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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幽谷》是中國當代作家郭沫若寫的文章。

目錄

作品欣賞

一 近衛聲明

日本人在拿下了廣州和武漢之後,便很躊躇滿志地沒有再加緊進攻,那是很有道理的。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師者上也」,那批矮腿邪眼的孫子高足是在那兒實驗着不戰而屈人了。這意識很鮮明地表現在近衛的兩次聲明裡面。

第一次聲明發表於十二月三日,在武漢撤守之後,長沙大火之前。很簡短,文不過三段,字不過五百,然而卻很扼要而有斤兩。

第一段一開首就這樣說:「帝國陸海軍,此次仰賴陛下震武棱威,攻陷廣州及武漢三鎮,戡定中國各要地,國民政府由是降為地方政權。」很值得玩味。這是說征服中國的大功業已告成,所謂國民政府是值不得作為大規模的軍事對象了。故接着便下一轉語:「但該政府如仍冥頑不靈,固執抗日容共政策,則在該政府殲滅之前,決不停止軍事行動。」這更明明是替「該政府」指示出了一條自新之路:只要你不「抗日」,不「容共」,那便再不打你了。「抗日」倒無所謂,因為你已「降為地方政權」。無足輕重。最要緊的是不能「容共」。

第二段申述所謂「建設新秩序」,要「由日、滿、支國相互提攜,樹立政治、經濟、文化等項互助連環之關係」,以「達到共同防衛,創造新文化,實現經濟合作」。這就更明白地替「地方政權」指示出了今後的任務:「共同防衛」——反共反蘇。

路子已經開好,「至於國民政府,倘能拋棄從來錯誤政策,另由其他人員從事更生之建樹,秩序之維持,則帝國亦不事拒絕」(第三段),招降納叛,明目張胆了。「另由其他人員」,看來好像是把蔣介石、汪精衛都除外了,其實這兒正是文章,只要你自己不想除外,那就不算除外。明明除外了的自然是大有人在,在軍事方面是八路軍和新四軍,在政治方面便是國民黨反動派以外的一切進步分子了。

這一政治攻勢異常猛烈,在今天看起來,我們可以說就是這篇文不上三段、字不滿五百的東西決定了「地方政權」今後整個的動向。

汪精衛是被誘引出去了。這位「副總裁」在十二月十八日飛出重慶,二十一日又飛出昆明,飛到了越南的河內。接着是二十二日近衛又有第二次聲明,更索性把「共同反共」的要求提出了。「共黨在東亞之勢力為吾人所不能容忍。日本認為日、支兩國為表現日、德、意三國之反共精神,亦應有必要成立反共協定。」「日本為達到此項目的,要求在華駐兵,並要求將內蒙劃為特別防共地帶。」於是而有汪「副總裁」的「艷電」(十二月二十九日)響應,公開通敵,贊成締結「中日防共協定」。

「副總裁」是這樣了,另外一位「正總裁」是怎樣的呢?作風是不同,角色是不同,而所演的卻同是一齣戲。自從武漢撤退以後,一直就是積極防共、消極觀戰,如此者六七年,不就是再好也沒有的證明嗎?

在武漢時代本來決定在撤守之後要在衡山設立大本營,繼續積極抗戰。後來這個計劃無形無影地打消了。這不是比汪精衛的艷電還要更有實質的響應嗎?

長沙大火之後,也還開過一次堂皇的南嶽會議,決議了好些方案,像煞有介事。當時曾提出了這樣的兩個口號,「宣傳重於作戰,政治重於軍事」,我們做宣傳的人竟曾為此而大感高興。但在今天看來,從此紙上抗日、事上反蘇,不就是「宣傳重於作戰」嗎?防共積極、抗戰消極,不就是「政治重於軍事」嗎?

我們,實在是太天真得可愛了。

二 流連南嶽

南嶽會議是在十一月尾上召開的,我只是在閉幕的一天趕去參加了一次,依然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的場面。我當時倒有過一點驚異,在抗戰應該吃緊的期間,為什麼要集中這麼多的高級將領來開這樣大規模的會議?參加的人,粗略的估計,總怕起碼有三百,都是一些將官階級。這些人在緊急的關頭,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而來從容論道,不認真是一件奇事嗎?

