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曲村戲,融匯四方的歷史美聲(王士敏)
作品欣賞
垣曲村戲,融匯四方的歷史美聲
三通鑼鼓響過之後,月子(農家纏線用具)上放的那兩盞鐵燈(舊時照明所用,內盛棉籽油,用棉花捻子引燃,隨着時間的延伸,不斷添油撥捻,謂之「燈不撥不亮」。)火苗還不能除卻顫兢兢地晃動,它似乎在等待一種平靜,但平靜稍遜即失。「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爆豆般地板鼓聲落下,台口露出屁股的拉弦人腰身扭動起來,板胡領奏的過門曲牌,便在台下觀眾心裡流動起來,那一顆顆腦袋,也隨着脖子的挺直,伸向台口方向。
有人在小聲議論:「開始了,唱戲的就要出來了。」
先出來的是一個女人,一臉幽怨地唱道:
「奴名四姐娃,
今春二十八。
容貌亞賽一朵花
十七歲嫁到張連家。
奴夫把錢耍,
那管家裡無米下。
··········
「這是張連媳婦,嫁個男人不是好哩,成天耍錢,不顧家,這女人恓惶哩!」
「要是我,不顧家就不讓他回家,立(站)村頭喝西北風價(去)。」
女人們憤慨起來。
「不要說話,是你們唱戲,還是台上人唱戲?悄悄哩,張連出來啦。」一男子懆火(不耐煩)起來。
「清早間奔大街賣布換花,
布賣了六百錢正要回家。
誰料想半路上出了拐叉,
偏不偏遇見了朋友老八。」
·····先是贏後是輸來了三下,
六百錢全輸光把人氣殺。
······
「這個張連,把媳婦一冬辛辛苦苦的織布錢,全輸光了!」台下的男人們也氣憤起來。
戲台上,演張連的那位中年人用肢體和嘴巴把賭徒的貪婪和輸牌的無奈活脫脫地演繹出來。台下的女人又氣憤了。
「要你這狗東西有啥用?死外下(外面)算啦!」一個女人站了起來,指着台上的「張連」罵起來。
台下有人鬨笑,有人怒罵,一時間秩序有些亂。「別吵、別亂,這是演戲哩。」台口的左角站出一個人來,說着還打着壓制的手勢,台下便漸漸平靜下來。
這一幕,記在了我幼年的心裡,它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型馬村戲《張連賣布》。大人們說,那戲唱的是眉戶調門。時間大約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那時,我不到十歲。
後來,這齣戲在我當村裡的宣傳隊長時,又重排了,印象更深了,也就記住了幾句台詞。
西型馬是西原上演繹村戲最古老的村莊。老到啥時候?有人說是明代村里出了個人物,做了長沙總兵,是他引進的話本雜劇。這東西現在考究沒意思了,人嘴是軟的,說啥的都有,不以為憑。但共和國之後的四十多年裡,村戲延續不斷,卻是真的。
型馬出演戲的人才。演《張連賣布》的三個演員,來自一個莊子,演張連的那位漢子,鐵杆木嗓子,亮活瓷實,耐聽有味。演張連媳婦的,男扮女裝,相貌俊麗,比女人還好看。後來對我印象深刻的還有眉戶劇《梁秋燕》的主演。還是個男的,卻把個婚姻要自由的農村姑娘梁秋燕演的讓人幽怨婉轉。那時候,外村來看戲的青年的確把他當成了女人,竟有媒婆受人之託到村里提親,鬧出了一段笑話。也是這原因,我們這茬娃子們,見了那個「贗」姑娘,也要多瞅幾眼,心裡還嘀咕着,他咋真的是個男哩唻?
