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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親共同走過的歲月(張立東)

和父親共同走過的歲月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和父親共同走過的歲月》中國當代作家張立東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和父親共同走過的歲月

父親去世已經有八個年頭了。如果他還在世的話,應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只可惜,父親卻在八年前早早地離開了我們兄妹三人。每當想到這些,我的心裡總是隱隱作痛。

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父親仍然是活着的。每天吃飯時、散步時,或者是閒來發呆時,我都會想起他;在夢中我也常常夢見和父親共同生活的情景……

世紀七十年代是我的童年時代。那時候,我大多數的時間是和母親、奶奶、爺爺在一起生活。父親在濟南干泥瓦工,很少回家。有一天,我在大街上玩夠了,肚子餓了,看看太陽也快晌午了,就用髒兮兮的小手抹着曬得黝黑、熱的發紅的小臉上的汗珠,踢踏着路上的土坷垃,無精打采的往家走。推開破舊的院門,走進滿是塵土的院子裡,我的眼前猛然一亮,在低矮的屋檐下支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我按捺着內心的喜悅,快步走到車子旁邊,目不轉睛的盯着它看:漆黑閃亮的車架,熠熠發光的車圈 ,還有那厚實的牛皮鞍子,以及鑲在車把前面的金色的躍動的小鹿。啊,這就是我曾經聽父親說的要買的大金鹿自行車呀!當時,我一點也不相信家裡能買得起自行車;現在,車子竟然放在自己的院子裡了。我的心砰砰直跳,生怕車子會飛走了似的。父親從屋裡走出來,把我抱到車座上,讓我伸手晃鈴鐺,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着身伸出小手按在舒適的鈴把子上使勁一推,「噹啷啷!」那清脆的鈴聲一下子讓我綻開了少有的燦爛的笑臉。我確信了,眼前的自行車就是我們的!

從此,我便有機會坐在大金鹿自行車的前樑上,讓父親帶着我去濟南的大姑姑家玩了。在車子上,我看到了綿延不斷的黃河大堤、拔地突起的鵲華二山、波濤洶湧的黃河水、嗚嗚作響的大輪船;到了濟南市里,我親眼看到了筆直寬闊的柏油馬路、緩緩駛過的公共汽車、交替閃爍的紅綠燈,還有我羨慕不已的戴着大蓋帽的交警叔叔;到了姑姑家,我第一次踏上整齊的樓梯、吃到雪白的米飯、讀到表哥那成箱的連環畫……。現在回想起來,是父親靠多年來自己干泥瓦工積攢的錢賣上的自行車,讓我這個窮鄉僻壤的土孩子走出農村,看到了外面多彩的世界。這滾滾轉動的車輪上承載着父親對我多少的關愛和期盼啊!

父親去工地幹活了,我在姑姑家的日子裡,享受着從所未有的幸福和快樂。可是,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後,姑父給我端上一碗熱乎乎的點心甜沫,我卻坐在沙發上心裡一酸哭起來。姑父忙問我:「哭什麼?」,我抹着眼淚說:「我想找爸爸……」姑父怎麼也勸不住我,只好領着我,朝父親幹活的工地走去。

那天,天空陰沉沉的,時而還淅淅瀝瀝的灑下冰冷的雨點,濕滑的地面上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小水窪。我轉過幾堆紅磚、沙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父親---他身穿一套早已褪色的泛白的還打着補丁的藍布工裝,腳穿一雙破舊的沾滿砂灰的解放鞋,一手拿磚,一手拿瓦刀,正叉着腿站在架子板上弓着背壘牆呢。父親見我來了,忙放下手中的家活,從架子板上跳下來,揉搓着手上的砂灰來到我眼前,把我抱起來,問:「怎麼了?」我一下子趴在父親的肩頭上哭起來:「爸爸,我想你!」父親把我抱得更緊了,我稚嫩的小臉伏在父親滿是灰渣磚沫的肩上,可是我的心裡卻感到格外的溫暖、愜意。父親的肩頭是那麼寬厚、結實,就如同家鄉的黃土地一樣,既是我成長的根基,又蘊含着未來的希望。我多麼願意能經常趴在父親的肩頭上啊!