會閉幕後,當天晚上便有很多人走了,但我們卻被留了下來:原因是「最高」的一篇閉幕辭,要我親自帶到桂林去付排,而文稿尚須「文膽」陳布雷整理。這一整理費了很多時間,不僅當天夜裡沒有弄好,連第二天一個大清早都沒有弄好。因此我們在第二天也就依然不能不留在南嶽。

那篇閉幕辭其實是很成問題的東西,那兒空空洞洞地沒有說到什麼,重要的只是談了一個曾國藩的故事。曾國藩初練水師,一戰為太平天國所敗,想撲水而死,為部下所勸止。嗣後乃返衡陽練兵,才轉敗為勝,終把太平天國平定了。(因手中無書,說不定有些錯誤。)由這便搭到對日抗戰。雖然戰敗了,不要氣餒,要學曾國藩再接再厲,收到最後勝利。這個故事的徵引實在不倫不類。抗禦外侮、轉敗為勝的先例在中國歷史上有的是,他不肯舉,而偏偏舉了一位內戰專家、民族叛徒的曾國藩。儘管多少是有點本地風光,但那以曾國藩的繼承者自居的人不是早就存心在鼓勵內戰嗎?

但我們實在太天真了,要專候整理,並像齎送聖旨一樣,專送桂林,為此更累得周公也被牽連着多住了一天。

不過有了這一天的耽擱給了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去登了一次南嶽。我不記得是誰先提議的了,就在那第二天的上午,周公、賀衷寒和我,我們三個人約着去登山,都相約不坐轎子。這倒給我留下了一個意外的紀念。

南嶽衡山是被人傳說得十分莊嚴的,古代作為五嶽之一,祭秩比於三公。特別是有了韓愈《謁衡岳廟》的那一首詩,在讀書人的腦中,仿佛它真像是一個「天假神柄專其雄」的神物,時常在「噴雲泄霧」。但事實上倒並不怎樣神奇,特別由我這個生長在峨眉山下的人看來,它實在平常得很。除在山腳下有一些風景區之外,山上都顯得非常索寞,既沒有什麼「松柏一徑」的大樹,也沒有什麼「粉牆丹柱」的靈宮。我們只走到半山的鐵佛寺便歇下了。這是一座破舊不堪的小廟,但還好,周圍倒是有些林木的。賀衷寒說,再往上走過了南天門,風景就更好了。但我們沒有再往上走,並不是我們沒有腳力,而是太寂寞的山景沒有引誘我們的魄力!

鐵佛寺的老和尚替我們預備了一頓中飯,把廟裡自做的豆腐鹵拿出來做菜。那倒是再好也沒有的珍品啦。小方塊的豆腐,糟得很透,色雖灰敗而味道很鮮。我們吃了一盤又一盤,把罐子的儲蓄都吃光了。和尚很高興,就好像做了一場大功德,當然我們也並不是白吃的。

在那鐵佛寺下邊不遠處有李泌的讀書室,這是所謂名勝古蹟了。我一個人特別走去看了一下,那更是使人失望得很。不要說什麼「鄴侯家藏書,插架三萬軸」,就是三本《三字經》都是從那兒找不出來。一列三間的小祠宇,庸俗得實在是無法形容。

但這一次的登山,我卻有了一首紀游詩,是在那下山途中勉強湊成的。

中原龍戰血玄黃,必勝必成待自強。

暫把豪情寄山水,權將餘力寫肝腸。

雲橫萬里長纓展,日照千峰鐵騎驤。

猶有鄴侯遺蹟在,寇平重上讀書堂。

為了附庸風雅,不得不矯揉造作一番,騙騙自己而已。

那天的天氣倒是滿好,並沒有像一千多年前的韓愈那樣,逢着「陰氣晦味」的秋雨節,而勞他「潛心默禱」。眾峰是很朗壑的,雖然並不怎麼「突兀」,也不顯得有所謂「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那麼生龍活虎般的活躍。但山外的眺望為韓愈所忽略了的卻很有可觀,七十二峰都一一呈列在目前,好像萬馬奔騰。韓愈只照顧着衡岳本身,而失掉機會照顧到岳外,我很替他可惜。

三 桂林種種

十二月二日清早由衡陽坐火車動身,三日清早到了桂林。這次有火車的方便,自然沒有前兩次那樣狼狽了。

到了桂林之後,主要的工作是把三廳的人員分了三分之一留下來參加行營政治部,由張志讓主持,行營政治部主任是梁寒操。另外的人員便陸續由卡車運往重慶。只有孩子劇團的小朋友們別致,他們自告奮勇,決定步行,沿途工作,走向重慶。他們這一計劃後來是很完滿地成功了。