豐村、圢坂、王茅這幾個村唱蒲劇,老人們說那叫「亂彈」。那腔調西邊人說叫慷慨激昂,垣曲人說是越唱到「緊板」(激烈)處,那鑼鼓傢伙就打得越「傢伙」(厲害)。奇怪的是,小時候我就喜歡這「傢伙」的戲,愛聽那種調門,聽了還能模仿。《蘆花》和《舍飯》是豐村人的拿手戲,這兩齣戲的主角都是男的,戲劇的叫法是「鬚生」,村人叫「鬍子生」。豐村的那個叫趙學的「鬍子生」,那時在原上很有名,那略帶沙啞的嗓子,由低到高、有高轉低,跌宕起伏,引人入勝。那時,他在台上唱,我在台下跟着哼,以至於那戲唱到了哪個村,我跟到了哪個村,反正西原上也不大,十幾個村子,哪個村子離我們型馬村也就十幾里地,廝跟(相跟)着一大群愛湊熱鬧的娃子,父親也放心。幾場學下來,蒲劇調門也哼了個有模有樣。
1959年,晉南蒲劇院的《竇娥冤》被長春電影製片廠拍成了電影。它是蒲劇的第一部電影,轟動了晉南,整個山西人也為此驕傲。後來,我在運城工作期間,該劇的主演王秀蘭先生曾告訴我,當時,電影《竇娥冤》不僅晉南人、山西人愛看,而且中國的西部人都愛看。電影上映後,他們蒲劇團,在西安一演《竇娥冤》就是幾個月,在甘肅、青海、寧夏等地,一年半載演得停不下來,那才真叫撂紅了。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竇娥冤》在原上放映了。那時說原上的夜晚萬人空巷,一點也不過分。這電影在陳村公社演了六個村子,我攆着看了六場,在華峰原面上幾個村子演出時,我又場場不缺。
《竇娥冤》去東原了,我跟着過去了,因為我有條件,我的姑姑舅舅家都在東原。這樣,英言、白鵝、柏底、龍尾頭幾個村演了幾場,我又看了幾場。
《竇娥冤》演出後,其影響形成一種效應。幾個人在一塊聊天,說起哪個人不張干(閒漢混混),便說那是「張驢兒」;想到哪個冤婦苦女,就說「那是竇娥的命」;議論起哪個坑蒙拐騙的,又說「那傢伙活像賽盧義」····。
至於我,十幾場電影看下來,《竇娥冤》的故事記住了,唱腔也學的有些樣行(heng像樣)了,蒲劇的情結就系在心裡了。
這濃濃的蒲劇情結,讓我使着勁向父親要了兩毛錢,去了老縣城,在新華書店裡買了一本《竇娥冤》劇本。後來的一段時間裡,我每天晚上都要照着劇本連說帶唱,模仿着劇里的人物。後來又叫來同學,唱着讓他們聽,要他們說像不像竇娥、張驢兒和賽盧義,他們給我戴高帽子,都說,像、像、像得很!這就讓我忘乎所以,完小畢業的那一年,校長發現了我唱戲的天賦,那年春節,我們學校的小劇組成立了。在那個酷愛戲劇的老校長指導下,我們排練了《竇娥冤》中的前兩場,我演竇娥,雲峰演賽盧義,小勇演張驢兒·····。過年的時候,型馬村戲中便有一個節目是我們演的蒲劇。但型馬人沒有人會伴奏,校長說,就乾唱,乾唱(清唱)列折(清楚)。我們仨在台上傻唱着,台下的一群娃娃們,也跟着我們一招一式地學着。靠戲台對面祠堂牆根站的一溜老人,張大着嘴巴伸長着脖子看着我們,還時不時冒出一聲吆喝:「好!」。人都愛聽好聽的,就那幾聲吆喝,我們仨鉚住了勁,那戲唱完了,我出了一身汗,雲峰的嗓子「岔」(沙啞)了,小勇掙得憋不住,走到下場門時,褲襠里冒出了響聲。
