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蓮(李夢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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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蓮》是中國當代作家李夢初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清蓮
她本名不叫清蓮。給她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濁世的緣故。
九嶺山中,湘鄂贛邊境之地,鍾靈毓秀,林靜山幽,偏僻古老的小鎮一角,坐落着清蓮的家。
上世紀90年代初,清蓮17歲。花季少女,在這靈山秀水之間,出落成了帶露的桃花,出水的芙蓉。每天,她像一隻蝴蝶,在鎮上飛啊飛,翩然飛至學校,翩然飛至家中,讓鎮上無數人的眼睛,火熱地聚焦於她,更有那些花季少年,無不對她心生愛慕。
有位男生,姓寧名洲,外婆是清蓮的鄰居,因為在鎮上讀書,他就在外婆家長住。寧洲正值青春,心似火熱,每天看着清蓮蝴蝶般飛來飄去,不禁怦然心動,愛意日濃,一時半刻見不到清蓮,便有莫名的躁動不安,於是,他總是悄悄地躲在牆角邊、門窗後、綠葉中,遠遠地偷偷看她。後來,他不讀書了,雖不再長住外婆家,仍然時不時從家裡溜出來,騎着自行車,飛一般跑到鎮上來偷看她一眼。然而,清蓮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有帶着滿腔的愴茫,黯然離去。
2
轉眼中學畢業了,清蓮的心地,仍然像一池清水,清甜而單純,亦或還有些懵懂。她不諳世事,無憂無慮,不知戀愛,只知玩耍。在她的心目中,這個世界似乎只有美好,日出日落,霞蔚滿天;雲銷雨霽,彩虹出現;花開花謝,香氣盈鼻。
清蓮的祖上,曾經是商儒世家。她的父親繼承了祖上的基因,乘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在鎮上開起了百貨鋪,南雜北貨,衣服鞋襪都賣。母親也很能幹,開辦了手工作坊,親自製蠟燭,制日用品,也賺了不少錢。在此殷實之家,清蓮雖衣食無憂,卻也很自立。她去縣城做酒店收銀員,發了工資就去看電影、買衣服、吃零食……一分不剩的,自己全部花光。
母親戲笑她:「蓮子,你這是沒心沒肺麼?」
清蓮坐到母親身上,一把摟着母親,嬌嗔道:「媽媽媽媽,哪有這樣說女兒的!」
3
時間一晃,清蓮20歲了。金秋的傍晚,清蓮下班遇到了兩位閨蜜。三個人好不高興,二話不說,手挽手就去逛商店,吃冰棍,到河邊吹風。月光下,她們把腳放到清清的河水裡享受清涼。突然,清蓮覺得無聊起來,就說,都20歲了,還沒出過縣呢。縣城都這麼好玩,外面更不知怎麼好了。兩位閨蜜深有同感,便說,不如去外面看看吧?可是,世界那麼大,去哪兒好呢?清蓮說,很多姐妹都去了廣東,那裡到處是工廠,進去打工不難,工資也高。據說,那些姐妹在那裡很開心,禮拜日還經常聚會,挺好玩的。閨蜜說:嗨,不如就去廣東吧。三個人一拍即合。
