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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記(劉文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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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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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記》中國當代作家劉文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殺豬記

人民公社時期,除了生產隊集體養豬外,也曾允許社員個人養豬。但那時政策嬗變,一有階級鬥爭新動向,政策就會收緊。有一段時間,割資本主義尾巴,社員個人的豬、雞、鴨、鵝、羊等都被趕盡殺絕。工作組進駐後,到每家每戶查看。我家一頭豬還未長肥,父親想把它藏起來,再養幾個月宰殺。工作組兵臨城下,豬不能再放在豬圈,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藏身之處。父親急得團團轉,情急之下,決定將豬放在我的房間。父親認為,工作組再精明,也不至於跑到兒子的房間查豬。

工作組查得十分仔細,豬圈、雞舍、鴨欄、羊圈,凡是家禽牲口可藏身之處,一一查看,明察秋毫。發現都是空的,臉上綻放滿意的笑容。父親跟在工作組成員後面,哆哆嗦嗦,唯唯諾諾,儘管知道各處都是空的,但仍然很不放心,擔心豬一旦從我的房間跑出來,落入工作組成員的法眼,那將是一件五雷轟頂之事。

工作組絕不是一查了之,一勞永逸,還安排成員定期回訪,跟蹤監督。豬每天吃喝拉撒,很不自覺,三兩天時間,就把我的房間搞得臭氣熏天。父親不想讓我的房間被搞臭,使我無法入住,更不想讓豬被工作組發現,抓個正着。父親整天戰戰兢兢,尋求萬全之策。父親經過認真觀察分析,發現工作組只在白天巡查,夜裡不巡查,豬可以放回豬圈。我晚上才住房間,白天上學不住,可以讓豬住。這樣可以兩全其美,互不耽擱,既讓豬白天安全藏身,也讓我夜間安心入睡。父親為自己的機智應對暗自得意,甚至有點把持不住。

工作組在大隊部東牆貼出告示:凡舉報查證屬實哪家還有資本主義尾巴沒有完全割清,獎勵舉報人兩塊肥皂和一條毛巾。獎勵之下,必有告密。告示貼出不到三天,就有人主動到大隊部匯報,我家的一頭豬藏在我的房間。父親被蒙在鼓裡,對舉報毫不知情。工作組聞風出動,迅雷不及掩耳。父親見工作組從天而降,知道來者不善,任何應急措施都來不及,只能束手就擒。工作組一到我家,不奔豬圈,直奔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不大,沒有窗子,白天也黑洞洞的,從強光下一下子走進去,什麼也看不見。房間裡除了一張床,一隻木箱,其餘都是豬的用品。豬食槽擺在我的床邊,豬剛吃過食,里一半外一半,一片狼藉。豬吃飽後,蜷曲在我的床底。工作組進到我的房間,豬哪裡知道進入者的來頭和級別,似乎並不買賬,我自巋然不動。工作組有點惱火,厲聲要求父親立即找來手電,把豬從床底下趕出來。父親趕快叫母親拿來手電,交給工作組。手電光照進我的床下,豬的眼睛被照得炯炯有神,射出略帶仇視的目光。工作組又找來木棍,才把豬從床底下趕了出來。

豬一從我的床下走出,就想從工作組成員身邊擠出去,然後奪門而出。工作組不會讓一頭豬輕易逃脫,幾雙大手有的抓住豬耳朵,有的抓住豬大腿,工作組組長則抓住豬尾巴。豬已完全落入工作組成員的法網,被幾把大手鉗到我家門前的場院,叫個不停。工作組對父親說,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明天早上把豬宰了,肉分給社員群眾吃;二、豬交給生產隊,送進生產隊的豬圈,歸集體所有。父親哆哆嗦嗦,跟母親商量,母親說還是自己宰豬,不勞工作組大駕,還能吃上豬肉和豬下水。工作組組長對父親說,不要再耍什么小聰明,明天早飯前不將豬宰了,就立即充公。父親連連點頭,稱是是是。

找誰殺豬?父親思考很久。自己動手?不行。雖然多次看過殺豬,但從未動過手殺過,不能貿然行事,況且,沒有專用工具,總不能拿斧頭、菜刀殺豬吧。找屠夫殺豬?那當然好。全大隊原有三位屠夫,由於不准社員個人養豬,屠夫們有手藝沒生意,基本都洗手不幹了。只有張屠夫,由於名聲在外,有時還小試豬刀。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各個大隊生意好的屠夫一般都姓張。後來大家找到原因了。67年,毛主席曾對中央文革小組成員說,不要相信「死了張屠夫,就吃混毛豬。」這句話當時家喻戶曉,姓張的屠夫被主席親自點過名,殺豬肯定不會差,一時聲譽鵲起,壓了所有他姓屠夫。