看戲,成了那時我最大的愛好。縣劇團在南羊舞台上演出《雙生女兒》時,我和幾個發小從牆壑里跳了進去,正好被牆裡看守的人逮住了,他厲害吧唧地說「補票、補票!」,聽着他叫喚,我們不言語,心想,口袋裡空空的,有錢補票還跳牆?就在我們一臉尷尬和無奈之際,我的鄰居、那個經常借書給我,培育我成長的老叔走到跟前了,「娃們愛看戲,進來了就算了,下次不敢這樣了,栽壞了咋辦?」那劇團人也軟和了,「再讓我看見你們這樣,非補票不行。」原來,老叔在縣城裡干過工作,認識那個劇團人,讓了一根紙煙,那人「噗嗤」一笑走了。那天晚上,老叔問我:「你願意進劇團唱戲嗎?」「願意、願意。」我連聲回答。「那好,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當我見到那個人時,老叔說:「這是劇團翟團長。」我又驚又喜,他就是《雙生女兒》中的老社長,就是《夜審周子琴》中那個把帽翅閃了個天搖地動滿堂彩的縣官。他一身戲裝,聽了老叔的介紹,「是個唱戲的苗子,想來,回去給爹媽說一聲,同意了,明天就來。」
第二天,老叔坐在了我家堂屋裡,他和父親吸着旱煙說着話,有倆句話至今我想起來都心涼。「唱戲也不賴,娃還能學般本事,養家糊口容易。」老叔說。「學那做啥?娃正念書哩,再說,唱戲的三天倆頭竄,沒個安然的時候。」······爹不願意,這事撂黃了。
沒去成劇團,卻沒泯滅了我愛戲唱戲的熱情。我這人,可能就有唱戲的天賦,不管啥戲,我愛了就學的會。上學放學路上,田間地頭巷裡,戲劇小調時常哼着,那可真叫「戲迷」。後來,鍾愛我的老師,在我的《散落的花瓣》書序里說,他是一位文藝愛好者,要是遂了他的意願,也可能後來會成為明星······。
那些年,東原人愛唱戲,主要在正月里唱。我走親戚去東原,聽到哪個村子有戲,就去哪個村子看戲,以至於正月十五以前忘了回家。
大姑家在英言,那裡唱越調。大姑父是村戲的排官(導演),而且擅長演花臉。英言村戲的戲廂(服裝道具)就放在大姑家的閣樓上,我上去看過,那皇冠、霞披、朝服、靠旗等等,我看了個仔細。小姑家住在龍尾頭,過去和英言一個村,相隔一畛地。兩個姑姑管吃管住,我看戲無憂無慮。
英言越調的看家戲是《三結義》,漢代,劉關張曾在這裡聚首,而後蓋了三義廟。英言人說,這戲年年得唱,不唱可不中,是他仨護佑咱英言人。他們的拿手戲是《劉墉下南京》。這兩齣戲的主角都是劉恆勁,他演的關羽和劉墉。大姑父說起他演得紅臉鬚生,總有一臉得意,說他是前些年名噪東原的越調戲大把式馬武的徒弟,那嗓子寬厚洪亮,不愧是東員人說的「東原紅」。那時,戲演罷了,劉恆勁總愛去大姑家和大姑父拍(諞)噠。「劉墉讓你唱活了,台下人聽憨了。」大姑父說。「你那《李天寶弔孝》里的張忠實演得也不賴,鐵杆木嗓子只一聲,台底下人能叫三聲好。」倆人互相拍着,唱着哼着,我在一旁聽着,大姑把好吃的往桌子上擺着,直到鑼鼓傢伙聲傳來,倆人急忙起來走了,我又跟到了戲台下。
這裡,我要說說垣曲人都知道的越調把式馬武劇團。馬武是濟源毛田人,民國後期住到了東原的柏底村。馬武自小學習越調,十幾歲登台,唱啥像啥,尤其是扮演鬚生,撂紅了豫西地區。那時,馬武領着戲班幾乎走遍了豫西和晉東南,他是晉豫邊老百姓心中的明星。馬武聰慧睿智,他領的戲班為了節約,只有幾個主演和三五人樂隊,到一個地方,根據演出的要求,親自尋找自己可心的群眾演員。有個故事說,馬武有天晚上在垣曲東河槽演出,晚飯時,酒喝高了些,就忘了找群眾演員,當自己演得州官上場時,才發現還沒有當衙役的群眾演員,急了,便站台口一聲召喚,就上來了幾個群眾演員,他們連戲裝也顧不上換,就被推向前台。台下人大笑,而馬武卻坦然唱道:
「上台來我發現事情出岔,
沒衙役本官我威風咋耍?