帶着一絲並不清晰的夢幻嚮往,懷揣母親給的2千元錢,清蓮提起拉杆箱,一路到了東莞的長安。那裡真的很熱鬧很好玩。三位閨蜜一邊到處逛,一邊到處找工作。工廠的機器整天鬧哄哄的,她們嫌煩;聽說酒店裡亂糟糟,她們又怕;公司里的職位,她們有沒文憑。在長安轉了好些天,轉累了。一位閨蜜水土不服,匆匆就回家了,另一位進了歌廳。清蓮沒找到喜歡的事,不知怎麼辦好。想起深圳的閨蜜,她就打電話過去,閨蜜說,既然到了長安,來深圳玩幾天唄。
到了深圳,清蓮竟如相忘於江湖一般。那個繁華的都市,那麼大,那麼美麗,花團錦簇,霓虹閃爍,耀亮人的眼睛。她依然像一隻蝴蝶,循着花的芳香,翩翩亂飛。然而,她仍然像一個白瓷青花般的姑娘,純情而又忘情,以一種「魚翔淺底」的姿勢,出現在深圳的各個地方。她忘了找工作,也不思慮找工作。她住在閨蜜那兒,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跟着閨蜜下館子、上歌廳、溜公園、游海邊;閨蜜上班了,她就獨自逛羅湖,跑橫崗……那時她真是無知者無畏,哪怕身上只剩下2塊錢,也敢獨自從羅湖海關跑到橫崗去。
清蓮身上的錢花光了,她就對閨蜜喊:「嗨,我沒錢了,你借點給我唄。」
閨蜜乾乾脆脆,丟一沓錢給她。不久又花光了,她再借。
不知不覺的,清蓮認識了許多家鄉的女孩,工廠的、公司的、坐檯的、被包養的……一個比一個漂亮。有個被包養的女孩,珠光寶氣,整天打牌。她見清蓮整天玩耍,卻不打牌,也不認真找工作,就說:「蓮,你整天沒事,我給你介紹個人唄。你跟着他,不愁吃不愁穿的,還有用不完的零花錢,怎麼玩都可以,不是挺好麼?」
清蓮睜大了眼睛,回答道:「……好玩嗎?」
那時的清蓮依然懵懂,根本沒什麼愛情婚姻的概念,只是朦朦朧朧的想,跟一個有錢人是不是很好玩呢?如果他知道疼人,似乎也不錯。
帶着幾分好奇,幾分僥倖,清蓮不知深淺的就去見人了。
在一家豪華酒店的門口,她瞥見那人開着一串帶「0」字車牌的車,猜想是個當官的。可是坐下來吃飯,眼前的他仿佛是個老頭,又醜陋又難看,心裡就作嘔,自問道:「我要跟這樣的男人,依附他嗎?」她心裡似乎有一道坎,這道坎一時讓她過不去,從此就再不想見他。
不久,又一個老鄉給她牽線。她介紹的人,據說是個聯防隊長。
山里來的女孩,個個都漂亮,許多飫甘饜肥的人都喜歡帶着這些女孩混,聯防隊長也一樣,花天酒地的,帶她們吃飯、喝酒、唱KLOK……在歌廳,男男女女們親吻、擁抱、一杯接一杯地喝洋酒、紅酒、玩甩子、跳脫衣舞,還在那些半公開半隱秘的房間裡干一些勾當……烏煙瘴氣的,清蓮不習慣、不喜歡。她也不喜歡那個隊長,因為他長得跟那個老男人一樣丑。清蓮想,這些有錢人,怎麼一個個都很醜啊?
年輕的女孩,其實都曾有夢想的,嫁一個又帥氣、又斯文、又疼人的男人。清蓮也有這樣的夢想。幸運的是,她心裡有一道過不去的坎,這道關乎審美的坎,讓她避免了一場淪陷。
在深圳呆了半年,母親來電話了,叫她回家。母親知道她在那裡盡玩,根本沒做事,怕她學壞了。
清蓮說:「回家呀?我欠錢了」回家呀?
