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水的記憶(彭春蘭)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重新導向頁面
前往: 導覽搜尋

重定向至:

《水的記憶》中國當代作家梁琴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水的記憶

從孩提時代,我就被拋入人生的漩渦之中。


[法]盧梭水的記憶,是一種流動的記憶……

它波光粼粼,挾帶着一股潮濕的氣息,仿佛從輕柔的霧中而來。

它常常出現於一個久遠的夢中,又飄渺於令人感傷的夢外,在這模糊的夢的邊緣,我將破碎的夢的殘片粘合起來,拼綴成一組生命的圖像。

這圖像分別代表着我的15歲、18歲、19歲抑或20歲。

20歲時,我已經離開了那條孕育過王安石曾鞏晏殊父子、湯顯祖的河流---江西撫河,回到了母親河----贛江邊。撫河,記憶中的河流,飄浮着泡沫與碎片的動盪的水面,恰似生命的一面鏡子。

15歲,還不到插隊的年齡。在那個喪失理性的年代,這座省城的二十幾所中學,莫名其妙統統勒令搬遷到農村去辦,「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邊讀書,邊勞動。上千個學生,扛着比人還高的鋤頭,開墾出兩個農場。

記得那時,物理課不叫物理,叫「工業基礎」,化學課不叫化學,叫「農業基礎」,於是我們戲謔地簡稱上「公雞」(工基)、「農雞」(農基)。一位嗓音很尖的老師給我們講「槓桿的原理」,一台手扶拖拉機翻倒在路邊的稻田裡,如何運用「力的原理」----槓桿把深陷于田里的手扶撬起來,這幾乎是我們中學時代全部的「物理」知識。說起來非常荒謬,有誰知道,「物理」曾被重新命名為「工業基礎」,「化學」曾被重新命名為「農業基礎」呢?這決不是說笑,它們全都堂而皇之印在我的課本上。

一擔煤極沉地壓在15歲的肩上。

褥暑的三伏天挑煤。一整車的煤,由這些稚嫩的肩膀,一擔擔挑到學校去。學校由一個糧庫改建而成,距火車站至少3、4里路,才剛剛發育的豆芽菜般的身子挑着煤,烈日下一趟趟來去,大汗淋漓,煤灰和着汗水塗抹着一張張疲憊的臉。

山一般的煤,終究卸完了。扔下土筐,臉都來不及擦一把,便仰面倒在宿舍水泥地上,睡成一個「大」字……歇過一響,艱難地爬起來,吆喝着去河邊洗澡。

悶熱的空氣中蒸氣四射,樹影低垂,河水緩緩流動,勉強閃過一道弧線,又昏昏欲睡……

一群同學喧鬧着向河邊走去,臨出校門,遇見了清癯的老校長,老校長叮囑:「你們要注意安全呵!」我是學生頭,嬉笑着答應了。

走上河堤,遠遠看見一夥男生在水裡快活地游來游去,像箭兒一樣。有男生的地方,女生得迴避。那時候「男女授受不親」,還不開放。距男生兩里之地,有一座石砌的供路人歇息的涼亭。河道繞着涼亭拐了一道彎,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風。女同學躲在這道屏風後面,用裙子圍着換衣服。

脫掉挑煤的髒衣裳,像一尾尾小鯽魚,紛紛撲進水裡,「在清清的河水裡邊,游得多歡暢」。

太陽漸漸西沉,餘輝在被夜色抹去之前,把平靜的河面映得彤紅……

河的對岸有一片沙灘,只有游過河才能踩着鬆軟的沙子,愜意地躺在沙灘上。過河,便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河堤由大石塊壘就的,呈一個陡峭的斜坡,一下水,水就沒及胸部,再往前探一步,便深不可測。不會水的淑琳,踩着石頭學悶水,不想一腳踩空,人一下子掉進深水裡,瞬間便被水沖走了。

「救命呵,救命……」正在水裡悠閒着仰泳的我,翻轉身一看,不好,淑琳已沖離岸好幾米遠了,什麼也來不及想,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快,快去救人!」腦子裡倏忽閃過一點救人的方法:從溺水者的背後繞過去,反剪她的雙臂,然後將她拖上岸……