急招手眾兄弟兩邊伺候,
卻弄個一邊倆一邊站仨。」
幾句戲一唱完,台下人又一陣哄然大笑,可馬武一抖擻唱道:
「眾衙役且聽令老爺發話,
快快將殺人凶押來伏法。」
接着,將令牌扔將下去,眾衙役齊吼一聲「哦---」
壓住台了。
無恨懷梆戲對我印象深刻,源於我上完小時的校長衛紹青。他是無恨人,他酷愛戲劇。故鄉型馬人占了他的光。他在型馬履任十餘年,培養了一茬茬學生。還把家鄉懷梆戲,每年的臘月里,都請到型馬,在老戲台上,演個三五天,以報答型馬人對他的好處。也因此,那時的型馬人,都會唱哼幾句懷梆戲。
無恨村戲,演員都是農民。農民好打發,不擺譜、不扭捏、不要好吃的。那時候,無恨村戲演員吃派飯。我老家東原,父親願意為家鄉人回報,每次至少喚兩個人到家吃飯。吃飯的當兒,我總是多嘴多語,問着問那,想從人家嘴裡掏出唱戲的竅門。可能是看着我愛懷梆,那吃飯的人晚上總把我領到戲台上,那戲便從裡到外看了個清楚。那時候,我最喜見的是扎着靠子,威風出場打鬥的武將。最可笑的是那武將手下的嘍囉們,因戲裝不夠,有的上身穿着戲裝,腿上卻套着老棉褲,有的連一件也穿不上,就是本身衣服,這「雜牌軍」出場,總惹得台下一陣鬨笑···。
但無恨懷梆戲確有把式,那《反徐州》里扮演州官徐達的衛平周,把個為民做主、秉公審判的清官演了個酣暢淋漓,一身正氣,博得了滿堂喝彩。尤其是在《趕秦三》中,衛平周把秦三演活了,以至於那時東原上有戲迷說:「賣房賣地破了產,也要去看《趕秦三》。」這個衛平周,從民國時就組織無恨懷梆村戲,自任團長,一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後去世,他是無恨懷梆的奠基人和傳承人。
在型馬演的懷梆戲,就是衛平周的主演,從他那裡,我學了幾句,那是《反徐州》里徐達的唱段。
「我清晨接狀清晨問,
到午時接狀午時來勘。
我寧叫南牢監中長青草,
也不叫眾百姓身受艱難。
我寧叫眾衙役皂板房閒坐,
也不叫眾百姓身受禁監。」
······
就這一段戲,我登上了南羊舞台。那舞台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公社修建的,我在那裡上農中時,公社在那裡經常召開大會。也是有一年的正月匯演,我作為學生代表,上台表演。這段戲唱下來,台下一陣轟動,我不知道它們是激動還是盲動。因為這腔調西原人聽不懂,加上我唱的走調,恐怕那就是茫然的盲動了。
無恨懷梆還唱《南陽關》和《韓擒虎》,因為這兩齣戲裡的韓擒虎,就是無恨村韓家疙瘩人,那隋代一門忠良的驕傲,是記在無恨人心裡的。每當韓擒虎出場,那靠旗戰袍一抖擻,那一聲「啊,呀、呀、呀、呀一聲吼」,台下就沸騰了,那和聲就震盪了整個劇場。
看戲激活了我骨子裡的藝術細胞。在我領着型馬村戲(那時叫宣傳隊)時,我們不以跳舞唱歌為主,也不全部照搬照演其他劇目,而是堅持自編自演現代戲。以至於一個村的宣傳隊,演現代戲出了名,連續五年正月里為全縣四級幹部會議演出,用那時組織者的話說,「了不起,一個村裡的宣傳隊,面對一千多人大禮堂,戲演的有聲有色,觀眾看得有滋有味,掌聲一波又一波。真好!」