那時候陶行知也在桂林,他召開過一次小朋友的大會,似乎就是生活教育社的年會吧。他曾經邀我去演講,我說過「一代不如一代」的意思有了改變了,並不是下一代不如上一代,而是上一代不如下一代。這一轉機,就是孩子劇團的小朋友們給予我的。

長沙大火後有一家白報紙的囤積店沒有燒掉,卻又搬運不出,因為在善後期中火車只限於軍運,斷絕了商運。那家囤積商便向三廳求售。令數很大,我現在記不清楚了。商人作為燒掉了,要價比成本還要低。我把這事向陳誠提出過,要政治部買下。陳誠到長沙時給了我一個手條,交總務廳辦,而總務廳的那些顢頇老爺卻始終沒有辦。到了桂林那紙商又來找我,我便獨行獨斷地索性由三廳來收買了。這到後來一直供給了政治部好幾年的使用,而且還使第二代廳長何浩若,第三代廳長黃少谷,個個都揩了一筆大油水。

救亡日報社的朋友們到了桂林本來打算立即復刊的,但因經費無着,地方上的當局也無意幫忙,以致虛懸着。我扭着陳誠,向政治部要津貼。他很勉強地答應了每月津貼二百元。這津貼的數目雖然少,然而是中央機關所津貼的報紙,對地方黨部的麻煩也就是一副擋箭牌了。同時又由夏衍到香港去籌了一筆經費,於是這份文化人的報紙便在翌年元旦又在桂林復刊了。——這報紙是在兩年之後,張治中做政治部部長時代,由何浩若親自跑到桂林去勒令停刊的。

立群在十一月十一日和夏衍、孫師毅、池田幸子等同車,離開了長沙之後,她比我先到桂林。她曾經在省政府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但不幸在十一月底遭了轟炸,除了隨身穿着的一點衣服之外,所有的東西都被炸光了。人沒有犧牲自然是件幸事。

立群還有一位母親,是岑春暄的侄女,本來是在行政院任職的,南京失陷時帶着一位十三歲的幼女逃回桂林。她們也是什麼東西都丟光了,暫時住在水東門的娘家——岑氏宗祠里。據說,依舊時的封建習慣,凡是出了嫁的女子便不准在娘家過年;看看要到年末了,又只得從宗祠里搬了出來。這一老一弱的今後的生路,我們也是須得負責的。這件瑣屑的私事,多蒙朋友們的幫助,卻解決得最理想。小妹立修,我們要她參加孩子劇團,她很踴躍地參加了。岳母岑蘊文搭着蘇聯顧問團的小汽車,先我們到重慶。她們兩母女不久更由重慶到了延安,於今是比我們更自由,更幸福了。

在桂林我們住在樂群社,有乃超和杜老同住。不久翰笙由香港回來了,他所採辦的醫藥用品,留下了程步高負責搬運。他們的輝煌成就,我在前面是已經敘述過的。

乃超在計劃設立日語訓練班,打算訓練一批人員出來,加緊對敵宣傳工作。為了這項工作,他和鹿地亘兩人留在桂林,一直住到第二年的五月。但工作卻受到梁寒操的種種牽掣,沒有達到理想的地步。原先本打算由三廳直接辦理的,梁寒操生吞活奪的搶去,乃超和鹿地便只以顧問的名義留下。雖然也招了生,開了班,但所注重的不是日語訓練而是思想訓練。這就是武漢撤守後,國民黨反動派所奉行的一貫的國策——照着近衛聲明所指示的途徑:消極抗戰,積極防共。三廳由凌遲而至於處決,所有一切對於抗戰有益的工作,從此以往都逐漸被限制,被毀滅了。

