呢?

林東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女人麼,總是愛虛榮的,自己也確實是沒有什麼大的本事,不能給她想要的生活和光鮮的體面。人家本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如今能把家打理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想到這裡,林東突然對李彤沒有了恨意,他理解了李彤,醞釀了一下午的說詞,也瞬間瓦解了。

這一整天,李彤也並不好受。她就像個快憋爆的氣球,急於想找個人傾訴傾訴。早晨的時候,她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動態,只有兩個表情,一個苦臉,一個哭臉。不多時,同學群里便嘈雜了起來。幾個要好的同學都在@李彤:

親愛的,你怎麼了?

彤,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別哭呀,說說吧。

誰欺負咱彤了?說!不扁死他!

李彤心裡一陣陣感動,忍不住訴說了昨晚的事情。本來,吵架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但從李彤嘴裡講出來,便全成了林東的不是。群里一片躁動,同學們一個個情緒激昂地聲討着林東。這時,郭建雄跳出來說,買書包的事我包了,晚上我做東,大家一起吃個飯,開心開心。李彤心裡熱乎乎的,郭建雄總是那麼善解人意,那麼會體貼人,想當初,他苦苦追了自己那麼多年,可自己卻連正眼都沒看過他。李彤悄悄嘆了口氣,唉,人都不長前後眼,如果當初找上他,一定也會比現在好的。

吃飯時,李彤有些惆悵,刻意地灌了自己很多酒,直喝得眼紅臉熱舌頭打結。同學們看出了她的醉態,還不到八點,就都心照不宣地結束了飯局。李彤知道自己並沒有喝多,她只是裝醉,想體會被人攙扶的滋味,體會人挨着人時的溫暖。同學們架着她站在飯店門口,商量誰來護送她回家。大家都很猶豫,都說自己還有這個那個的事情,在解釋和推諉中,李彤的心也一點點涼下來,她知道自己成了包袱,成了負累。但她並沒有完全失望,她心底仍有一盞燈亮着。終於,大家都把希望寄予了郭建雄,但這時,李彤卻聽到郭建雄囁嚅着說,我這還得趕回單位值班呢,再說,我一個大男人,也不方便吶。李彤心裡頓時哇涼哇涼的,她推開同學們的手臂,攔下一輛正好駛過的出租車,迅疾地坐了上去。她伸出胳膊,大笑着,向同學們揮手說拜拜。

車子駛開後,李彤的眼裡流出了兩串淚。熱鬧後的孤獨像塊冷豬油似的擱在胃裡,她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是多麼愚蠢,竟然奢望別人會來關心自己,那些平日裡看似兩肋插刀的人,關心的也只是他們自己,誰又會真正把你當回事呢!就連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的郭建強,在自己最需要他陪伴的時候,也是躲得遠遠的。她想起了林東,想起在廣場看煙火時,她崴了腳,是林東把她背回了家。想起遇到煩心事,晚上睡不着,是林東陪她說一夜的話。想起父母每去醫院看病,都是林東鞍前馬後陪着他們。這個世上,除了林東,還會有哪個男人會真心實意對自己呢!他雖然不能給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卻能給自己現世的安穩。人吶!哪能都十全十美呢!

快到家門口時,李彤居然不怎麼恨林東了,甚至對自己昨晚的言行還產生了一絲悔意。她想,她回到家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東的被子趕緊抱回去。但轉念一想,自己主動求和也太沒面子了。他摔門一走,自己就甘拜下風,這還不長了他的勢氣!以後動不動就來這一手,可就收拾不住了。李彤想,即使心裡和解了,嘴上也得拿捏一番,至少得等林東先說軟話,然後自己在合適的地方找個台階下來,以後好好地過就是了。

林東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餚,還特意準備了一瓶紅酒。紅酒是一種很特別的東西,這是他和李彤之間的私密,或者說,是一個暗號。它能夠刺激和增強李彤的性慾,讓她更為狂野。以前,只要李彤喝過紅酒,對林東的興致明顯就會更高一些,兩人的纏綿也會更加酣暢淋漓。林東知道自己嘴拙,他想,至少這瓶紅酒是能夠表明他的誠心和歉意的。

六點了,林東準備停當,只等着門響,可是門靜悄悄的,林東蕩漾開的情愫又慢慢地圈回來。

七點了,林東有些坐不住了,他打開手機給李彤打電話,通了,但無人接聽。林東頹唐地跌坐在椅子上。

八點半,門終於開了。林東趕緊迎上去,討好地說,回來了。李彤沒理他。林東撓撓頭,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熱臉貼個冷屁股。

浩浩看到林東,繃着的臉上頓時綻成了一朵花兒,林東摸了摸浩浩的頭,笑着說,快洗洗手吃飯吧!爸爸給你做了好吃的!