1969年的正月初三,眉戶現代戲《秋霞》在戲台上演出了。這是我編得第一出小戲,取材於真人真事。農村青年秋霞在自由戀愛中,用計、用情說服母親,破了農村嫁女要彩禮的舊習,愉快地和自己心儀的春生結了婚。倆人騎着一輛自行車回到了婆家。這齣戲在原上演出後,反響很大,以至於河槽里的村子都邀請我們去演出。的確推進了原上和河槽一帶的移風易俗。騎自行車、吃便飯成為一時結婚的時髦,那騎馬、抬嫁妝、擺席面待客的舊習俗被擯棄。老百姓娶媳婦嫁女節儉了。
說這個現在的一些人可能不屑一顧,覺得一齣戲哪有如此大的作用?其實,那時候的革命委員會就抓新事新辦樹新風,而我們那出戲正當其時,起了明顯的引導作用,這也說明,文藝創作不管到什麼時候,源於生活,反映群眾需求,是其根本的途徑。
後來的兩齣戲,讓型馬宣傳隊火了。一出是《雷雨之前》,一出是《干原清水》。那是兩齣歌頌大公無私和艱苦奮鬥的戲劇。《雷雨之前》說得是夏收熱烈時,氣象預報今晚有雷陣雨,社員田夢財只顧收自留地里割下的麥子,而不參加集體麥子搶收。生產隊長高大剛親自幫助他收回了麥子,感動了田夢財,他帶領全家投入了集體的搶收,奏響了一曲集體力量大、大河有水小河滿的時代凱歌。
編戲的過程是痛苦的,也是愉悅的。《干原清水》是一幕七場現代戲,對那時的我來說,是「小爐匠攬了個大鍘刀」。為了不受干擾,我把自己反鎖的在大隊部的偏屋裡,除了吃飯,幾個白天黑夜不與人見面,寫成了這幕大戲。這齣反映艱苦奮鬥引水上原的現代戲,被縣上在四級幹部會議期間調演,獲得了成功。用當時縣上領導的話說,「這台戲對我們縣學大寨運動將起到極大地促進作用」。
五十年後宣傳隊員的合影
型馬宣傳隊走向了巔峰,我也作為垣曲縣唯一的戲劇創作代表,和西戎、李逸民等山西名家一道,參加了全區現代戲巡迴觀摩,成為一個地區的戲劇創作優秀者。
愛戲、看戲、唱戲、編戲也使我了解了垣曲境內流傳的戲。按老百姓的說法,垣曲域內分東原、西原、南山、北山、東河槽、西河槽、上(shuo)鄉和下(ha)鄉。而他們稱之的「東戲」、「西戲」、「南腔」、「北調」,也分布在這些地區。
「東戲」在東原以東和濟西的結合部,劇種為懷邦(也稱懷慶梆子、懷調、懷劇)、越調(周口越調)、豫劇(以豫西調為主)、山東道情等;「西戲」在西原以西到聞喜夏縣交界處,主要劇種為蒲劇(也稱蒲州梆子)、眉戶劇(陝西眉縣、戶縣);「南腔」主要是河南曲劇(洛陽曲劇),在黃河沿岸村莊;「北調」(上黨梆子)在歷山之北的垣曲山村。一個十餘萬人口的小縣,地方劇種這麼多,源於地緣關係。
垣曲縣在山西的東南部邊沿,位於兩省八縣之中。東部接壤的河南濟源、王屋(古時曾多屬河南懷慶府),歷史上曾長期轄治東原三鄉,中原文化根植於人民心中,這裡人聽不慣「西戲」,他們心儀的是懷慶府的懷邦、濟源的豫劇和周口的越調。西原以西,有了戲劇之後,屬河東道、絳州府管轄,因而河東的蒲劇就是他們的家戲和村戲。而接壤的秦地,秦腔和眉戶也為河東人喜見。黃河流經垣曲南部,一河之隔河南洛陽地區,曲劇盛行,那建在黃河岸邊的垣曲老城和沿線村莊,最愛的就是河南曲劇。至於垣曲北段,舜王坪北面的陽城、沁水,屬山西的上黨地區,上黨梆子便是他們的地方劇種。垣曲這裡的高山村落,和它們地土相連,方言、習俗、文化無異,因而,上黨梆子是他們的村戲就不奇怪了。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垣曲村戲有模有樣的村子,讓現在上了年紀的老人划算起來,大致是這樣的。