15歲的我,懵懵懂懂,靠着這點可憐的常識就去救人。

一隻腳拚命踩水,一隻手使命劃,然而,半邊身子被溺水的人死死纏住了,整個地浸泡在水裡,人,一直往下墜,只有幾綹頭髮漂在水面上。

情形萬分緊急,要去叫遠處的男生已經來不及了。岸上的女生尖叫着,開始了營救。不習水性的同學緊緊抱住河邊一棵香椿,拔蘿蔔似的,一個抱一個,熟悉水性的全都下到水裡,手拉着手……

離岸近了,只有2、3米,一股水流打着漩渦,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被無情地推開。力氣漸漸耗盡了,那個垂死掙扎的人緊緊纏繞着,怎麼也擺脫不了。筋疲力盡的我,再也沒有一絲力氣,我絕望了,打算放棄……

在極其單純的15歲的生命里,還未曾有過異性的影子,我首先想到的是父母,「這下我的爸媽要哭死來的」,我替悲痛的爸媽而難過。短促的15歲的生命這麼快就要結束了,我在水底暗自流淚。

或許是純潔的淚水深深打動了河神,河神也動了惻隱之心,鬆開了死亡之手。另一隻手,一隻援助之手伸向我,輕輕拉了我一把,我拼盡最後一絲氣力……

直挺挺倒在河邊,灌泡了一肚子水的淑琳也癱在岸上。夏夜,孤獨,一切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在河邊躺了多久,神情木木的我被一大夥人簇擁着返回學校,一看到還在樹蔭下乘涼的老校長,真想衝上前去,抱住他痛哭一場。一路上每遇見一個人,我都很衝動,都想抱頭大哭。我覺得非常委屈,差點就永遠見不着這個世界,見不着所有的人……

從生與死的臨界點逃生歸來的我,驚魂未定,睡不安席,做夢似的時序錯亂,只要一合上眼,人就在水裡飄浮,不停地下沉,一直沉下去……到處是水,無涯

無際的水包圍着,翻騰着,那麼深的水,水的深處,神秘莫測……

15歲的夏天,生命就像一片凋零的黃葉飄在漩渦里,整整飄流了一個月。

15歲那年,第一次懂得了「敬畏生命」。

多少年後,重讀普希金《致大海》中的詩句,猶顫慄不已:「漁父們謙卑的風帆/靠了你任性的保護/在波浪之間勇敢地滑過/但當你跳躍起來無法控制時/大群的船隻只會被吞沒。」你曾經以年輕的生命做賭注,在生與死的波濤之間,體驗過那「自由的元素」的任性與奔放不羈。

流動的記憶呵,不要漂遠了,讓我們暫時漂回撫河,漂回那個夏天……

那是第二次下水救人,河上起了風。

河裡撲騰着上百條活潑潑的生命,五色的泳裝,將撫河裝點成五彩的河流。我的腳抽筋,正在岸上歇息。

慶娃、慶玲兩姊妹一對旱鴨子,也在水中撲騰。胖子慶娃想出一個餿主意,將長褲管吹得鼓起來,權當游泳圈。慶娃剛得意地趴上自製的「救生圈」,哪知長褲一浸水,立刻消了氣,兩條褲管反過來像兩根帶子纏着她。剛才還嬉鬧着的慶娃,一下慌了神,猛灌了幾口水,一個浪頭打來,人就漂遠了。

看見胖子手忙腳亂撲水,開始我還覺得挺好玩,慢慢察覺出不對,胖子怕有危險吶。已經18歲的我,腦子變得複雜了,上次因為救人差點搭了小命,知道救人實在太危險,我已經救過一次了,這回就讓別人救去吧,再說我的水性也不算頂好。猶豫再三,自已說服着自己。可是,水性好的幾位並沒有上前的意思,畢竟救人太危險呵。