母親問:「欠了多少?」
清蓮答:「4千多塊呢。」
母親說:「錢,我替你還,人,你給我回來吧。」
4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清蓮22歲。那個曾經愛慕她,躲在樹葉後偷看她的男孩寧洲,遣媒人來提親了。
清蓮依然不知道,這個男孩曾經暗戀她多年,至今還一直惦記她。媒人跟她母親談,清蓮坐在一邊聽,悄悄讓母親問:「他家條件怎麼樣?」
媒人說:「哎呀別擔心,他家好着呢!他的父親曾經是茶廠的廠長,又當過國營公司的老總,條件呢!男孩也不差,有模有樣的,在北方的某省城做茶葉生意,每年能賺幾十萬……」
她又讓母親問:「他兄弟多嗎?家裡有負擔沒?外邊沒有欠債吧?」
媒人似乎有些誇張:「放心啦!老頭子退了休,工資不說,現在盤了一塊地,正張羅着開發房地產呢。他家三兄弟,老大辦廠子,老二還在當兵吶。」
這似乎暗合清蓮潛藏於心的願望,不嫁拿工資的人,不嫁在學校站講台的人。雖然,她對婚姻依然朦朧,但她想,嫁任何人她都不想當管家婆。如果嫁給拿工資、當教書匠的,這種人的收入就那麼多,日子寬裕不起來,如果向他要零花錢,恐怕大氣不起來。
清蓮在旁邊聽得真切,就想,好嘛,嫁一個做生意的,似乎正是自己所想。她也不想當老闆娘,也不想操心管家,陪着丈夫做買賣,洗衣做飯生孩子就很好,至於零花錢,那時不至於擔心的吧?
這麼想着,清蓮就把親事答應下來了。
清蓮和男孩見了一面,確認他叫寧洲,又見他中等個頭,眼睛還算明亮,一臉厚道的樣子,還從他嘴裡知道他暗戀自己那麼久,心裡頗有些歡喜。
相完親,寧洲回到北方,天天打電話來。她希望寧洲少打電話,多寫信。她心裡藏着一點心計,想看看他的字,看看他會不會甜言蜜語。可是寧洲不肯寫信,還是只打電話。後來,她發現寧洲的字像雞腳走路一般,才明白他不肯寫信的原因。
幾個月過去了,電話打了那麼多,清蓮覺得耳聞不如目見,想去北方看看,近距離接觸接觸,以便了解他。母親不同意。
母親說:「還沒嫁過去怎麼可以去?不方便的,做出蠢事來怎麼辦?」
清蓮說:「我又不和他睡!他睡他的,我睡我的,出什麼事?」
母親還是沒同意。
春節,寧洲回來跟清蓮辦了結婚證,她就叫寧洲老公了。第一次去老公家,清蓮發現他們家住在一座古老的房子裡,院子挺大,三進兩天井,有點像文物。她去拜見公公婆婆,不經意發現有人向公公討債,叫他還十萬塊錢。她感到疑惑,不是說沒有欠債嗎?可是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過完春節,清蓮隨老公去北方了。
清蓮做起了「老闆娘」,幫着丈夫守櫃檯,打下手,做飯,洗衣服。她真的不去管錢,不去管賬,賣了茶葉,收了鈔票,往箱子裡一放,一分錢都不落腰包,要錢用就問老公要。
可是,慢慢的她發現,老公的生意並不好,虧。
原先,寧洲是自主採購茶葉,哪裡的茶葉好,便宜,就到哪裡買,不光做批發,還零售。那時候,機關單位、國營企業常常大量採購茶葉送禮,不少求人辦事的人,也捨得買高檔茶做見面禮,只要跟單位的負責人搞好關係,勤往單位跑,不怕生意做不起來,價錢也不怕賣不起。漸漸地,這種形勢江河日下,寧洲大哥的茶葉廠銷路越來越不好,想到寧洲在北方,生意做得很不錯,他就讓寧洲做他北方的總經銷。寧洲一貫聽父母,顧家,念兄弟之情,於是挑起擔子來。大哥和他簽了合同,單一經銷,固定價格,到期發貨年終統一結算。有時,客人來買茶葉,不品飲,只看貨。大哥的茶葉看相不如人,賣不起價,比如講到50元一斤,客人希望再便宜一點,寧洲就把大哥的電話給他。大哥答應賣他48,貨發到寧洲這裡,客人再來提貨。可是,大哥跟寧洲年終結算時,仍算50元一斤,自己純虧2元錢。
