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畝方塘幾棵桑(魏慧敏)
作品欣賞
半畝方塘幾棵桑
當然,這方塘不是朱熹下筆下「天光雲影共徘徊」的方塘,亦不是漢樂府里「蓮葉荷田田」的方塘,之所以稱之為方塘,只不過是正好見方,又正好是半畝左右罷了。當然桑樹也並非陶先生「雞鳴桑樹顛」的那棵桑樹。但它們是我曾經的樂園,是我每次夢回的地方,是我每次回家從「她」身邊經過時,她便像是安裝了長焦鏡頭的相機,總會把過去的時光拉近,再拉近,直至清晰。
方塘在老家房子的東邊,最大的作用是聚集了我們半個的村子雨水,但一般時候是半池水,雨季的時候,方塘才滿了。方塘一岸是田地,其他兩岸栽了許多柳樹,並不是垂柳,父親說柳樹不怕水易成活,成活了可以防止下雨時河岸的土脫落。靠我們家的一岸比較高也比較寬闊,栽了許多棵桑葚,距離水面有一定距離。樹雖不稠密,但長得總是鬱鬱蔥蔥。
閒的時候我會和丫頭說起半畝方塘和桑樹的故事。
春天,柳樹姑娘舒展開柔軟的腰身,把長長的枝條倒映在方塘的清澈的眼眸里,我們便開始用柳條做柳笛,做帶鞘的寶劍,擼繡繡,要麼就做一個柳帽調皮地戴在頭上。但無論我們怎樣鬧騰,方塘總會微笑的看着我們,並且在我們回家時洗淨我們手上、臉上的污跡。而我們也總會給它一個鬼臉,一邊洗髒兮兮的手,一邊抱怨:太涼了!而它從不曾辯解,只是默默的包容着我們。
隨着春意的滲入,桑葚葉子逐漸長大,我們的注意力也逐漸轉移,開始悄悄地養了許多蠶寶寶。放學後,在桑樹上摘些葉子,作為蠶寶寶的食物。我們精心養蠶不是純為了好玩,也是為了買繭,好換些零花錢。其實在我們這桑樹很稀少,所以也有許多外村不認識的小夥伴們來「偷」摘桑葉,那時就會有要好的小夥伴來告訴我,去攆他們,以宣示自己的所有權。而我卻學會了方塘的樣子,等他們摘好後再出現,見到我來他們就一鬨而散,只留下由於慌亂散落在方塘上幾片桑葉和一圈圈漣漪。丫頭問:「桑樹與方塘有什麼關係呢?」「因為有了她才有了那一岸桑樹,也才有了那許多快樂啊......」
盛夏的中午熱得在家中呆不住,方塘就成了天然的避暑勝地。但大人不許我們去,想必是怕我們滑倒在方塘里,據說它曾經帶走一個傻孩子。只有當大人們都睡了,我和幾個小夥伴才悄悄得拿幾件小衣服,坐在塘邊的樹蔭下,把腳和腿都伸進水裡,水表面是熱的,往深處便是涼涼的,說不出的舒服。洗衣服時還常常會把空的洗衣粉袋子繫上繩子 ,撒些饅頭沫在裡面,一會便會起些貪吃的小魚來。記得有一次為了用洗衣粉袋子,就把半袋子的洗衣粉分享給小夥伴,回來被姐姐打了一巴掌,還從此落了個缺心眼的綽號。撈出來的小魚被我放進罐頭瓶里小心的餵養,但它們還是適應不了環境的改變最後寡寡郁歡而辭世,變為鴨子的口中之食,而我則會惋惜的搖頭,實在不明白難道鴨子肚裡會比罐頭瓶里更舒服?看來這些小魚也有些缺心眼呢!
男孩子們則會在水邊嬉戲,打水仗,要麼下水和鴨子搶魚玩。偶爾也會在我們面前撲騰幾下,嚇跑我們的小魚,再調皮的濺我們一身水,我們說些告他們家長的話,(那時家長可是權威)逼他們怏怏求饒,直到答應為我們逮幾條像樣的小魚作為賠禮的條件,我們方得意的竊笑。但是偶爾會有個覺得我們在騙他們的小子則會逮一條水蛇來嚇唬我們,當我們驚叫着,魂飛魄散的跑開去告狀,他已經像小鴨子一樣游遠了,但最終換來的自然是家長的一頓暴揍......其實後來我們幾個也很愧疚,他也不過是嚇唬我們罷了。丫頭問,「是真的蛇嗎?」「是啊,一尺來長,細細的像條柳黃色的繩子。」丫頭吐吐舌頭,不說話了。因為她只是在電視中見過蛇樣子。其實昨天發小微信群,還談論起當年那個挨打的小子現在已經升級做了爺爺呢,也不知是不是還會還能回憶起當年挨揍時呲牙咧嘴的樣子?