「快來人吶,我姐姐快要淹死了,求求你們吶,救救我姐姐……」慶玲跳着腳,愈發悽厲地嘶喊着。

「總不能坐視不救吧?」人的良知道義,我所受到的全部教育,讓我如坐針氈,我在岸上一分鐘也呆不住了,我不再猶豫,馬上跳下水。

這一回救人我可老練多了,力氣也大了許多。只在慶娃周邊游弋,一旦靠近用力推一把,又趕緊閃開身,不讓她纏住我。曾經聽說過,救人先要將其打昏,然後拖着一道游,才不至於被對方纏住。瞥見對方奄奄一息的樣子,我的心就軟了,始終下不了這個手。我只希望她多多灌水,早點昏迷,就好救了。最終還是那條長褲幫了忙,我扯着一條褲管,將她帶上了岸……兩次救人,由生到死的跳躍,我看到了原先只是道聽途說的死神的真實面目,零度體驗過,什麼叫此岸,什麼叫彼岸。那是陰陽界河,是生命的兩極,只要稍一鬆手,就從生命的此岸滑入了彼岸,就永遠聽不見雞鳴的報曉了……

生命是什麼?一如蒙田所說:「生命是一項不盡平衡的,沒有規則的,變化莫測的運動。」它是一支短短的蠟燭,一口氣可以把它吹滅,然而,稍稍遮擋一下這陣風,蠟燭重又熱烈地燃燒,燃起生命的火焰。

生命,是兩次永恆之間的一方峽谷,是兩朵烏雲之間的一次閃電。

18歲,沒有青春痘的青春,沒有花的花季,卻有着正義的衝動,有着良知道義:「不能見死不救,眼看着別人死呀。」救人的道理其實就這麼簡單,也很樸實,從未想過當什麼巾幗英雄。

18歲,讀懂了「珍愛生命」。

20歲,回到闊別六年的省城,同學們紛紛作鳥獸散,去了10間工廠。

於是,轟轟烈烈談戀愛。有性急的朋友先行進了「圍城」。

我去參加「圍城」的酒宴,酒席上遇見了多年不見的淑琳,我並沒有把自己救起的人老掛在心上,只是奇怪她好端端一雙丹鳳眼,怎麼瞎了一隻,安上了人造眼球?明知道盯着看人不禮貌,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又看。

「你還不知道吧?」快人快嘴的同學「綠豆子」挑起了話題,「你救得了她的命,卻救不了她的難吶,命中一劫,躲也躲不掉的。」「綠豆子」對我談起那隻眼睛的不幸遭遇。

廠里的民兵去郊外實彈演習,不是民兵的淑琳跟着湊熱鬧。一枚手榴彈扔過去,半晌不見動靜,趴在地下的淑琳忍不住抬起頭來「咦,怎麼不響呀?」嗖地一塊彈片飛過來,一隻眼睛就這麼無謂地報廢了。

一塊彈片,一下把你彈回到15歲,那個惱人的夏天。

追憶似水年華。平淡的日子,容易萌發懷舊的心緒,這點心緒又像流感傳染了好些人,於是有了一次中學同學聚會。我是每逢聚會,總想逃之夭夭,這回因了小麗特地從大老遠的山西趕來,不好意思再逃,只好硬了頭皮摻和。

席間,小麗舉起滿斟的干紅給我敬酒,一邊朗聲高叫:「感謝救命恩人!」我十分詫異,「救命恩人」此話從何談起?記憶中只救過兩個人,怎麼又冒出個小麗呢?然而她說得那麼確鑿,那麼不容置疑,不僅她,她們全家都把我當作救命恩人,怎麼會有錯?

我茫然了,這「第三次」的缺失,是少有驚心動魄的場景呢?抑或是救得人多了便也淡忘了?在人生的旋渦中,我努力搜索着,打撈「水中」的歲月……

原載《北京文學》2006年第9期,收入中國散文學會《2006年我最喜愛的中國散文100篇》上海學林出版社2007年3月出版。[1]

作者簡介

梁琴,女, 回族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原江西省文聯《創作評譚》雜誌主編,現居北京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