我和立群兩人是於二十七日飛往重慶的,但在這之前還遭遇過一些悲歡離合。

四 舟游陽朔

「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

桂林人是很愛夸引這兩句話的。到過桂林而且游過陽朔,我自己也能承認,這兩句話並不算誇大。桂林和陽朔的山水(認真說,只能是山)的確很奇特。那些水成的石灰岩,經受了無數萬年的風蝕雨削,一座座的山峰各不相連,拔地而起。而千萬個峰頂各呈奇狀,或如亂迭雲母,或如斜倚畫屏,或如螺,或如菌,或如書帙在架,或如矛頭插天,象鼻、獅子、馬鞍、人帽,無形不備。這種山型,我在別的地方不曾看見過。安徽人艷稱荒山,但從照片上看來,黃山之奇似乎是在層崖疊嶂間多生小松,而這樣的黃山松在桂林、陽朔也並不稀罕。我得承認,桂林、陽朔的山水,在它們的奇拔秀逸上的確是甲於天下的。如果要說到雄渾磅礴,那就完全說不上了。

山是水成的石灰岩,因此便有不少的鐘乳洞,在桂林有「無山不有洞」之稱。最大的七星崖要算是最大的鐘乳洞吧。洞裡當然更有些奇形怪象的東西,石筍、石柱、石筆、石簾,叩之有聲如鍾,成於石漿如乳。但那種不見天日的洞中景物,倒不如在光天化日之中的地上景物,來得更能引人入勝了。

那時候白鵬飛(表字經天)在做廣西大學的校長。我們是日本帝大的先後同學,因此他很殷勤地招待了我們。他請我到良鄉的大學裡去講演過,據說那校舍是岑春暄所捐贈的,這和立群自然有一番淵源了。校舍的園林相當講究,有一株很大的紅豆樹,為我生平第一次所見。那樣小巧玲瓏的紅豆,所謂「相思子」,才是結在那樣高大的喬木上。

有一次經天雇了兩隻船,邀約杜老、何公敢、立群和我,同游陽朔。因此我們便得以儘量地領略了桂林和陽朔的風味。

去的一天在下着微雨,在灕水邊坐上了兩隻有篷的木船。大家都帶着被條準備在船上睡一夜。殷勤的經天夫人沈蘭冰女士更採辦好了一天多的糧食,好幾瓶茅台。她決心在船上親手烹調來款待我們。這樣的賢主人的確是難得的,情誼既濃重而風韻又清新。在那奇山異水之中,漂泊了一天一夜,即使不是蘇東坡,也盡可以寫出一篇《陽朔賦》了。

灕水很清潔,水流很緩,平穩地在兩岸的山峰中紆迴。有點微雨,更增加了情調。空氣是淒冷冷的,遠峰每半藏在煙靄之中。時有水鳥成群而游。整個的情景好像是在夢裡。

白經天愛唱黑頭,時不時要突然來幾聲《黑風帕》,於是便使得群山震恐,兩岸都發出迴響。

我在武漢時曾經買過一枝手槍,備而未用,這次是隨身帶着的。中午時分,經天夫人在烹調的時候,我開玩笑地說,打一隻水鳥來做菜吧。拔出槍來,砰的一聲——水鳥驚跑了。兩岸突兀在幻境中的寒山也幾乎驚破了。

經天夫人的烹調很拿手,碰着我們這四大家族,都是饕餮大家而兼高陽酒徒,那就相得益彰了。盤盤必須掃地,罐罐必須嗑乾,有酒便醉,無話不談,真真是放縱地過了那麼一天多並不雅的粗人豪致。

立群,她看見經天夫人的忙碌而高明,興致沖沖地去幫忙而學習,於是增加了一段有趣的插話。

晚上經天夫人在油炸落花生,立群接過了手去代她管鍋,我在艙里聞到花生的煳味了,走去看時,花生米在滾熱的油里已經都焦了。立群說:還沒有炸脆呢。油炸花生米是要冷了才脆的,她還不知道。吃的時候,花生米已經帶苦味了。我說:滿好,這可以幫助消化。

第二天上午到了陽朔。回桂林時是坐汽車,汽車的速度太快,陸上便沒有水上那樣的風趣了。看來所謂「山水」,的確是山與水相聯帶的。

郭沫若《入幽谷》原文及賞析

五 張曙父女之死

在桂林期中敵機也經常來轟炸。當時一般人對於空襲並不大感覺恐怖,有警報時每每不肯躲。再加以敵機是從廣州起飛,預行警報和緊急警報之間距離很短,躲有時也來不及。因此有的人也就索性不躲了。就這樣張曙父女便遭了悲慘的犧牲。