浩浩歡呼着跑到餐桌前,抓起一條干炸小鯽魚。李彤啪地打了兒子的手背一下。在姥爺家吃了那麼多,還吃!不知道饑飽嗎!

林東聞到李彤身上隱隱的酒味。

原來他們已經吃過了。林東有點失落,心裡滿是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李彤跟浩浩有說有笑,只是不願意多看林東一眼。

再少吃點吧,有汆丸子。林東跟在李彤身後,聲音里有一絲懇求 。

媽媽,你也吃點吧,爸爸做的,很好吃呢!浩浩怯怯地看着李彤,聲音里也有一絲懇求。

李彤把浩浩打發進臥室,關住門,走進餐廳,在餐桌邊坐下來。林東心裡驀然騰起一抹希望,趕緊倒了一杯酒。李彤怔了怔,臉上的陰雲也散開了些,眼神似乎也緩和了一些。她舉起酒杯,林東也趕緊舉起。可是李彤看也沒看林東,而是自己抿了一口。

咱們談談吧。

李彤並沒有動筷子,她坐得直直的,神色嚴肅,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林東心裡一緊,筷子在半空中停住。

就昨晚上說的,離吧。好說好散。李彤說。

林東放下筷子,突然輕鬆下來。這是唯一一次在心平氣和的狀態下說出來的「離」,這個字在以往的爭吵中不知說了多少遍,今天下午在林東的肚子裡也不知醞釀了多少遍,此刻,終於還是被李彤說了出來。

行。離。林東說。

李彤沒有想到林東竟然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一時竟有點惱火。她所預想的回答,是林東自責式的道歉和懺悔,那麼她就可以以大度的姿態大大方方地從台階上下來。從進門起她就看出了林東的讓步,這桌菜,尤其是那瓶紅酒,更讓她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她想,今晚或許是一個很美妙的夜晚。而現在,她突然覺得這根本就是場鴻門宴,自己似乎掉入了林東的陷阱。或許,林東對她早就厭煩了,正等着她說出來好順杆子爬呢!

李彤穩了穩自己,儘量使自己不動聲色,她問林東,怎麼個離法?

林東說,等浩浩高考完,咱們就離。末了又補了一句,現在離了,孩子就毀了。

林東知道李彤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她做出的決定只有遵從,不容改變。如今自己能做的,只能是拖時間,把時間拖到高考以後。畢竟,還有六年呢!六年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也許李彤就會改變主意呢!可是李彤聽到這話,心裡卻極度不舒服。她聽出了弦外之意,如果不是浩浩拴着,他早就和她離婚了!她感到悲哀,又感到憤怒,自己是在是太高估自己了,郭建雄沒有把你當回事,林東也沒有把你當回事!所有人都是在敷衍!這讓李彤心裡非常不平衡,一種強烈的自尊心使她瞬間凌厲了起來。

行,我答應你。就等高考以後。但我也有一個要求。李彤挺直脊背,眼睛直逼林東,從現在開始,咱倆各管各。

各管各?林東揚了揚眉,疑惑地問,怎麼個各管各?

李彤說,以後你每月給我交3000塊生活費。這是我的房子,我沒有義務供你在這兒白吃白住。

林東愣住了。他沒想到李彤說的各管各會是這樣。他一下午的設想和猜測中也沒有想到李彤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從結婚時起,他的工資本就落入了李彤手裡。李彤的工資也不算低,兩個人合在一塊也有一萬好幾,在這個小城生活,也足夠開銷了。可李彤卻把錢攥得死死地,自己不僅花不上一分,就連逢年過節回趟老家給母親買點東西,李彤也總說沒錢。可她給娘家買東西卻大方的很,又是煙又是酒,還有腦白金氨基酸,一提一提的,恨不能把商場都搬回去。好在自己還兼着個美術老師,每個月還有點收入和朋友們人情里往。現在再讓自己拿出來三千,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太過分了!

