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生命告別的日子(彩霞滿天)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與生命告別的日子》是中國當代作家彩霞滿天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與生命告別的日子
那隻麻雀嘗試了幾次都沒有飛起來。它的翅膀耷奓着,像伸出的兩支胳膊支撐着地面,跌跌撞撞,用力地撲騰着,頭卻向地面栽了下去。這樣反覆了幾次,喘息着,期盼着。它用盡渾身的力氣,最後掙扎了幾下,頭一歪,不動了。
父親一直盯着它,表情麻木,像看一枚落葉般平靜。眼裡卻流出了幾滴渾濁的淚。
自從上次住院,父親已經不大認人了,神情恍惚,目光呆滯。哥哥問他餓了嗎,他點頭,又搖頭。弟弟問他想吃餛飩嗎,他猜不出話的意思。我們圍坐在他身邊,像面對一個正在學說話的孩子。妹妹悽然道,爸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父親眼神空洞的看着她。妹妹背過臉去,傷心地哭了。
在有陽光的日子裡,父親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院裡有一棵老槐樹,皴裂的樹皮,像父親臉上深深的皺紋。乾枯的枝丫倔強的伸展着,證明它曾經的生命。老槐樹枝葉已不再繁茂依然堅持每年發芽,開花,散發出陣陣槐香。
老家的表弟過來送信,大舅母去世了。本不想讓母親知道,她還是聽到了。她悲戚地說,你們替我去送送她吧,我大嫂不容易,說完開始落淚。
她其實還沒有完全從悲痛中走出來,就在大舅媽去世前兩個月,我敬愛的姨夫不幸離開了我們。我們和姨夫感情深,小時候,我在姨媽家生活了兩年。姨夫一生勤儉敦厚,尊老愛幼,處處為別人着想。他八十二歲高齡,身體一直硬朗,我認為他會是個長壽的人,沒想到來不及和我們道別,就溘然長逝了。每次想起來,都是錐心般的難過。
老一輩的親人一個個地離去,母親落寞得像一隻離群的孤雁。我希望她能繼續去公園裡跳舞,那是她的愛好。我喜歡看她開心的樣子,喜歡看她穿着鮮艷的舞服,拿着摺扇,像花間的蝴蝶飛來飛去;或打着腰鼓,邁着花步,舉着鼓槌的雙臂熟練又優柔地劃着美麗的弧線。她行動自如,精神煥發,眼睛閃爍着愉悅的光澤。她和幾個大媽常在家裡研討舞蹈,對着一台收錄機,做着動作。生活於她們是多麼的美好和充實啊。
不知從何時起,母親不再去跳舞了,整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拿着遙控器頻繁的換台,或者逮着一個節目沒完沒了地看,那神情,像看木偶表演,她也變成了一個木偶,心不在焉。我問她,為啥不去跳舞了,是嫌累嗎?她黯然神傷:舞蹈隊解散了,哪還有幾個人啊,平時最要好的幾個姐妹,也都相繼去世,現在連個可以說話的朋友也沒有了……
父親連飯也不能順利吃下去,總是被嗆到,咳嗽不止,直到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晚上開始尿床,走路時常摔倒,他的拐杖換成了輪椅。帶他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這不是病,是老了。
父親蜷縮在輪椅里,乾癟瘦弱,像衣服架子。他打着盹,不再看老槐樹,不再看窗外的風光,他對這個世界已沒有多大興趣。時間是一把無情的箭,在滄桑的歲月里,將人的青春和健康射殺殆盡,徒留一具蒼老的軀殼。
王小波說:「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我想父親也是如此吧。
想當年,父親擁有着健壯的身軀和年輕的面龐,母親也有着花容月貌。他們朝氣蓬勃,活力四射。他們夫唱婦隨,養育着我們。父親是火車司機,他出色的工作能力一直被人稱讚。他熱愛他的工作,投入了全部的熱情和旺盛的精力。他還是令人羨慕的八級工,有着嫻熟的駕駛技術,直到退休,也沒有出過一次事故。我們都為他驕傲。
在東北漫長的冬天,儲備柴禾是最重要的勞動。父親把一根根松木和樺木在手推車上垛滿,用繩子固定好。將繩套掛在肩膀上,雙手駕轅,邁着沉重的步子,彎着腰,喘着粗氣拉着車子。父親呼出的哈氣在眉毛上、鬍子上和眼睫毛上凝結成白色的冰霜,連他穿的帶毛的羊皮大襖,也被霜雪覆蓋,像一位聖誕老人。
我們在後面幫着推車,卻總是跟不上父親的步子。月光如水般的傾瀉下來,和地面的白雪相映成輝,像有燈光照耀着,明晃晃的。四周一片寂靜,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和車輪軋在雪地上的聲音,奏出一首有節奏的樂曲,貫穿兩公里的路程,一直陪伴我們到家。
回到家中,母親已將一桌豐盛的飯菜準備好。家裡的雞、鴨、鵝、狗、豬都離不開她。尤其那頭餵養了一年的花豬,是家裡一年的積蓄。童年的生活里有父母的說笑聲,我們的嬉鬧聲,還有各種動物的歡叫聲,像七色彩虹懸掛在記憶深處,明媚、深刻、古樸、而又難忘。
作者簡介
彩霞滿天,1997年生,廣西桂林陽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