有一天中午,張曙回家吃中飯,和他的夫人周節女士據說是有點意見上的齟齬。一家人正開始吃飯,警報來了。夫人跑到附近的城門洞口去躲避,張曙和他一位三歲的幼女卻沒有同去。警報解除後,父女兩人被炸死在花園裡。女兒抱在父親的手裡已經血肉模糊,父親的腦袋被炸成了一個空殼。周節回家,看見這樣的光景,立地暈倒了。甦醒轉來,一時神經失常,見了任何人都喊「張曙」,而又不斷地唱着張曙所譜的《洪波曲》。

張曙是最初參加三廳工作的同志,他和冼星海兩人在抗戰歌曲的傳播上是盡了很大的努力的。他這樣慘烈地遭了犧牲,同人們都由衷地表示了哀悼。我們把他埋葬在桂林城外的冷水亭,是我替他寫的墓碑。當時以為從此在桂林城可以留下一個勝跡了,然而隔不兩年壽昌到了桂林,前往掃墓,竟發現墓被剷平了,碑也被打斷了,在一個小溝上做着橋。壽昌有文紀其事。

我和張曙,特別在長沙大火中有過一段分姜分粥的往事,他的一死更十分引動了我的感觸。我做了好些詩詞對聯來挽他。為了紀念故人,就我所能記憶的抄錄一些在下邊吧。

輓詞(調寄《望海潮》)

武昌先失,岳陽繼陷,長沙頓覺孤懸。樹影疑戎,風聲化狄,楚人一炬燒天,狼狽絕言筌。嘆屈祠成礫,賈宅生煙,活受闍維,負傷兵士劇堪憐。

中宵殿待輜,苦飢腸轆轉,難可熬煎。白粥半鍋,紅姜一片,分吞聊止饞涎。南下複流連,痛幾番狂炸,奪我高賢。且聽《洪波》一曲,抗戰唱連年。

輓詩之一

宗邦離浩劫,舉世賦同仇。

報國原初志,捐軀何所尤?

九歌傳四海,一死足千秋。

冷水亭邊路,榕城勝跡留。

輓詩之二

成仁丈夫志,弱女竟同歸。

聖戰勞歌頌,中興費鼓吹。

身隨煙共滅,曲與日爭輝。

薄海《洪波》作,倭奴其式微。

輓聯之一

一片血模糊,辨不出那是父親,那是女兒;父女共捐軀,剩有管弦傳革命。

連年戰堅苦,端只為救我國家,救我民族;國民齊努力,誓完抗建慰忠魂。

輓聯之二

慈於為人父,忠於為國民,一死獻宗邦,雙手未遺弱女。

下之窮黃泉,上之窮碧落,九歌招毅魄,千秋長護旌旗。

輓聯之三

壯烈唱《洪波》,洞庭湖畔,揚子江頭,喚起了三楚健兒,同奔前線。

點滴遺冷水,八桂城中,一星崖下,痛飛盡滿腔熱血,誓報此仇。

輓聯之四

黃自死於病,聶耳死于海,張曙死於敵機轟炸,重責寄我輩肩頭,風雲繼起!

《抗敵》歌在前,《大路》歌在後,《洪波》歌在聖戰時期,壯聲破敵奴肝膽,豪傑其興!

六弓與弦

十二月的月杪,雖然戰事暫時停止了,應該說是最多事之秋。這是國民黨反動派在抗戰態度上的一個轉折點,從此由貌似積極轉向徹底消極,由勉強對外轉為專門對內了。

汪精衛既以十八日逃出重慶,飛向昆明,二十一日又逃出昆明,飛向河內。從此脫離了抗戰陣營,走上了他的「曲線救國」之路。接着是日寇近衛內閣繼十二月三日的聲明之後,又於二十二日來一個第二次聲明,明白地提出了「共同反共」的建議。二十九日汪精衛急忙來一個艷電響應,極盡了串演反派的能事。

這些都在前面已經提到過。但在「副總裁」汪精衛的艷電響應之前,卻還有人更搶先的,便是「正總裁」的蔣介石在二十六日所發表的長亘五千字的響應了。響應的方式自然不同,一個是串演反派,另一個是偽裝正派。偽裝正派者對於近衛的第二聲明是逐句逐字地加以駁斥的。措辭很嚴峻,不厭煩復。對方說一字,一定要還十字,對方說一句,一定要還十句,於是原聲明僅僅五百字的東西,竟回答以十倍以上的長文。兩國交兵。長文罵陣,這豈不是一件滑稽的大事嗎?