清蓮覺得這樣下去,風都沒得喝,就對寧洲說:「這樣吊在一棵樹上,會死的!我們還是賣一些別人的茶葉吧?」
老公不置可否,卻又依然故我。清蓮這樣說過幾次了,他卻照舊我行我素。
清蓮覺得,他們的思路、理念,不在同一條道上,可是隱忍着。
寧洲的茶葉鋪開得早,占據了茶葉市場的優勢地段,可是門庭冷落。正是初冬,店鋪門前,只有風來得勤快,客人卻見不到幾個,清蓮每天坐在櫃檯里,閒得奶疼,心如火燒。
傍晚,清蓮一邊做飯,終於忍不住憋屈,抱怨道:「這樣總是虧,到時窮得只有西北風了,要是還不變,不如早早回老家去。」寧洲聽了,和她吵起來,越吵越凶,就對清蓮說:「要回你回去,莫煩我。」清蓮的性格其實十分倔強,和他論起理來,寧洲說不過她,就吼:「滾……」
一心一意跟着老公打拚這麼久,得到一個「滾」字,清蓮非常憤怒,眼淚也出來了。
定親的時候,寧洲給過她一個戒指,據說花了6千多。她咬着牙把戒指摘下來,狠狠地甩到寧洲臉上,頭一揚,脖子一扭,收拾好行李就走。
那一刻,暮色蒼茫,寒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到了車站,卻沒有回家的班列,就在附近的旅館住下來,不想被熟人看見了,即刻給寧洲打電話,寧洲把她追回去了。
5
寧洲的二哥退伍了,沒什麼工作可做。公公叫寧洲把省城的的店讓給二哥。寧洲明白,二哥當兵幾年,沒什麼特長,將來要討生活,也許只有這一條路,父親這樣安排,只有自己做一些犧牲了。他不聲不響,按着父親的旨意,全都照做。老公如此,清蓮也不好多反對,只是暗暗的覺得,老公在兄弟中分量不重,公公處處顧着老大老二,沒有一碗水端平。雖如此想,她也只是隱忍着,並不抱怨。公公說,他花4千元在渤海邊的w市頂了一個店,讓他們到W市去。
在W市,清蓮毅然從娘家借來本錢,親自收購好茶葉,重新開始新的買賣。她終於讓寧洲默認,由寧洲做批發,自己管零售。寧洲照例拿大哥的茶葉,她自己賣江西家鄉的「寧紅」茶、「雲霧」茶,其它地方的茶,但凡適銷對路的,她都賣,還儘量自己去採購。
生意總算好起來。然而,她仍然不想管錢,也想不管賬。
三年以後,清蓮的兒子一歲多了。年底,她和老公回鄉舉行了婚禮。婚禮前,婆婆對她說,你只是回來住幾日,過完年還要回北方的,不如一切從簡,也不添置家什,也不買新婚被子,床和被子都是現成的,將就着住幾夜吧。清蓮想想也是,早都一家人了,還計較什麼?
春節過後,清蓮將兒子留給婆婆,隨老公回了北方。她的茶葉生意日漸好轉,成了W市批發市場最火的茶葉商。
如果沒有意外,如果能一如既往,清蓮一定能在北方買房買車。因為,當年那些生意比她差的人,如今都有房有車了。
可是,事情總是出人意料。清蓮隱隱的覺得,公公不知什麼時候會出現在眼前。他在經濟上似乎有一個很大的窟窿,一定回來要錢的。
果然,公公來了。
早先,清蓮跟寧洲交代,錢都在你手上,其他的事我不管,如果公公來要錢,你要掂量給不給,如果硬要給,也得和我說一聲。但是,要是你硬給了,我會把店面轉掉,回老家去。
有些人,道理很多,說起來一套一套,可都是銀樣鑞槍頭。清蓮卻不同,她沒讀多少書,可是她認定的道理,卻是必須堅守,不能逾越,如果逾越了,那就只有離開。
清蓮將公公安排在旅店住下,整日好酒好菜招待。她再次跟寧洲說,公公住多久、吃多少都不是問題,我會把他服侍得好好的,兒媳們盡孝道是本分嘛。可是,他如果真來要錢,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們也缺資金,把錢都拿走了,沒錢進貨,賣什麼茶葉,賣毛線啊!
