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夕陽里提煉一聲「媽」(常英華)
作品欣賞
從夕陽里提煉一聲「媽」
最後一隻山雀
它說這是最後一次飛來
故鄉再無消息可傳
我按住窗前即將失聯的春色
凝固成霜，任它啼鳴
每一聲，都帶着黃土地的餘溫
將思念焐熱了一遍
趁我還未冷卻
它用全部消息鋪成路
引我最後一次走進童年
許我最後一分青澀
犯下已被原諒的錯
過了今天，除了遺落的鄉魂
我只被孤獨赦免
淪為一個漂泊的孤兒
過了今天，熙攘的路
取不出鄉音。遠行的夢
即使縮短距離，也找不到出處
我必須醒着，閱盡離舍
就像故鄉接納了我
將溫情的詩句搬進又搬出
直到搬不動
再重啟一隻山雀的消息
不悲，不喜。一聲空靈長吟
插入兩肋
我的赤色歸心，生出天使之翼
稀釋了最後一個黑夜
那飛抵之處皆為家
偶有月光灑落
無言
手術刀無言
割除病魔，割不盡苦
母親染在上面的血
黏住了生和死
病號無言
默默從手術前的專家號
轉入手術後的普通號
母親的靈魂轉入肉體
在我的期許中重生
這一次要為自己活着
母親無言。她已為我說完一輩子話
像嬰兒一樣不諳苦痛
她抗着古稀之命，闖關式行走
只為給我一個來處
所以這麼多年的病
一直長在我身上
偌大世界，只有我會疼出聲
經年無言
我一次又一次祈求——
請慢些走吧，路太長
我怕成為孤兒
每一個走失之人都不再回頭
透過孤獨的濾鏡，我要一一認清
將母親的形象烘托得更大
站在她的心上
跳出歸途
從夕陽里提煉一聲「媽」
她對着夕陽遙望另一個家
仿佛就在西山的背面
每天都會重新升起
都會從夕陽里提煉一聲「媽」
給她
「媽」——老宅炊煙瀰漫着團圓的味道
一天濃似一天。她用女兒回家的腳步拴住余命
杵着拐杖燒水、做飯、餵雞
重複着裹進夕陽
將陰陽兩隔的母女情，合成恆溫的日子
焐熱了蒼生
「媽」——夕陽落去，即是黎明
田地、山崗和小溪都鍍成金身喊
一聲，放下思念
兩聲，放下悲苦
三聲，女兒那條又黑又冷的路改道天堂
她一圈一圈剝開夕陽的光環
戴在還未花白的頭髮
未掉光的牙齒和未褪去的老繭上
在一聲「媽」中得到圓滿
剝到最後一層，將自己掛上夜空
為所有喊媽的孩子驅除了黑暗
旋轉門
進入旋轉門，我聯想到輪迴
而放下一個逐夢者對現實的不甘和余情
門口的「歡迎光臨」恰好是個中性詞
無法探出方向，便能給我一種
從執着到覺醒的稟賦
該執着了，就轉出磨盤式的宿命
該覺醒了，就讓子彈般的情愫射出軀殼
一切在我，又無我
如一門之隔的前程可入詩入畫
左顧右盼的心神卻浪跡於風塵
我邁着那亦夢亦醒的步伐
隨着旋轉門，一圈一圈轉
轉到大半生的欲望不再轉圜
轉到每一圈煙火，成為一面鏡子
自帶平衡感。正靜坐於矛盾的風水之中
出世，入世
作者簡介
常英華，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歌協會會員，天津市青聯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