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就是那棵大樹(269)(劉傑)
作品欣賞
故鄉就是那棵大樹(269)
今年陽春三月的一個周末,我們幾個到華亭和平涼交界的一個地方遊走,在一處空曠平坦的田地,三四個人正忙着苫地膜,為種玉米打基礎。田地的中央有一條供人們下地行走的便道,道旁無規則地矗立着三棵青槓樹、兩棵白楊樹和兩棵松樹,青槓樹的直徑約莫五十公分左右,白楊樹比青槓樹粗壯,少說也有六十公分,松樹的直徑大概有四十多公分,這些樹種,松樹和青槓樹屬於生長緩慢的,就它們的樹齡而言,都應該在百年以上。
我們幾個人就這些樹的前世今生開始了揣測:羅兄說這個地方很早以前應該是一個村莊,不知咋回事人們遷徙,留下了這些不能走動的樹們;金兄弟則持反對意見,說不可能的,如果是村莊的話,咋能沒有村莊的蛛絲馬跡呢,這些樹就是自然生長在這裡的;我的觀點是,這裡早先年不僅是一個村莊,而且還有一座小廟,那兩棵松樹的所在地就是廟的遺址。各持己見,不能統一,相持之下,難分難解,忽然看見苫地膜的除了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女娃之外,還有一個白髯老翁,便一同上前討教求解。那個回族老人很是熱情地給我們做了講解,這個地方早先就是一個小村莊,住着十來戶漢族人家,兩棵松樹那有一座山神廟,大概在三十多年前,住在這裡農戶陸續遷移到川道里去了,附近的回族農人將荒蕪的庭院和坍塌的土牆逐漸開墾和清理,拓出了一片田地,三四十年的耕耘,徹底消除了村莊的痕跡,唯有那幾棵樹遺留至今。
早些年去慶陽的董志塬和平涼的大寨塬,鮮有房屋的影子,諾大的塬上看到的只有一叢一叢的樹,以楊柳樹為主,夾雜着槐樹、榆樹、桐樹和其它雜木。走近樹叢,你才會發現有樹的地方就是人家,因為他們大多住在窯洞裡或者地坑莊子裡。窯洞挖好住進人之前或者之後,主人就會在窯洞前的院邊或地埂上栽上樹木,不僅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意思,還有為自己的一副棺木做好準備。在一望無際的塬上,循着樹找人家成了經驗之談。就是修屋蓋舍的村人,不等房屋竣工,就在房前屋後遍植樹木,家家戶戶莫不如此,東西南北概莫例外。你走進任何一個村子,誰家門前屋後沒有幾十棵樹木呢,只是有的人家多植用材木,有的人家喜種果樹罷了。
一棵或幾棵大樹,是一個村莊的標誌。
我第一次回靜寧老家,當時只有十三歲,獨自一個。父親再三說明了坐車線路之後,又反覆強調步行的路線,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下車之後,爬上一道坡,拐過一個彎,看見一棵大樹的地方就是爺爺家。根據父親描繪的線路,我順利地找到了爺爺家,使得爺爺奶奶驚詫不已。以後每次回靜寧,只要瞅見矗立在村頭的那棵壯碩的梨樹,就渾身輕鬆一截子——儘管距離家裡還有三里多路呢!我第一次回老家時父親說那棵梨樹已經一百多年的高齡了,時間流逝了四十多年,老梨樹依然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成了人人敬仰的「罩莊樹」。每年梨花盛開的時候,堂妹都要照幾張照片發給我,我再翻出來讓父親看,每每這時,年逾八旬的父親眼睛裡會湧出幾滴濁淚,然後是長久的遐想,如痴如醉。在靜寧縣和天水的秦安縣交界處,有一個叫三棵樹的地方,我曾經跟着爺爺到那裡趕過兩次集,四十多年過去了,三棵樹挺立的姿勢依然鮮活於心。
漂泊在外的遊子,夢中出現最多的情景就是家鄉的那棵大樹。我的一個朋友遠嫁河南新鄉,不止一次地和我說起她老家的那棵大梨樹,只是那棵梨樹是山梨樹。在她的敘述中,那棵山梨樹早已超過了村莊標誌的範疇,簡直就是她的靈魂了。哪是怎樣的一棵山梨樹呢,令她魂牽夢縈?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兩年前的暑假,她帶兒子回來探親,其時她的娘家早已經實施整村搬遷,移民到了山外的新農村,但是她還是堅持要回關山裡的老家去看一看那棵山梨樹。她邀請我一同前往,恰好穗了我探個究竟的心愿,欣然同往。越野車在山道上顛簸了近三個小時,才到了她的老家麻庵趙家山。老遠就看見一個偌大的樹冠——一大朵綠色的雲,她說那就是她心中的故鄉。跟隨着她穿過高過人的蒿草,跌跌撞撞地走了二里多路,終於到了大梨樹的跟前,一看見它,我們初次到來的都驚詫地張大了嘴巴:這棵兩人才能合抱的山梨樹,外露的主根宛若龍爪,緊緊抓着一塊一間房子大小的石頭,拙樸壯觀,渾然天成,這就是聲名遐邇的樹抱石。她的家就在樹抱石旁邊,她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以及青年時代的一部分,都是不能和樹抱石割捨的,難怪這棵山梨樹融進了她的靈魂。
有樹的地方不是村莊就是廟宇,這是中國的特色,這種特色沿襲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幾百代人繼承不悖。可是當下城鎮化方興未艾,如火如荼,村莊在迅疾消失,雞犬之聲不再,那些孤零零堅守廢棄村莊的老樹也會逐漸消亡,再過二三十年,故土就只能是夢中的老樹了。
作者簡介
劉傑,男,陝西乾縣人,農民,小書商,迄今已在報刊發表文章一百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