不知不覺中,時光已經轉移到八十年代,家鄉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也發生了變化,家裡有了自己的責任田和自留地。但是,我的爺爺、奶奶年事已高,無力勞動;我們兄妹還未成年,也幹不了農活;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地里勞動,實在忙不過來。在濟南干建築的父親只得放下手中的瓦工活,馱着鋪蓋和泥瓦工具回家勞動了。

那一年,我正上初三,學習一塌糊塗:英語連單詞也寫不出來,數學連分式方程也解不了。這種境況終於被父親知道了,他白天幹完農活,晚上就在昏暗的燈光下幫我補習功課。可是,一切都晚了,我那耽誤了三年的學業怎麼能在短短的幾個月里補過來呢。在接下來的中考預選中,我自然被淘汰了,命運再一次把我的頭打的耷拉下來。頭頂上的烈日是那麼的刺眼、灼熱,我背着亂七八糟的書包回到家裡,失望地看着院子裡毫無生機的一切,心想:今後我該怎麼辦呢?最終我選擇了販菜。於是,我推出父親那輛已經半新不舊的大金鹿自行車,放上大馱筐,又找出秤桿和秤砣,掛起一雙破棉鞋,認真地學起認秤來。

這時,在中學教書的姨夫來了,他和我的父親商量着讓我複課。父親把我喊到屋裡,問我:「你姨夫想讓你去複課,你願意嗎?」我當然願意了,販菜哪如複課好啊!我堅定地回答:「願意!」

此後,我便踏上了複課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兩年後的盛夏時節,我接到了師範的錄取通知書,壓抑在我心裡的大石頭終於炸飛了!我拿着錄取通知書在院子裡狂奔、吶喊……頭頂上的烈日是那麼的熱烈、燦爛,全家人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不經意間,我發現父親臉上那深深地皺紋一下子舒展開了。

到了我開學的那一天,大清早,父親就早早地起床,替我整理好上學用的被褥等用品,幫我把這些東西牢牢地捆在從濟南的姑姑家推來的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上。吃過早飯,父親推着那輛自行車,我跟在後頭,走出了家門,離開了十七年來生我養我的家園。

河水東流去,綠樹迎面來。父親一直把我送到通往大路的小堰西頭,才停下來,把溫暖的車把交給我,並把一份他親手畫的通往百里以外的師範學校的路線圖遞給我,說:「走吧,路上小心。」父親的語氣很平靜,可是,已經長大了的我聽得出,父親的內心很激動,也很牽掛着我。

我騎上車子走出很遠之後,悄悄地回頭看父親。父親像一尊風中的塑像一樣,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望着我前行的方向。我趕忙轉過頭來,淚水奪眶而出。淚光中,我離父親越來越遠了,父親的身影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了。然而,我卻感到父親推動我前進的力量卻越來越大了,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了。

三年後,我師範畢業了,回到家鄉當了一名鄉村小學教師。那時候,我的奶奶剛剛去世,爺爺又重病在床,弟弟妹妹還在上學;家裡的土坯房子也因年久失修而夏天漏雨、冬天透風,我們住在裡面總有一種牆要倒、屋要塌的感覺。排行老大的我決心和父親一起擔起家庭的重擔,可是我那微薄的工資對於家徒四壁的家庭來說幾乎是杯水車薪,於是,我就和父親商量着搞蔬菜大棚,父親沒有同意;我又和父親商量着開小賣部,父親還是不同意。我的心裡很不情願,甚至責怪父親:我為了家庭的發展想盡辦法,你怎麼會不同意呢?難道你的腦子就這麼不開竅?就這麼跟不上時代的發展嗎?父親好像並不在意我的情緒的波動,還是不聲不響地餵他的牛羊,起早貪黑地干他的莊稼活。