在清蓮看來,結婚這些年,他們夫妻白手起家,全靠娘家支持,公公什麼也沒給,只是給了一個店面。對於公公的家,他們夫妻只有奉獻,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這些她都認了。可是,現在,公公婆婆活生生的,能吃能做,怎麼能讓兒子替他還債呢?他欠的什麼錢?怎麼欠下的?欠了多少,是不是瞎搞欠下的?這些她都不知道,憑什麼?自古道,父債子還,可現在也沒到那個時候啊!倘若公公是為老不尊,卻要耍父親威風,讓兒子為他不明不白的債務埋單,為人之子,不是這樣盡孝的啊。
然而,公公的確是來要錢的,聲稱欠了幾十萬,追債的逼得他走投無路,兒子不能見死不救。一連多日,他住着不走,天天逼寧洲給錢。寧洲左右為難,起先也只是不溫不火地拖着,敷衍說,我這裡也沒什麼錢啊!。
可是,公公終於發飆了。
也是冬天,寒氣逼人。公公陰着臉,怒氣沖衝來到店裡,悶聲不響的,拿起店裡的四腳凳就亂砸。他對着玻璃門,使盡所有的力氣,將玻璃門砸得震天響。「砰砰砰」,玻璃門紋絲不動。那個玻璃門,八千多元啊!清蓮很心疼,見老公只是遠遠地看着,不敢上前半步,於是心急如焚。待公公再次將四腳凳舉起,清蓮再也忍不住,不由分說,奮不顧身地衝過去,就和公公扭在一起。
她想阻止公公繼續砸門。旁邊人見了,趕快跑過來拉架,總算拉開了。
第二天,寧洲沒和她打招呼,悄悄送公公走了。清蓮猜想,他肯定給公公錢了,否則公公不會走。打電話一問,果然給了1萬2千元,正送公公去省城呢。她對老公說,好吧,你好好送他,我馬上把店轉了。轉身就在店門上貼廣告。有人給老公打電話,說,你老婆貼出轉店廣告了,快回來呦。老公來電話千求萬求,可是她不肯回心轉意了。
寧洲回到W市,店面已經轉出。他還帶回一筆債務。除去他總經銷的工資不算,還要給公公幾萬元。清蓮沒有說什麼,結清了店面轉讓款,分攤了夫妻所有債務,打起背包就回老家去了。
6
清蓮和寧洲離了婚。
回顧結婚十年,她想不起寧洲對她有多少丈夫之恩,只知道他處處為父母着想,凡事都依着父母,竭力護着他父母兄弟的那個家,卻從來不護着自己,不護着兒子。雖如此,清蓮嘴上卻從不責怪他。她想,顧念父母、顧念兄弟,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會。相傳,古代人「割肉餵母」也是有的,但是,「割肉相啖」卻是明顯的愚蠢。所以,清蓮有時還默默地支持他。沒成想,寧洲一點也不體諒她的心事,按時下的話說,他是缺乏情商麼?這實在是忍無可忍。
有人勸清蓮爭一爭兒子的撫養權,清蓮倒覺得,寧洲及其一家對她雖沒什麼恩義,她對他們也沒什麼仇恨怨恨,何必搞得那麼累,互相傷害呢。兒子在哪兒都一樣,自己生的,還怕他不認母親麼?