張屠夫身材矮小,看上去根本不是干殺豬的料。任何行業,都不能以貌取人,殺豬也是。就是這位不起眼的張屠夫,殺豬十分麻利,再肥大的豬,到他手上,都是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不像那位高大威猛的李屠夫,雖然樣子嚇人,腮幫上鼓起的肉比豬屁股上的肉還多,可殺豬動作哼哧哼哧,拖拖沓沓。張屠夫半個小時搞定的事,他要弄大半天。有時一鍋水燒開了,豬還沒有被拖出豬圈,有時害得主人燒三四回開水。

張屠夫那天凌晨四點就到我家了。母親用大灶燒了一大鍋開水,還給豬提前餵了頓飽食。雖然這頓豬食吃了也是白吃,但母親還是不惜代價把豬餵飽。當時,經常槍斃人,母親聽說,犯人被槍斃前也要吃頓飽飯,豬當然也不能例外。張屠夫在豬圈前站了片刻,自言自語說:豬還沒有長肥,宰了太可惜了,工作組也真是的,讓豬再長兩個月宰,天又塌不下來。張屠夫自知說走了嘴,說完只吐舌頭,還用右手自打右嘴巴,邊打邊說:該死的臭嘴,還不如豬嘴。

豬似乎並不知道死期已到,吃飽喝足後,伸出長長的舌頭,對陌生的張屠夫打呼嚕表示友好。張屠夫跳進豬圈,一手抓住豬的右耳,一手抓住豬的後腿,縱身將豬拎出豬圈。豬似乎意識到張屠夫也非善輩,拚命掙扎嘶叫,但無濟於事。父親遞過麻繩,張屠夫熟練用麻繩將豬的前後各一條腿紮緊,放到板凳上準備開殺。

張屠夫殺,與其他屠夫不同。其他屠夫必須把豬的四條腿都捆住,張屠夫卻只捆前後各一條豬腿。這一方面炫耀自己殺豬技藝嫻熟,另一方面展現自己殺豬舉重若輕。張屠夫將豬放倒在板凳上時,東方剛剛露出魚膽白,工作組成員悉數到齊,還有十幾位看熱鬧的周邊社員群眾,也已悠閒自得地站在我家門前的場院裡。

母親把滾燙的開水從大鍋里舀到洗澡桶里,還拿來等豬血用的洗臉盆,放在豬的頭部下面。張屠夫並不急於動手,而是掏出一根紅玫瑰香煙,給工作組成員每人發一支,也給我的父親發一支,最後自己叼了一支,手劃火柴點上,慢條斯理地邊吸煙邊目不轉睛盯着豬看,仿佛在看自己剛創作完成的一幅油畫。

工作組成員催促說:張屠夫,不要再磨蹭了,天亮了我們還要開階級鬥爭分析會,快動手吧。張屠夫扔了未吸完的煙蒂,習慣性地用腳狠狠踩踏一下,從包里抽出銹跡斑斑的殺豬刀,再用小桶里的冷水擦拭了一下,準備開殺。豬依然掙扎嘶叫,高一聲、低一聲,一半是反抗,一半是憤怒,在這個黎明時刻,格外刺耳,格外撕心裂肺。父親僵直着身子,一動不動,臉上表情複雜,有點無奈和同情,也有點愛莫能助。

張屠夫左手摸了摸豬頸項的喉管要害,準備動刀。豬看到有刀相向,寒光四射,感到死期迫近,無力回天,動彈更加激烈,企圖做最後一搏。張屠夫刀尖指喉,用力插進,只見刀刃進半,鮮血噴涌,濺到張屠夫的臉上,像剛畫完彩妝的淮劇小生。張屠夫顧不得這些,繼續用力插刀。豬由於劇烈疼痛,使勁全身蠻力垂死掙扎。張屠夫的刀可能是由於久不使用,生鏽鈍澀,無論張屠夫怎麼用力,再也插不進去,半截紅刃在里,半截白刃在外。豬尋死不成,覓活不能,除了掙扎吼叫,別無他法。

張屠夫進退兩難,無計可施,頭上、臉上黃豆大的汗珠直往燙豬的洗澡桶里滴。張屠夫想抽刀重插,父親兩眼充血,緊盯張屠夫。在我的老家,殺豬只能一刀,不能用第二刀。如果哪家殺豬用第二刀,那樣會很不吉利,一旦發生天災人禍,絕對饒不了殺豬的屠夫。

