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聲遠憶流年(易石秋)
作品欣賞
柴刀聲遠憶流年
清明回老家掃墓,發現去祖先墳塋的山路已經被密密匝匝的柴草封鎖得嚴嚴實實,除了記憶之中的大體印象,再也難以分辨出路的痕跡,不禁心中暗暗叫起苦來。幸虧先人目光敏銳,將墳塋建在山脊上的開闊地帶,在周邊扶疏的樹木掩映之下依然依稀可辨,不至於滿山望斷無尋處,但如果不採取點特殊辦法,恐怕也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了。古人說「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看來現在世易時移,得改為「心嚮往之,但不能至」了。
不過既是祭掃,當然要講求虔誠,既然不遠百里甚至千里地趕了回來,自是不能就此半途而廢,拜祭禮儀肯定還是要到位的。我們的先人們能夠「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為子孫後代造福,才有了我等今日衣冠楚楚寶馬輕裘的生活局面,我等後生晚輩尚無須襤褸,偶爾也效法他們「開啟」一次,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是去老屋親族家裡借來柴刀,一路披荊斬棘,雖不免汗流至於浹背,最終還是完成了祭拜儀式,也算是為先人盡下一份心意了。
誰知歸途之中,寬慰尚自縈懷,手腕上虎口的酸麻便不期而至,緊接着全身也很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覺,心中不禁有些惶惑不安。想想我等山鄉子弟,曾經多少年終日與山林為伴,當年看到哪裡草深柴厚,簡直是如獲至寶喜不自勝,想盡辦法也要砍它個精光。要知道農家的孩子很早就去學干農活,那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好多技術性含量很高的農活我們很小的時候就都會做了,像砍柴這樣單純的體力性農活更是家常便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變得如此金貴起來了呢?這樣想着,那曾經熟悉的一幕一幕又開始在腦際浮現,於是那霍霍的柴刀之聲,又隨着這滿山的青翠,在靜寂的曠野之中撲耳而來。
那時候的山村里,滿山的孩子提着柴刀亂竄是最平常不過的畫面,霍霍的柴刀聲是山中最為熟悉不過的聲響。因為大人們都在農業學大寨的口號聲中戰天鬥地移山造田,幾乎是起早貪黑兀兀窮年,留給他們的自由支配時間實在太少,像打柴采豬菜這類的很多簡單農活他們是無暇顧及的。好在當時崇尚人多力量大,幾乎家家戶戶都少不了幾個孩子,並且那時的教育主題已經轉向到「教育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必須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學習已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孩子們自然就成為了填補這一空白的中間力量。我在家中孩子裡頭的是老大,自然更是責無旁貸了,儘管直到初中畢業也不到14歲,但從小學3、4年級開始就已經加入到拾柴、砍柴的大軍之中了。
那時也還沒有分田到戶,以隊為基礎的公有制經濟還是當時農村經濟的主要形式,附近面上條件好一點的山林都是集體所有,到處高掛着「封山育林」宣傳牌,並且有專門的護林員看護,原則上是絕對不能動的。隊裡的條規很嚴,如果一經發現你私自砍伐,輕則沒收柴刀,重則罰款。儘管在我的記憶里,除去幾個膽大妄為地偷隊裡林木的人以外,從來沒有誰因為砍柴而罰過款,實際上那時一年到頭元以上的票子都沒有見過幾張,又有什麼款可罰呢?不過規定畢竟是規定,在那個政令森嚴的年代裡,公權力的那種特殊威懾力量還是很大的,不到特定條件,單個孩子是斷然不可造次的。當然各家也有一些自留山,但一般都在比較僻遠的地方,土地的相對貧瘠,柴草的長勢也不是太好,給砍柴與擔柴都增添了不少難度不說,砍不了多少次就會滿山告罄,只能眼巴巴地有待來年了。
但是人類早就過了茹毛飲血的年代,吃熟食是最基本的生活方式。並且那時不僅人口多,家家戶戶還要養豬,這不僅是國家下派到各家各戶的派購任務,也是在「資本主義尾巴」基本割盡之後,家庭私有經濟的最大合理留存,是家裡攢得活錢的最基本途徑。而「豬要長得快,全靠熟食帶」,煮豬菜自然需要柴火,再加上冬天裡人們自己還得烤火,家庭里對柴草的需求就尤其大了。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於是饑寒逼迫我們生起「盜心」來,「偷柴」就成為了我們課餘生活的一部分了。
每當周末特別是寒暑假,我們就會趁着大人們農忙或者改天換地的功夫,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悄悄潛入深山,先選柴草最密集的地方一頓猛砍,然後趁着大人們不在的時候悄悄運回家裡。因為山高林密,孩子們個頭又小,確實是「進山人不見,唯有數峰青」,根本用不着「風吹柴低見人頭」的,所以隱蔽性很好,很少有意外發生。
特別有意思的是,孩子們機動靈活,十分講究策略,常常集中上陣,分散展開,各占要隘,互為犄角,一旦有點風吹草動,頓時化整為零,作鳥獸散。儘管有時也偶爾有護林員出沒,好幾次甚至險象環生,但最終還是有驚無險。不僅如此,危機過後大家還覺得特別的刺激,好像玩了幾場激動人心的遊戲,至今回想起來都極具喜劇色彩。
作者簡介
易石秋,男,1965年出生,1985年畢業於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