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兒子(江繼祥)
作品欣賞
母親和兒子
上世紀七十年代，在湘贛邊界有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坐落於大山之中。村子裡一座座土牆黑瓦的老房子，給人一種純樸的感覺。那時，這裡既沒有通水也沒有通電，更別提通公路了。村里甚至連一口井水都沒有，村民們吃水都要走兩里山路到溪邊挑水。自然條件的惡劣、生活環境的艱苦，造就了這裡的人們淳厚樸實、勤勞善良、堅韌不拔的品格。
在這裡，住着一對平凡而又幸福的農村夫妻，他們吃苦耐勞，相濡以沫，共同經營着自己的小家庭。他們有一雙兒女，大的是哥哥，叫小強，小的是妹妹，叫小秀。兩個孩子都十分乖巧可愛，哥哥小強聰明伶俐，妹妹小秀溫柔聽話。
在這個簡單而又溫馨的家庭里，父母的愛如同溫暖的陽光，照耀着孩子們茁壯成長。他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創造着美好的生活，用自己的言傳身教激勵着孩子們自強和努力。
隨着時間的推移，兩個孩子漸漸長大。他們懂得父母含辛茹苦的養育之恩，體諒父母的不容易，經常主動幫忙做家務、干農活。爸爸媽媽看到孩子們如此懂事，心中都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寬慰之情。這種欣慰源自於為人父母見證子女成長所帶來的滿足感，更源於對孩子們擁有良好品德和善良心地的驕傲。
1979年，小強十八歲念完了高中，當他得知有機會參軍時，徵得爸爸媽媽同意就報了名。他知道這將是一次難得的人生經歷，可以鍛煉自己的意志、體魄和能力。而且，他內心深處也渴望能夠為祖國和人民做出一些貢獻。
經過嚴格的體檢和政審，小強終於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某部隊一名軍人。穿上軍裝的那一刻，他感到無比自豪和驕傲。從此以後，他將肩負起保衛祖國、服務人民的神聖使命。
自從他踏入軍營那一刻起，便深知自己擔當的重任。在部隊裡，小強雖然面臨着許多挑戰和困難，但他始終保持着堅定的信仰和頑強的毅力，努力學習軍事知識和技能，不斷提高自己的綜合素質。
他每天清晨早起刻苦訓練，晚上則會主動加練，直到熄燈號響起才肯休息。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憑藉着出色的射擊技術和精準的投彈能力，先後獲得了「優秀射擊手」和「投彈能手」的榮譽稱號。這些成績不僅得到了戰友們的認可和讚揚，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為國效力的信念。
就在這個時候，不幸突然降臨到小強家裡。那天正下着瓢潑大雨，爸爸乘坐手扶拖拉機去公社買農具。當拖拉機行駛在蜿蜒曲折、滿是泥濘的山路上時，車輪忽然打滑，整個車輛瞬間失去控制，徑直衝入路邊的山溝之中。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車上的人措手不及，而小強的爸爸當場失去了生命。消息很快傳到了媽媽和妹妹那裡，她們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仿佛整個世界在那一瞬間轟然倒塌。媽媽更是悲慟欲絕，淚水像決堤的洪水般湧出眼眶，身體也因極度悲傷而搖搖欲墜。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痛苦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那就是失去親人的悲痛。媽媽明白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還要照顧女兒和身邊人的情緒，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嘗試着去接受這個現實。
她沒有讓人去給兒子打電話告訴他爸去世的消息，而是強忍着悲痛處理完後事。因為她知道，小強入伍還未滿兩年，不能要他回來，否則會影響他的訓練和任務執行。她將這份痛苦深深埋在心底，帶着女兒繼續堅強生活下去。
小強的同鄉戰友回來探親，在和家人聊天時偶然得知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小強的爸爸不幸遭遇一場嚴重的車禍離開了人世，並已入土為安。然而，小強對此事卻全然不知。
帶着沉重的心情，這位同鄉戰友回到部隊後，決定將這個殘忍的真相告訴小強。當小強聽到這個噩耗時，感覺天都塌下來了。他顫抖着，聲音哽咽，心中的悲痛無以言表，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他沒有責怪媽媽不通知他，媽媽可能比他傷心難過一萬倍，他不知道媽媽是怎麼挺過來的。他理解媽媽的苦衷，也許是媽媽不想讓他知道而影響工作。他擦乾眼淚，將悲痛化為力量，繼續努力工作、刻苦訓練。