林東抬起頭,眼睛裡慢慢地聚起來一股火。李彤的眼睛也正咄咄逼人地緊盯着他。林東沒有吭聲,他摸出來一根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李彤也沒有吭聲,她雙臂交叉着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冷冷地看着林東的舉動。

這時,浩浩突然從臥室跑了過來。媽媽,我還想吃小鯽魚,爸爸做得太好吃啦!

好好好,來,吃!林東趕緊滿臉堆笑拿起一條魚往浩浩嘴裡塞。

李彤板起臉呵斥着,吃吃吃!光惦記着吃!趕緊寫作業去!

浩浩低下頭,仍然不甘心地說,媽媽,爸爸做得真的很好吃呢,和以前一樣的好吃! 李彤站起身拉着浩浩,把他推回臥室。回來時,順手關了餐廳的門。林東瞪了李彤一眼,不滿地說,孩子想吃,怎麼就不能吃,吃條魚能撐死!

吃着了還不是給我找麻煩,你管過幾回!

林東還想說什麼,李彤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他說,別轉移主題,三千塊,行,還是不行。

林東沒有吭聲。他一口口地吸着煙。黃昏時湧出的悔意和自責無影無蹤了,做飯時下定的和好之心也作廢了。他吐了口煙,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個字,行。

李彤的臉色瞬間緩和了下來,她舉起酒杯向林東示意,可是林東已全然沒了心思。他端起杯,看也沒看李彤,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一大口。

你把我的工資本還給我,我每月給你三千。林東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說。

李彤臉上出現一絲慍色,她啪地把杯子擱在桌上,杯子裡的液體受了驚,不知所措地搖晃着。

好你個章林東!耍人呢吧!你搞清楚,工資本是浩浩的學費和撫養費,3000塊是你的吃住費!這房子是我的,我住理所應當,你住就得給我交房租!

房子是你單位的,但房錢當初是我出的!

哈!證明呢!誰證明房錢是你出的?房產證上可是我的名字!

林東啞了,他的臉色開始發黑,眼睛也開始發紅。

突然,窗外亮起了一道閃電,緊接着雷聲大作,醞釀了一個下午的雨,終於猛烈地來了。

林東摁滅手中的煙蒂,騰地站了起來,既然這個家容不下我,我走!今晚我就搬到單位去住!林東說得冷靜而有力,有股鐵定的決心和強硬。

李彤懵了,她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樣的地步。這,不是她的初衷。她又氣又急,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林東此刻的樣子讓她一下子想起了林東的母親,那年她氣哼哼要回鄉下時,也是說自己容不下她,也是這麼一副倔巴巴的神情。

滾吧,滾吧!都滾吧!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和你媽一樣不知好歹!

林東頓時就惱了,你媽才不知好歹!

讓林東始料未及的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李彤的反應,一杯酒便迎面潑了過來。

你瘋了!林東跳起身來,一巴掌豁在了李彤臉上。

李彤愣了一下,這巴掌隔了一天,最終還是脆生生落在了自己臉上。她又委屈又憤怒,氣急敗壞地也掄起胳膊揮了過去,卻被林東一把捉住。

這日子沒發過了!離婚!離婚!李彤跳着腳喊着。

離!誰不離誰就是狗娘養的!

隨着嘩啦啦一聲響,李彤把一桌子的菜都掀了。還沒來得及吃的汆丸子咕嚕嚕地滾在牆根,一條條黃澄澄的小鯽魚委屈地趴在一片濕漉漉的菜汁酒水中。林東目瞪口呆。

又是一陣隆隆的雷聲,在那陣雷聲中,林東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異樣的聲音。門被摔上的聲音。

林東衝出餐廳,頓時僵住了。門廊上,浩浩的拖鞋橫七歪八地扔在門墊上。臥室的書桌上攤着嶄新的作業本,本子上沒寫一個字,只是畫滿了一個又一個瞪着眼睛,張着嘴巴噴着唾沫吵架的人。在另一頁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幾行字,爸爸媽媽,我要和你們離婚。[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