豬動彈得更加劇烈,四腳亂蹬,被麻繩捆住的前後兩腿拚命掙脫,未捆住的前後兩腿在板凳上亂抓。工作組成員大驚失色,一個勁地說:張屠夫,用力,再用力。父親、母親也急得手足無措,擔心會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我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看過不少殺豬場面,從來沒有看到過屠夫失手無策。張屠夫剛才的自信和鎮定全消,只有慌亂和難堪。

豬還在繼續動彈折騰,鮮血從刀刃和刀背四周溢出,和張屠夫的汗水混在一起滴落。捆豬腳的麻繩突然被掙斷了,工作組成員沒有覺察,張屠夫沒有覺察,在場所有的社員群眾都沒有覺察。掙斷麻繩以後,張屠夫再也無法控制這頭拼死拼活的豬了。不要說這頭豬,就是換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工作組成員,也絕對不會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存活機會。

豬十分敏捷地從張屠夫的手中翻騰而起,跳下板凳,奪路而逃。工作組成員擺開攔截架勢,可是,沒有哪位願意真正靠近渾身帶血的這頭豬。豬機智繞開攔截者的大手,從人縫中踏出一條血路,奮蹄向豬圈門口衝去,然後繞道沖向豬圈後面生產隊的玉米田。玉米還沒有成熟,玉米杆密密匝匝,像當年抗日電影中的青紗帳,豬一衝進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在田邊和通往玉米田的小道上留下血跡斑斑。

工作組成員和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起追豬到玉米田邊,見豬杳無蹤跡,個個呆若木雞。工作組組長是位黑高個子,腳穿草鞋,褲管卷到膝蓋上邊,頭戴草帽,威風凜凜地站在田邊。只見他摘下草帽,振臂一呼,用濃重的北方口音大聲說:這是十分嚴重的,值得高度警惕的階級鬥爭新動向。生產隊長聽說我家的豬逃跑了,害怕被追責問責,也聞訊慌慌張張趕到玉米田邊。

工作組組長見生產隊長來了,神情更加嚴峻起來,對生產隊長說:下一步,一是立即發動全生產隊的社員群眾,把這塊玉米田包圍起來,拉網式搜尋,絕不能讓資本主義的尾巴逃脫;二是認真分析當前階級鬥爭新動向,特別是分析張屠夫和老劉頭合謀放走資本主義尾巴的動機、目的和思想根源。做到三不放過,問題不查清不放過,豬找不到不放過,階級敵人不挖出來不放過。

那天上午一上工,生產隊長就組織全體社員包圍這塊玉米田,生產隊副隊長、記工員、保管員、會計、班組長,每人包一塊條田,尋找豬的蹤跡,直到中午收工,都沒有找到豬的影子。下午,工作組在生產隊場頭召開分析批鬥大會,要求我的父親和張屠夫作深刻檢討。我父親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嚇得渾身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工作組組長說,沉默不語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對抗審查更是徒勞無益的,如果面對社員群眾無法說清問題,就回去用筆和紙寫下來,交給工作組審查處理。

輪到張屠夫發言了。張屠夫到底見過大世面,面對社員群眾,不像上午那樣慌張驚恐。張屠夫說:我對階級鬥爭的新動向,事先估計不足,沒有預料,更對老劉頭的狡詐陰險沒有防範。老劉頭為了對抗工作組,先是將豬藏在兒子的房間,豬被查出必須宰殺時,又故意拿舊麻繩讓我捆豬,預謀放跑這頭豬,放跑這頭已經查獲的階級鬥爭新動向、新目標,其居心何在,值得我們每個社員群眾高度警惕……張屠夫巧妙地將所有責任推到我的父親頭上。頓時,場上響起一片歡呼:打倒老劉頭,打倒老劉頭……

父親不識字,也不會寫檢討書,寫了幾遍都沒有過關。後來,我的家庭大哥,讀過初中,幫父親寫了三遍才勉強通過。父親經過這次折騰,瘦了十多斤,臉上看上去蒼老了許多。那年秋天,玉米收穫,父親拔玉米杆時,發現了我家那頭的屍骨橫臥在玉米田的壟溝里。父親沒有敢向工作組匯報,只是回來跟我和母親說了。那天晚上,我們一家四口在門前場院殺豬的地方吃晚飯,父親邊吃邊說這些情況,眼圈紅潤,想要流淚,大概是又回憶起他和豬都一起經歷過的那次磨難。 [1]

作者簡介

劉文華,男,法律碩士,律師,英語翻譯,鹽城市詩詞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