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夫邢會計(李景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三姐夫邢會計》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景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三姐夫邢會計
邢會計是我三連襟,我叫他三姐夫,在鄉下當了一輩子會計,最初是生產隊會計,人民公社解體,土地承包後,給鄉上一家服裝廠當會計。他文化高,國高畢業。邢家是個大家族,有三個同輩皆是國高畢業,那兩個畢業後聽說北安保密廠招工就去應召了,都脫離了鄉村。他也想去,怎奈爹捨不得兒子走遠,沒讓去,便回鄉務農了。青年時瘦弱,干農活不跟趟,好在文化高,當了生產隊會計。不脫產,干點零活,輕巧,不累。
他和三姐同村,從小一起長大。他19歲,三姐17歲,由三姐的親老姑做媒。老姑是邢家二當家的妻子,是三姐夫的二娘,他爹是老三。邢老爺子有五個兒子,大兒子曾向鬍子討回馬,途中被鬍子打黑槍打死了。老五參加了解放軍。家裡剩下三個兒子、三方媳婦,加上守寡的大兒媳婦,四個媳婦輪班做飯。三姐結婚後,也加入了做飯的班子。
三姐第一胎是女孩,邢家大喜,起名叫香子。香子八九個月時,睡在外屋炕上的邢老爺子已病入膏肓,全家輪班守護着,咽下最後一口氣當兒,他將一米八九的身子一挺,枕頭掉到了地上。守在旁邊的姑爺尹禿子嚇得大喊大叫:「媽呀,詐屍了!」這一喊把屋裡的人都嚇毛了,沒命似的往外跑,三姐夫的媽不小心半拉臉撞到了門框上,登時就青了,那邊的眼睛也紅腫了。三姐的老妹子英子大約七八歲,正在裡屋炕上抱着香子,跑不出去,嚇得把被子蒙在頭上,遮蓋住懷裡的香子,在炕上直篩糠。
英子媽聽說了,不顧一切地跑來,把裡屋的老式格子窗扇從槽里拔下來,從窗台跳進去說,老閨女別害怕,媽來了。她一手抱着外孫女,一手扯着老閨女,從窗台跳出去。
英子的大哥「小煙袋」膽子大,拎着半尺長的旱煙袋一個人闖進了外屋,用煙袋探探,見沒有反應,伸手一摸,邢老爺子身體僵硬了。他說,淨扯犢子,哪詐屍,就是咽氣一挺身子把枕頭弄掉地上了。經他一解釋,大家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進屋把老爺子屍首抬到地上用木板搭的拍子上,眾人分頭準備料理後事去了。邢老爺子出殯,入土為安了。英子卻嚇病了,七八天才好。
三姐一連生了三個閨女,三姐夫便不是心思。他當會計認真,有一次,叔伯弟弟幹活不着調,生產隊黃隊長叫邢會計扣他工分,三姐夫鐵面無私,不計後果,真就扣他二分。弟弟媽是他親四嬸,一聽炸廟了,從村東頭罵到村西頭,罵他沒人味、絕後,老婆累死也生不出小子。這是邢會計的心病,也是死穴,被她點中了。
他回到家,找茬兒,發泄。三姐做啥都不對,燉土豆倭瓜,他嫌倭瓜塊大,用筷子夾起一塊倭瓜甩到秫秸棚上粘住了。三姐不敢辯解,躲到廚房偷着落淚。
三姐懷第四胎時,一心盼望生個小子。臨產了,生下來的還是姑娘。三姐夫氣得拿大板鍬進屋就撮炕上的女嬰。接生婆老劉小腳子三寸金蓮,見狀急忙去搶嬰兒,還是慢了一步,嬰兒的細皮嫩肉上被鐵鍬劃破了一道口。已十五六歲的英子正在廚房燒水,衝進屋就去打他。三姐夫沒她有勁,自覺敵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拔腿便往外跑,跑到廚房就被英子打倒在一捆苞米杆上。她趁勢騎上,撅折一根葵花杆就打,邊打邊數落:我三姐不生小子能光怨她嗎,你這大老爺們就沒責任?因為沒生小子,在你家受氣,今兒她生的是你親骨肉,你這麼狠心要把孩子撮出去,我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妹子跑進來拉架,被她一把推倒。事後,他自覺理虧,主動跟英子說話。
三姐臨要生第五胎時,娘家人不敢到場,怕還是姑娘,遭三姑爺白眼。那正是臘月,天嘎巴冷。英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照樣去伺候三姐,她家大嫂也去了。三姐夫躲在廚房,臉像苦瓜。英子燒爐子,他發泄地說,燒啥燒,凍死拉倒,不爭氣,連個帶把兒的都生不出來。