父親還承包了村東頭魚池邊上的一片荒地。他扛起鐵犁,牽上老黃牛,叫上不情願的我,頭也不回的朝那片滿是茅草窩、樹棵子的荒地走去。那年的整整一個冬天,再加上開春的頭兩個月,父親和我在那片荒地上不知幾遍地反反覆覆地耕、靶、套、耮,總算把它整得有些耕地的模樣了。當一場酣暢的春雨過後、布穀鳥的歌聲在田野里響起時,父親扶着耬,我趕着老黃牛,在這片新開墾的土地上播下了黃豆,一粒粒圓溜溜的種子「嘩嘩」地落到泥土中,我們期盼豐收的希望也隨之撒播到了廣闊的天地間……

秋收了,我們竟然驚喜地從這片去年還是荒草野坡的土地上收穫了滿滿的兩大車金燦燦的大豆。父親又趁着天氣還不是太寒冷,趕忙叫上我、趕着老黃牛種上了冬小麥。

第二年麥收時節,父親和我拿上磨得鋒利的鐮刀來到地頭上,放眼眺望着烈日下、薰風中微微搖曳的沉甸甸的麥穗,我們打心眼裡知足。父親弓下腰板,用他那粗壯的手指輕輕拂過眼前的麥穗,麥穗就像他的孩子一樣乖乖地從父親的手指間彎下去,又挺起來。父親說:「行了,割吧!」。於是,我們倆便彎下腰、弓起背,「嚓、嚓」地割起麥子來……

從那以後,我就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死心塌地地和父親共同干起農活來(後來我才明白,父親不同意我的想法是因為家裡實在沒有錢建大棚或者進貨)。地里的收成除了繳上公糧、留出口糧外還有不少結餘,父親就用自行車一趟一趟地把結餘的糧食馱到集市上賣掉(這樣賣比糧販子買多賺一些錢),然後用積攢下來的錢給爺爺治病,供弟弟妹妹上學;還蓋了個一間半的偏房,給我娶了媳婦。

此後的五、六年間,家裡發生了許多或悲或喜的變化:爺爺去世了,妹妹考上師範了,弟弟上高中了,我和妻子也有了兒子了。父親盼着能繼續多種些地供弟弟妹妹上學。可是,村里要重新分地,就把我們的承包地收回去了。父親沒了辦法,只得種着新分的四五畝地,餵着家裡的一頭牛、幾隻羊,勉強度日。

幾年後,弟弟考上了大學。這既是我們家的喜事,也是我們家的愁事。因為我們實在拿不出弟弟上大學的學費。弟弟上大學的頭一年,父親東借西湊,總算打發弟弟上了學;可是到了第二年,父親為了給弟弟湊學費,只得把宅子後面的十幾棵合抱粗的大柳樹賣掉了(這些樹本來是準備等家裡條件好轉時用來翻蓋房子的,這樣一來,家裡破舊的土坯房再也沒有機會翻蓋了)。到了第三年,父親實在沒了法子,只好在無奈中忍痛賣了陪伴全家十幾年的老黃牛。當父親解下韁繩,把磨得錚亮的牛鼻具交給買牛人的時候,我看到老黃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老主人流下了熱淚,父親也哽咽着衝着老黃牛揮揮手,說:「去吧!」說罷,父親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回屋裡,「咣當」一聲關上了門……到了第四年,父親竟然把爺爺留傳下來的一套棗木皮的《康熙字典》也賣了。我知道這事後,心裡非常怨恨父親:父親呀,那套字典可是咱張家的傳家寶啊!你竟然把它賣了。難道你就不知道它的價值嗎?你這一輩子能給我們留下點什麼呢?