離了婚,清蓮不想再見到寧洲,即使見到他,心裡也會油然而生厭惡。十年的婚姻,他們兩人就是不在一條道上跑的車,剩下的只是一道很寬很深的鴻溝,無法逾越。此後,她從來不會主動想起這個曾經的丈夫,卻會想念兒子,想兒子就去婆婆家看望他,卻從不打聽寧洲的任何事情。
清蓮重又回到了可以「相忘於江湖」的日子,可是她不能「相忘於江湖」了。她也沒有想過自己要如何堅強,要活出一個怎樣的自己。她孤身一人,沒有財產,沒有安身之所,卻要管自己的生存生活,要照顧父母、照顧兒子。她只知道,自己該干點什麼了。
她在縣城租一間房,去超市做牛奶推銷員,居然做到了全縣銷售第一。這樣打拚了兩年,生活仍然不易。接下來的三年,她回老家的鎮上開服裝店,試營業第一天,居然又創造奇蹟,一天的銷售額近萬元。
眼下,清蓮加盟美容業,做美容療理、產品代銷。有一個新產品,還沒被顧客了解、接受,需要不斷地學習培訓,花大力氣做市場推廣,於是,她每天都在奔忙。她在縣城租一間店,創立了「清蓮工作室」,以門面為依託,經常走街串巷,上山下鄉。一有預約,她就親自上門服務。
清蓮沒有想過再婚,寧洲卻要求過復婚。前年,寧洲忽然打來電話,希望複合。
那時候,因為拆遷,公公得了兩套安置房。聽人說,他將其中一套賣了,買了一套二手房自己住。去看兒子的時候,她看到公公婆婆住在一套低矮、潮濕的老房子裡,不知如何感想。寧洲提出復婚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將來,想到了兒子,於是提出,還有一套安置房,如果能將那套房寫在他們的名下,或者寫在兒子的名下,可以考慮復婚。寧洲說,那套房是大家的,屬父母兄弟的共同財產,想都別想。
清蓮的內心,知道前夫的心事。人生一世,父母只有一個,兄弟也只有那麼兩個。父母兄弟,再不好還是一家人,要極力維護。父親的房產是大家的,你想要就能要麼?至於老婆嘛,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分飛,一生卻可以有很多個。然而,清蓮想,我跟你婚姻十年,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還給你生了兒子。況且、你的大哥生意發達了,二哥過得也很好都有房有車了,三兄弟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這套房寫在自己兒子的名下,不是合情合理麼?可是,你現在想復婚,你為我着想嗎?你為兒子着想嗎?都沒有啊!
不久,清蓮又聽說,那套房也被公公賣了,又換了一套二手房。她以為,這真是不可思議啊。他是舊賬沒有還清,還在還債嗎?
……
7
飄忽又是一年。
端陽前後,清蓮的母親病了,整天歪歪的,軟綿無力,一切皆要人照顧,兒子又面臨中考,她親自接送兒子上學下學。清蓮只有姐弟倆,弟弟遠在青島,照顧母親的重任都落在自己身上。她每天扶着陪母親去醫院看病,門診、檢查、拿藥、打針,累得直不起腰,回家又要讓兒子吃好睡好,還要三番五次起床探視母親狀況,忙不完的日日夜夜。
恰逢此時,曾經的公公溘然長逝,要在老家下葬。晚上零點將至,清蓮火急火燎趕望山里小鎮,三天兩夜,跟着曾經的家人、妯娌,忙前忙後,送別了前公公。
送葬畢,清蓮回到出租屋,已是三更半夜了。她守在兒子的床前,伴兒子安眠。她怕公公的去世讓兒子恐懼,影響中考。此時,母親也睡着了。
突然,強烈的孤獨感猛然襲上她的心頭。
萬籟俱寂,看着熟睡中仍顯虛弱的母親,想着兒子的前程,再瞧瞧自己心力交瘁的樣子,清蓮不禁內心大慟。她把自己反鎖在隔壁空寂的私房裡,忽然放聲嚎啕大哭。從半夜到天明,她哭了整整的一個通宵。
早晨,擦乾眼淚,化一化妝,掩蓋掩蓋通紅的眼睛,清蓮來到工作室。一夜痛哭之後,她所有的孤寂、悲哀、消極、萎靡……似乎都釋放完了,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一身輕鬆了許多。
她也似乎明白了,一個人,一輩子,如此這般,一道一道看似過不去的坎,還得要自己過去。
8
此清蓮,其心若蓮呢?亦或若它?以當下之勢,有女若清蓮者,幸乎哉?[1]
作者簡介
李夢初,筆名春仔,男。出生於江西新余市。