敵人的指示是國民黨「停止抗日容共」或「共同防共」。假使真是有抗日的決心,那就該一反其道而行。怎樣一反其道而行呢?很簡單,把孫中山的三大政策恢復轉來,和蘇聯更加親密,和共產黨更加合作,把抗戰的基礎建立在動員工農民眾上。那就是最好的答覆。說得更具體一點吧,趕快放棄一黨專政和個人獨裁,立即組織戰時內閣,把中共的領袖都請出來,共同參與國政;把作為裝飾品的參政會索性進升為真正的民意機關,使它有立法並監督行政的大權;同時懲辦那些貪污腐化、自私自利的無能賣國分子。那就是最好的答覆。只要你真正在抗日,哪有閒工夫在紙上發泄,和敵人隔海罵陣呢?

所行所為一切都照着敵人的指示在做,抗戰的大本營不再設立了,連專做紅白喜事的三廳——一個比較積極抗日的文化人集團,都盡力地加以分割並縮小了。敵人是很聰明的,你只在文字上顯得嘴硬,而言行不符,它還不會會心微笑嗎?一個五百字的聲明,你用五千字來駁斥,那正證明了你對於聲明畢恭畢敬地讀得十分專心,你是已經受了動搖,你是使敵人收到了攻心的效果,從此你們就可以以心傳心了。

岳州拿下後敵人不再進,長沙大火後敵人也不再進,這是敵人的示惠,放長了韁繩,來堅定你對於「聲明」的了解。兩位演員的了解力都很不錯,一反一正,一內一外,收到了應合之妙。

因此,汪精衛的出走,在國民黨反動派裡面,早就有人明白地說過,那是「最高」一人的苦肉計。當時太天真了的人們還有點半信半疑,如今看起來,此一計也,不僅是「苦肉」,而且是苦心了。我們是後知後覺者,看到了陶希聖活着受寵,看到了周佛海死而哀榮,看到了張松獻地圖,日本人又成為良友,一場鬧劇看了十年,才看漏了台。

然而老百姓畢竟是聰明的,前好幾年,在川南鄉下早就流行着這樣的一首民謠:

弓與弦

你是弓,我是弦,

你走曲線我走直線,

反正大團圓。

一手弓,一手箭,

盤馬彎弓杜美原,

箭箭射燕然。

從前我對這民謠不大了解,現在可完全了解了。弓是誰?弦是誰?用不着再說。「杜美原」不是「土肥原」的變音嗎?「燕然」不是以音近而影射「延安」嗎?

擺在眼前的形勢誰都是知道的!弓已折了,弦也快要斷了。土肥原被宣布了死刑,延安已成為解放中國的聖地。[1]

作者簡介

郭沫若(1892年11月16日—1978年6月12日),1892年11月16日,出生於四川樂山沙灣。本名郭開貞,字鼎堂,號尚武,乳名文豹,筆名除郭沫若外,還有麥克昂、郭鼎堂、石沱、高汝鴻、羊易之等,中國現代作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 。1914年1月,赴日本留學。1915年,進入岡山第六高等學校。1918年,升入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部。1919年,組織抵日愛國社團夏社;同年,創作詩歌《抱和兒浴博多灣中》《鳳凰涅槃》等。1921年8月,詩集《女神》出版。1923年,完成歷史劇《卓文君》、詩歌戲曲散文集《星空》。1924年,完成歷史劇《王昭君》。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1年,完成論著《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等。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歸國參加抗戰,在上海主辦《救亡日報》。1938年4月,任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1941年12月,寫成五幕歷史劇《棠棣之花》。1942年,完成歷史劇《屈原》《虎符》《高漸離》《孔雀膽》。1943年,完成歷史劇《南冠草》。1944年寫《甲申三百年祭》。1949年10月,任政務院副總理、文化教育委員會主任;10月19日,任中國科學院院長。1953年,當選第二屆中國文聯主席。1958年,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1959年,完成歷史劇《蔡文姬》。1960年1月,完成歷史劇《武則天》;同年,當選第三屆中國文聯主席。1969年,完成論著《李白與杜甫》。1973年,論著《出土文物二三事》出版。1978年,當選第四屆文聯主席;6月12日,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