陽曆七月,岸上的桑葚熟了。那些深紫色的桑葚誘惑着我們,我比較膽大,又敢上樹,就攀援到最高的地方,然後或站穩或坐在樹杈上,使勁的搖樹,膽小的便站在樹下撿掉在樹下的桑葚。誰也不偷吃,待到我從樹上下來,揀最大的幾個給我,那些桑葚軟軟的,熟透的紫得發黑,咬下去,酸甜酸甜的,滿嘴的汁液;不太熟的是紅的,也不太甜,但卻酸得可以。我怕酸,所以不敢吃總是分給別的夥伴,看着她們吃,心裡也是滿滿的興奮。說實話寫到這裡我已經滿口生津了。
其實年年桑葚成熟的季節,小區門口也有賣的。那些桑葚被精裝在盒子裡,而且個個顏色亮晶晶,紫溜溜的,瑪瑙一般,煞是好看,我常常會禁不住誘惑買一盒。往往回到家沖洗時才發覺那紫色竟然是染的顏色,用水一衝明顯淡了,心情瞬間暗淡了許多。嘗了一個,甜是甜,但是那種糖水泡過的甜,完全不是原來的味道了,連丫頭都說不好吃,吃了幾粒便不再吃了。我不禁苦笑,前幾日買的蜂蜜都是摻了白糖的呢。可現在究竟有多少東西沒有經過包裝,那種東西還可能是原汁原味呢?倘若計較估計只有把嘴束之高閣了。
冬季,隨着天氣的漸漸寒冷,方塘進入冬眠時期,岸邊經常有洗衣的大娘嬸子們,用棒槌在岸邊敲個洞,然後在這敲開的洞裡洗衣服,她們的手常常是凍得如紅蘿蔔一般。我也偶爾會端幾件衣服,不過是在家裡用洗衣粉揉好的,只是在水擺擺,但是當手浸到水裡,你立刻就明白了什麼叫刺骨的涼,那種涼真是涼到了骨頭縫裡,每一個關節都刺得生疼,如此擺淨一件,就趕緊把雙手緊緊的揣在袖口中暖會,捂熱了,再洗第二件。如此循環,洗淨時,手便凍得伸不直了,袖子也濕了。回到家裡袖子邊緣已經滿是凍凌渣子,沒有多餘的棉襖換,只有從火上烤乾。每次和丫頭說這件事丫頭總覺得像是聽天方夜譚,因為在她的認知里夏天是空調wife西瓜,冬天是暖氣暖寶暖貼,又怎麼能體會到那種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寒冷呢?
四九天寒到極致,下了雪,厚厚的雪鋪在大地上,也鋪在塘面上,沒有人踩的時候,真像給方塘蓋了一床潔白的毛毯啊。方塘上的冰也凍結實了,膽大的小子們,便開始在塘面滑冰,他們或者單獨滑,或者幾個人拉滑車,三個人一組,兩個拉,一個蹲在冰面上滑......我們不敢下塘只是在岸上眼饞的看着。這回輪到丫頭羨慕了,那可是天然的滑雪/滑冰場啊......
出嫁後也忘記了從哪年起,方塘漸漸的先是沒有了水,再是被劃做了房基地,又被填上了土,然後岸上的樹也仿佛預先知道自己命運似的,也自行退出了歷史的舞台,從此再沒有了半點方塘和桑樹的影子。
上次回家時,她的遺址上已經蓋起了一幢小樓,小樓蓋得特別的排氣。看來,時間總讓一切都成了歷史,也許隨着我們這個年齡的人記憶力消退,以後再不會有人知道這裡曾經有一個給孩子們無限歡樂的半畝方塘和幾棵桑樹了。可是為什麼每次站到院子裡我依然會想到那曾經的時光呢?[1]
作者簡介
魏慧敏,河北邯鄲永年區一線教師,業餘時間喜歡登山攝影,養花種草,喜歡用文字塗抹生活,構建自己喜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