1981年5月，小強跟隨部隊開赴法卡山前線，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並被編入反擊作戰主攻連，擔任突擊隊員。他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當突擊命令下達後，他和十幾名突擊隊員冒着敵人的炮火衝上去，在槍林彈雨中穿梭。身邊戰友不斷倒下，但他依然吶喊着向敵軍占領的陣地衝去，遭到敵軍洞口的機槍掃射。他準備繞到敵軍洞口，向裡面投爆破筒。可就在這時，一個隱藏在附近的敵軍發現他的身影，立刻開槍打中他的腹部，他當即昏迷。幾分鐘後，炮火聲將他震醒，他抽出身上的三角巾，把從腹部傷口流出來的腸子又塞了回去，奮力爬上敵軍的火力點，拿着爆破筒投入洞裡，並用身體死死地堵住洞口，與幾名敵人同歸於盡，獻出了年輕寶貴的生命。
按照部隊要求，戰前每個人都要寫下遺書，把自己的物品打包好，統一交給部隊管理。如果戰友犧牲了，部隊就會安排人將信和遺物寄往他的家鄉，交給家裡的親人。
媽媽和往常一樣，每天中午坐在家門口，看着外面的小路，期盼着兒子的來信，可一直沒有任何消息。一種不祥預感湧上心頭，小強是不是在執行任務中出事了？她心裡像揣着一塊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這天，郵遞員送信來了，她才緩過氣來。
媽媽叫女兒拆開信念道：「親愛的媽媽，當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與您永別了。但請您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祖國和人民深沉的愛與責任。我們肩負着捍衛國土、守衛家園的神聖使命，無論面對怎樣的艱難險阻都絕不能退縮半步。只有取得這場戰爭最終勝利才能確保國家的安寧、百姓的安康。
媽，自古以來忠與孝難以兼得，但身為一名軍人義無反顧奔赴前線乃分內之事，而身處戰場必然會有流血甚至犧牲。能夠為國捐軀對我而言無上榮光，您應該為兒感到驕傲和自豪！請您不要難過。
媽，對不起，兒無法侍奉您膝下盡孝報恩。小秀啊，爸不在了，媽獨自撐起咱們這個家實屬不易，吃盡了苦頭。往後的日子裡你要盡心盡力照顧好媽媽，千萬別讓媽傷心，拜託了！媽，我走了，您永遠都是我的好媽媽！」
媽媽還未等到女兒含淚讀到最後，就暈了過去，一下子倒在地上。女兒扶起媽媽放聲大哭，媽媽這才恢復意識，一睜眼就痛哭起來，淚水模糊了雙眼、沾滿了衣襟，心中的痛和不舍難以訴說。由於悲傷過度，媽媽病倒了。自從兒子犧牲的那一天起，媽媽的心就再也沒有平靜過，每一個夜晚都在無盡的思念中度過。
沒過多久，部隊和當地民政部門的領導一起來了，告訴躺在病床上的媽媽，小強同志在對越反擊戰爭中，不幸壯烈犧牲。他把生命視為保衛祖國的最高使命，在維護國家領土完整奉獻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用鮮血和犧牲譜寫了一首英雄的讚歌。
他們詳細了解了小強家庭情況，親切的與媽媽交流談心，給予她無限的溫暖和關懷。他們告訴她，小強被安葬在廣西憑祥烈士陵園，組織上為他追記一等功。他們將撫恤金和榮譽證書送到媽媽手中，她連聲說說「謝謝！」
他們又十分關切地詢問小強媽媽是否還有其他需要幫忙解決的困難，可她卻沒有提出任何要求。此時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能儘快養好身子，到兒子安息之地看上一眼，親口告訴兒子，媽媽一直在想念着他、牽掛着他。
正當她計劃和女兒前往廣西憑祥烈士陵園探望為國捐軀的兒子之際，不幸卻又再次降臨到這個破碎的家庭。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乖巧可愛的女兒也病倒了，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腎病。這一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本就心力交瘁的她陷入了更深的悲痛之中。
女兒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不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媽媽還欠了一身的債。即便如此，女兒的病情依舊未見好轉。看着女兒日漸消瘦、痛苦不堪的樣子，媽媽決定不能坐以待斃。她開始四處打聽尋求良方，向當地一些經驗豐富的民間老中醫耐心求教，經常獨自一人前往深山老林中尋覓各類草藥，採摘回來熬製餵予女兒服用。在採摘草藥的過程中，因為山路陡峭濕滑，導致她無數次摔倒而受傷，但她沒有被這些傷害所屈服。
正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經過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的努力 ，媽媽終於成功了！她結合女兒的病情，不斷地嘗試着各種草藥，掌握它們的抗菌、抗炎以及抗病毒功效。通過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對草藥的摸索、煎煮和餵服，女兒的身體狀況有了明顯好轉，原本脆弱不堪的免疫系統得到了極大的增強，而那與生俱來的自愈能力也被充分激發出來。就這樣，在媽媽長期的精心照料和草藥治療下，女兒戰勝了病魔，身體得到恢復，重新迎來了健康。這一切都離不開媽媽的辛勤付出和堅持到底。她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什麼叫做偉大的母愛，讓人感受到了親情力量的無窮無盡。