弟弟大學畢業後在濟南市里找了一份工作,妹妹也已經上班了、出嫁了,我也調到了縣城中學教書。一下子,我們兄妹三人都成了在外掙工資的「公家人」。全村人都羨慕地對我父親說:「你看你多麼有福啊!三個孩子都在外頭掙錢,今後就享清福嘍!」父親聽後,只是「嘿嘿」地衝着人家笑笑,也不說別的。

父親的晚年並沒有享到什麼福,更不要說清福了。自從我們兄妹三人離家工作後,父親雖然不用再像以前那樣乾重體力活了,可是他卻像丟了魂一樣,整天介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到了冬天,他就穿上大棉襖,偎在路邊的柴禾垛里抄着手曬太陽。他——病了!我們兄妹三人趕緊帶着身體健壯可是精神卻恍惚的父親去看病。

到了路口,他硬是不上公共汽車,我們只好強行把他架到公共汽車上。來到醫院,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醫生最終確診父親的病是老年痴呆。我們無情地接受着這個事實,拿上大包小包的藥,無奈地把父親送回家。在回家後的日子裡,我們常常費盡口舌地囑咐父親要按時吃藥,父親也不說話,可是就是不按時吃藥。

父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那年年三十晚上,不知啥時候,外面下起了雪。父親從外面回來,站在屋門外,隔着門玻璃望着屋裡的我們,膽怯地問:「我能進去嗎?」聽到父親的這句話,看着寒雪中凍得直打寒戰的父親,屋裡的我們難受得幾乎要哭出來,你自己的家門怎麼不能進去呢?我好像故意訓練父親似的說:「別管他,讓他自己開門進來。」可是,父親仍然寒顫顫地站在屋門外,任由雪花「簌簌」地落在自己花白的頭髮上和破舊的棉襖上,斷斷續續地、無精打采地反覆問:「我能進去嗎?」我徹底失望了:父親啊,你怎麼傻成這個樣子了呢?母親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把門打開,讓父親進來。

轉過年後,記得那是農曆二月的一個星期天,我們兄妹仨約好回家看望父親。走進家門,看到父親站在院子裡,很高興地迎接着我們,我們都感到格外欣慰。看來,隨着天氣轉暖,父親的病情也好轉了。

那天中午,我們全家人圍在一起快快樂樂地吃了一頓熱乎乎的團圓飯。午後,我們就要走了,父親對我們說:「你們都忙,以後就不要再給我買藥了。都走吧。」我對父親能說出這樣清晰的話感到格外驚訝:難道父親的病真的好轉了?

可是,誰能想到,這卻是我聽到的父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天中午,噩耗傳來了:父親在村東頭的魚池裡淹死了。我壓抑着內心極度的悲痛,打車趕到了父親出事的地方。父親已經被人打撈上來了,他歪躺在魚池邊上,面目烏青,嘴裡、鼻子裡夾雜着一些污泥、水草,身上的黑布棉襖被水泡的像水嘟嚕一樣。我不顧一切地撲到父親的身上,嚎啕大哭:「爹啊!……」

眾人把我拉起來,淚眼中,我發現父親溺水的魚池前面竟然是我們曾經開墾的那片土地!

三天後,父親的骨灰下葬了。我從墳地里回到老家,站在那破敗的院子裡,看着在寒風中瑟瑟翻卷的白幡,腦子裡一片空白:父親啊,你這一輩子,什麼也沒給我們留下啊!

父親去世後,我有時想提筆寫一寫自己的父親,可就是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心去寫。因為我覺得父親的一生沒有什麼作為,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們引以為豪的東西可寫。正是這樣的想法,我才一直沒有去寫自己的父親,也不願回老家,更不願去看那荒廢的院落。

今年春節,我回老家拜年。走進村子,來到自家的院子旁,發現院子內外長起了一片茂密的楊樹林。恍惚中,父親扛着鐵犁,牽着老黃牛從林子裡走出來……我愣了愣神,知道這是幻覺。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的確沒給我們留下什麼財產。可是,他卻留給我們兄妹三人以及我們的後代們一種支撐我們前進的精神財富。那就是:本分、勤勞、執著、奉獻![1]

作者簡介

張立東,男,1968年9月出生,山東濟南人,大學學歷,濟南市濟陽區實驗中學高級教師,濟陽區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