孩子一落草,哇哇一哭,英子問正給嬰兒洗澡的大嫂,生個啥?大嫂說,帶把兒的,這回可算爭氣了,要不連個雞蛋也吃不着了。三姐夫在廚房聽見了,馬上從牆上摘下元寶筐,喊香子快去借雞蛋。英子問他,筐里原先攢的那些雞蛋呢?他吞吞吐吐地說,叫他賣給隊上了。英子一聽就急了,合着你尋思又給你生個丫頭,你連攢的雞蛋都給賣了。說着,跳下地,衝進廚房就去打他。他邊挨打邊笑着說,別打、別打,等我回來再打,我去供銷社買雞蛋還不行嗎。他進屋看了一眼兒子那個猶如小螺絲的把兒,樂滋滋地戴上狗皮帽子拎筐跑進了冰天雪地。
五天以後,三姐的娘家人帶着給孩子縫製的小被、扯的幾塊褯子、一筐雞蛋來下奶。這個小小子,起小名叫五寶子,鄉下人以「寶」為貴嘛。後來,三姐又生了一男一女。自從生了五寶子,三姐在邢家的家庭地位便提高了。後來,三姐夫把家從大家庭中分離出來另過了。三姐會過日子,他會算計,小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
他嘴黑,損人時,淨撿有勁的、噎脖子的話,但心眼好使。鄉里鄉親有難處找到他,都肯幫忙。社員們有大事小情,他搶在前面,幫着張羅安排。生產隊的會計當生產隊一半家,他有文化,聰明,給隊長當參謀,這個小隊在全大隊各項工作中都是排頭兵。
他還會寫二人轉、唱本,公社凡是舉辦文藝匯演,他給生產隊臨時組成的演出隊編寫節目,哪回都捧回大獎狀。人說邢會計是大秀才,可惜埋沒到鄉下了。他卻不以為然,樂在其中。
他家教嚴,也是好擺譜,家裡來了客人,姑爺、兒子不許上桌,站在屋地飯桌旁倒酒添菜。我弟弟比我小十六歲,最初上他家串門時還是個少年,那幾個姑爺都比弟弟歲數大,但輩分小,就得在旁邊伺候,把弟弟窘夠嗆。他回來經常講在三姐夫家得到高規格的待遇,美夠嗆。三姐夫身體力行,凡是要求兒女做到的他首先做到,他孝敬雙方老人,不論心情如何不佳,在老人面前都是笑臉。吃東西,老人不先動筷子,他絕不吃頭一口。老人愛吃的,他少吃,甚至不吃。
自從我和英子結婚,我們連襟四個,我屬於老幺。大姐夫是老農民,大字不識,講階級鬥爭那些年,大姐夫是富農成分,上邊號召學習毛主席語錄,本想帶原罪立功,可是一句語錄也背不下來,嘴裡嘟囔:第一條是啥了……第二條是……第三……就是說不出每條的內容,人送外號「六十條」;四姐夫是公社農機管理站技術員,人稱「姜技術員」,負責給農機車加油,美差。我雖是文化人,跟他們在一塊兒就地一滾,縮短了距離。我們哥四個湊到一起,仨小的拿大姐夫開心取樂。三姐夫妙語連珠,什麼「滿腦袋高粱花子」「順壠溝撿的豆包還叫耗子磕了」「你這老富農頭頂上長瘡,腳底下冒膿」。大姐夫只會張大嘴笑,一句也遞不上報單,急得直撓頭皮。喝酒還「左扭」(不豪爽,找藉口少喝),等大家都不喝了,他挑釁說,再來點兒。大家把他按倒,往嘴裡灌酒。有時喝酒,三姐夫好提酒令,我當然不在話下,四姐夫見多識廣也能應付,只有大姐夫左嘴笨腮,總是被罰酒。
我剛結婚時,正值七十年代初,搬出來另過,缺米少柴,三個姐夫搶着往家送。他體力弱,騎自行車頂風冒雪,行駛三十多里地給我家送糧。大姐夫借個小馬車裝上一車柴禾,他駕轅,兩個兒子拉套,大冬天起大早往我家送,往返六十多里路。四姐夫送糧搭方便膠輪車,拿的糧食樣數多,小米、高粱米、苞米餷子、苞米麵、小黃米、大黃米、紅芸豆,像個糧食販子。
三姐六十歲時突患腦溢血去世,令人扼腕嘆息。三姐夫晚年由二閨女伺候,二兒子在北京辦公司,和大哥一樣拿錢贍養老爸,那幾個女兒遠在外地,也經常拎大包小裹回來探望。老爸一有個天災病熱,呼啦一下全回來了。尤其是五寶子,守家在地,他爸常常便秘,便不下來憋得嗷嗷叫喚,他開車趕來親自用手摳。他爸有時心不順拿他撒氣,他從不犟嘴。在姐弟中他掌舵,帶頭付出。七個兒女各個孝順。
他管了一輩子錢,不論是公家的、還是集體的錢,從來沒私自往自個兒腰包里揣一分錢。他常說,擺弄錢的不貪錢,擺弄權的不搞特權,那才是人間正道。
三姐夫走到人生盡頭,歷時七十六載,也算圓滿地畫上了人生句號。 [1]
作者簡介
1949年8月29日出生,黑龍江肇東人,1980年畢業於黑龍江省藝術學校首屆編劇大專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