在給女兒治病的過程中，媽媽始終想着兒子。都說痛是短暫的，隨着時間的推移會漸漸的癒合，可這種喪子之痛又豈是時間所能化解的。每當夜幕降臨，星星點點的燈光在村里亮起，媽媽總會在自己破舊的小屋裡，點亮一盞煤油燈，靜靜地坐着，默默地和兒子說話：「兒啊，你在那邊還好嗎？媽好想你！」即使兒子無法聽到，這也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心中一直有一個堅定不移的信念：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一定要去一趟兒子的墓地，告訴兒子，媽媽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這種執着成為她生命中最為強大的支撐力，同時也是讓她繼續勇敢面對生活的源動力。
由於女兒身患腎病長達十年之久才得以康復，家裡已經變得一貧如洗。她非常渴望帶着女兒一起去看望兒子，但從她居住的地方到達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廣西，僅僅只是路費就已經是一筆難以承受的巨額開銷。她想盡一切辦法節省開支，期盼着能夠攢下這筆錢，實現自己埋藏心底多年的願望。儘管她每天起早貪黑到田地里勞作，那微不足道的收入和政府每月補貼的二十多元生活費仍舊無法負擔起這次遠行所需的費用。
她不想再給政府添麻煩，想來想去，決定種菜到集鎮上去賣。每天天不亮，她就早早動身，挑起一擔新鮮採摘的蔬菜，踏上那長達十幾里的崎嶇山路前往集市。路上沒有照明設施，她只能依靠手中那把微弱的手電筒光芒，艱難地摸索前行。一路上，不時傳來陣陣犬吠聲、雞鳴聲，伴隨着她堅定而又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尤為清脆。
不管天晴，還是颳風下雨，她每天堅持來回奔波於這條賣菜路上。天氣好的時候能掙個幾塊、十幾塊，天氣不好的時候也能掙到幾毛錢，中午餓了就買個饅頭對付吃着。就這樣，她憑藉着頑強的毅力和艱苦的勞動，終於攢夠了去看兒子的費用。這筆錢不僅凝聚着她無數辛勤汗水與心血，更見證了她堅韌不屈的精神品質。
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想到即將來到兒子的長眠之地，時而默默流淚，時而又輕輕嘆息。這十年來，她曾無數次在夢裡與兒子相見，幻想着重逢的場景。
第二天早上，在女兒的攙扶下，幾經輾轉，她終於坐上去廣西的綠皮火車。經過兩天漫長而顛簸的旅途，第四天下午，她們抵達了廣西憑祥烈士陵園。當她看到矗立在眼前莊重肅穆的烈士紀念碑時，腳步突然變得異常沉重，每邁出一步都是那麼艱難。女兒似乎察覺到了媽媽的變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來到兒子的墓前，她緩緩地蹲下身子，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地撫摸着那塊冰冷而光滑的墓碑，仿佛那上面刻着兒子的名字能感受到媽媽掌心的溫暖。她每一次觸摸都像是與兒子重逢，又似最後的訣別。眼淚如潮水般湧出，順着她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墓前的石板上。
她泣不成聲地說道：「兒啊，媽來晚了......這十年來，你一定很孤單吧？對不起，媽讓你等了這麼久......」陽光逐漸收斂起它的光芒，天邊泛起一抹絢麗的晚霞。她明白，分別的時候到了。但雙腿卻如同被釘住一般，難以挪動。
她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目光久久凝視着兒子的墓碑，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眷戀和不舍。嘴唇輕啟，喃喃自語道：「兒啊，媽要走了......媽只要身體好，以後還會來看你，你永遠都是媽的好兒子！」
話音未落，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轉身邁出腳步，步伐顯得異常緩慢和困難。每走一步，她都忍不住回頭張望一眼，心裡充滿了對兒子深深的愛，這種愛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她帶着無憾的離別，走了......
作者簡介
江繼祥，筆名大江東去、江影沉香、江晚莫愁；網絡詩人，發表詩歌七百多首，擅長寫舊體詩；業餘作家，發表散文、短篇小說等四十餘篇，有一部長篇小說發表；高級工程師，在國家和省級期刊發表論文三十多篇。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