「東戲」。現在蒲掌的西陽為最早唱懷梆戲的村子,那時,西陽叫「西陽里」,西陽人便戲稱懷梆為「里戲」。西陽懷梆曾數十年輝煌,它東至懷慶府亮相,西至河東道出彩,享譽晉豫邊界。抗戰爭勝利時,在王屋縣城邵原鎮連演三天,轟動了王屋縣。但不遠的後來,盛式漸微。起而興之的是無恨懷梆村戲,在衛平周等人的傳承下,代代興旺,直到如今,被山西省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有英言、馬灣、白鵝、龍尾頭等村的越調、豫劇、山東柳琴等,都曾一度名噪東原,是垣曲「東戲」中的骨幹力量。
「西戲」。最出名的是古城、型馬、沇嶺、西石的眉戶,豐村、圢坂、王茅、南才的蒲劇。但到上世紀中期,河南一個戲班子在垣曲靠近東原的一些村莊裡演出,老百姓爆場爭看的情景,讓時任縣領導看到了垣曲戲劇文化一個亮點,他們決定,把這個戲班子留下,成立「垣曲縣曲劇團」,以帶動促進全縣戲劇發展。這樣,那個在戲劇發展軌道上年紀尚幼、趔趄前行的「垣曲縣文工團」就駛到了終點。垣曲曲劇團成立後,很快在全縣巡演,那悠揚的曲調、婉轉的唱腔、幽默的道白、新奇的場景,很快贏得了民心。這樣,這塊土地上的「西戲」被冷落了。村戲大多被曲劇代替了。到上世紀六十年代中葉,陳村、峪子等村的曲劇已經唱的有模有樣了。僅僅幾年後,樣板戲風靡華夏,而這時的陳村村戲,與時俱進唱京劇,一本《紅燈記》被他們搬上舞台,西原人為之側目。那劇中的「母子戀」促成了一雙革命伴侶,成為一段佳話。緊接着,型馬村排練了歌劇《白毛女》,上莊村也排了《紅燈記》,古城村則排了《古城新歌》,被調演縣禮堂之後,縣領導稱之為「近似於專業演出」。之後,華峰、皋落、上王等村戲也表現不俗,但選「西戲」的村戲少了,曲劇占據了上方。
「南腔」。出類拔萃的是黃河岸邊的河堤、安窩、解峪村。這些和河南一河之隔的村莊,耳濡着黃河水蕩漾而來的河南曲調,使它們的曲劇唱得原汁原味。這裡出了許多曲劇表演人才,馬栓森,我結識的南山朋友,第一次去拜訪他,尋不着家門,路人便說, 「你聽,拉弦子的聲音在哪裡,他就在哪裡。」還有蜚聲垣曲的縣團演員張轉社,曾唱紅三晉,他小時候也是這個村子裡的村戲苗子,如今已在河南省團,用河南人的話說「是個把式」。
「北調」。說的是歷山地區毗鄰陽城的西哄哄等村,他們唱着和陽城、沁水一樣的上黨梆子,那曲調,和歷山舜王坪的周山環繞一樣,曲折悠揚、跌宕起伏,體現着原始的韻味。尤其是那「八音會」的演奏,總讓人眼前浮現出上古時期「象耕鳥耘」的圖景。
垣曲的村戲,一代一代地演繹,到如今沒有斷頭。近幾年,縣上重視傳統文化,村戲成為鄉村記憶的重要部分。每年,春節期間縣鄉村三級的戲劇和遊藝演出長達十餘天。那情景,那熱情,感動、震撼,盛況空前。尤其是縣城禮堂的演出,場場爆滿、一票難求。而舞台上多劇種、各類型的演出,又讓這個山區小縣裡的群眾享受了不同美味的精神大餐。
垣曲,這方古老的土地,就是有了這融匯四方文化的戲劇,才演繹了生生不息的歷史美聲,甜美了一個個古老的村莊,為一代又一代的舜鄉民眾,添加了不盡的幸福美妙和愉悅心情。[1]
作者簡介
王士敏,山西垣曲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